楚肖肖闷闷不乐,直白地戳穿:“因为今天没有其他节目吧?”
楚肖肖的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她毫无灵魂地坐在沙发上,没滋没味地望着电视,完全不理解屏幕上大红大黄的画面。
春晚的舞美晃得人眼晕,一大群红衣人上台献唱,他们的服装各不相同,颜色却莫名统一,只有细微的差异。楚肖肖完全记不清人脸,只觉得自己眼前蹦跳着一堆西红柿、草莓、辣椒、樱桃……
楚家栋故意问道:“肖肖,哥哥姐姐们好不好看?”
楚肖肖:“看上去挺好吃。”她喜欢草莓和樱桃。
楚家栋:“?”这是什么逻辑?
楚家栋循循善诱:“那你想不想要一个好看的哥哥?”
楚肖肖:“不想。”
楚家栋正要引出楚肖逸,哪料到女儿一口拒绝,他诧异地瞪大眼:“为什么?”
楚肖肖眨了眨眼,认真道:“杨茵姐姐说哥哥都不是好东西。”
楚家栋刚想出言反驳,屏幕上就出现楚肖逸的身影。楚肖逸身穿一袭红色西装,缓缓走入金灿灿的伴舞之中,搭配着经典的央视风舞蹈动作,颇有公园里广场舞的架势。
全家人看到楚肖逸登场,瞬间兴奋起来:“肖逸出来啦!”
“肖肖,你快看!你快看!”楚家栋忙拉着小女儿摇晃,提醒她不要走神。
楚肖肖嘴唇紧抿,她神情复杂地望着画面上的红衣二傻子,完全没懂家里人突然亢奋的原因。
春晚的舞蹈本就重复单调、略微土味,加上楚肖逸近日嗓子不太好,这台歌舞实在令人难以直视。楚肖肖屡次想要扭头逃避,小脑袋却被楚家栋转回去。她表情紧绷地经受三分钟魔音乱舞摧残,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楚肖肖在惨遭表演荼毒后,对该节目做出高度概括:黄金炒蛋里混进一枚孤单番茄――很不好吃。
孤单番茄的面孔终于从电视上消失,楚肖肖由衷地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发出灵魂疑惑:“这个明星唱也不行,跳也不行,怎么还能上电视?”
虽然前面也有很多草莓樱桃辣椒唱歌,但只有孤单番茄出现单人画面,还持续那么长时间。在楚肖肖看来,蔬菜水果们的唱跳都半斤八两、非常一般,不过孤单番茄折磨她的时间最久,自然是重点集火对象。
楚肖肖话音刚落,家里忽然陷入迷之安静。原本兴奋的家人们皆犹豫地望着天真的女孩,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家栋作为罪魁祸首,只能硬着头皮道:“肖肖,那是你哥哥。”
楚肖肖:“???”
楚肖肖:我哥在电视上出那么大丑,以后让我怎么在小朋友面前抬头做人!
另一边,楚肖逸完成表演下台,回到候场室里。他刚看到父亲的消息,便如遭雷劈地立在原地。
经纪人何鑫跟助理们一边闲聊,一边收拾东西,他振奋道:“收工啦,回家了!大家春节快乐啊!”
“春节不快乐,回去也是催婚逼生一条龙,我只想工作发财……”小助理长吁短叹起来,仿佛想象到未来几日的生活。
“那倒是,每年都是老一套……”何鑫笑着叹气,他没有发觉楚肖逸僵硬的身影,随手拍了拍对方,半开玩笑道,“说不定过几年叔叔阿姨也催你结婚生子!”
“不会的。”
“你别以为自己还年轻、偶像派,早晚会催你找对象生小孩!”
“不会,他们已经替我生了。”
“?”
楚肖逸望着微信的页面,仍然沉浸在久久的震惊之中,还未从炸雷般的消息里走出来。
yi:我今年春晚后没工作。
家有栋梁:有空回家看看,你妹想你了。
家有栋梁:[视频]
楚家栋果然给儿子递来台阶,劝楚肖逸回家看看,但他铺的台阶却差点将儿子摔趴。
楚肖逸点开最新发来的视频,画面中糯米团般的小女孩正在看电视,老头子却将她晃来晃去,嘴里还叫着“肖肖,你快看”,犹如在摇玩具小熊。
楚肖逸极度了解父亲的遣词造句手法,消息中的“你妹”显然跟表妹、堂妹完全不沾边。
楚肖逸:自己忙于工作,三过家门而不入,爹妈居然响应号召生二胎!?
第3章
楚肖逸决定在大年初一的下午回家,此消息瞬间让家里弥漫欢乐的空气。
家人们在屋里热火朝天地准备食材,楚肖肖则独自溜出门,想要去找杨茵姐姐。楚肖肖一向鬼灵精,她悄悄躲开父母的视线,却被细心的小舅奶察觉异状。
小舅奶平时安静低调,说话细声细气,她眼看小女孩拉开小院门,赶忙放下手里的菜盆,说道:“肖肖,你想要去哪,我陪你出去?”
“不用,我就在小区里,马上就回来!”楚肖肖裹着又厚又暖的棉袄,她不想被小舅奶追上,一溜烟地往外跑。
小舅奶站起身来,高声嘱咐道:“把帽子戴上!”
楚肖肖只得将棉衣帽子戴上,犹如全副武装的小人偶,蹦蹦跳跳地往小区门口走。
御融台小区内管理严格,而且遍布着监控,就连外卖和快递都无法进入,安全系数挺高。因此,家里人对楚肖肖往外跑的行为没异议,知道她又去找小区门卫室的杨茵玩儿。
小区偏僻处有一片较矮的平房,那里是小区保安们的宿舍。杨茵今年十五六岁,如今正在读高中,她只有放假时才会住在御融台,负责帮父亲打扫做饭。她的父亲是小区门卫,家里一大帮人都待在隔壁省乡下,靠着父亲的收入糊口。
楚肖肖抵达宿舍平房时,杨茵正在用小锅翻炒着蒜苗,油烟香气顺着开缝的小窗往外飘。杨茵替楚肖肖打开门,又返身关火盛菜,询问道:“肖肖吃饭了吗?要不要吃一点?”
楚肖肖摇了摇头,老实道:“我在家吃过了。”
杨茵闻言点了点头,她手脚麻利将饭菜码进饭盒里,说道:“你坐着等我一下,我送完饭就回来。”
杨茵披上老旧起球的大衣,又带上还在发烫的饭盒,便准备前往小区大门,给值班的父亲送饭。临走前,她将宿舍门关上,提醒楚肖肖不要乱跑,这才脚步匆匆地离开。
保安宿舍内的空间不大,铁质上下铺、斑驳的木桌和放满调料的木椅便占据不少地方,加上角落里堆积的水盆和暖水壶,算是彻底满满当当。楚肖肖对此见怪不怪,她从木桌下抽出一张小椅子,乖巧地坐在上面等杨茵归来。
木桌上铺满杨茵的学习资料,楚肖肖随意地瞟了一眼数学题,依次往下浏览着。
没过几分钟,杨茵就送饭归来,她索性把锅当做碗,将剩余的饭菜吃完,又去外面洗干净厨具。
楚肖肖见杨茵终于把锅放好,心知对方的工作告一段落,她指着习题本上的数字,出声提醒道:“杨茵姐姐,这题错了。”
“真的吗?我看看?”杨茵一边用毛巾擦干冻红的手,一边匆匆地走过来,她仔细地核对许久,随即露出轻松的笑意,感慨道,“还真算错了,肖肖真厉害。”
杨茵当即拿笔纠正答案,她对自己的功课非常认真,空闲时都在努力刷题。楚肖肖以前还跟着杨茵学过英语,她们一同阅读英文版《小王子》。后来,楚肖肖的水平渐渐超越杨茵,杨茵也不感到气恼,反而拜托楚肖肖带自己练口语。
杨茵是楚肖肖朋友里特别的存在,她们的年龄和家境都相差极大,却莫名其妙关系很好。现在的楚肖肖还不懂世俗的交友法则,她有着独特的识人方法,就是根据对方的情绪颜色来判断。她初见杨茵时,便看到红色的心,那是她第一回 见到家人外的红心,自然对杨茵心生好感。
虽然杨茵姐姐的语言天赋不算太高,但她可以用竹竿摘柿子,会用彩绳编织好看的手链,还能烤香喷喷的小土豆,在楚肖肖眼里已经无所不能。楚肖肖没法跟兴高采烈的家人们商量,只能找上信任的杨茵姐姐,说出自己的烦恼。
“你有一个亲生哥哥?而且马上要回来?”杨茵听闻消息一愣,脸上露出一丝苦恼,“那真有点不好办……”
“不过爸爸说他会喜欢我,问题好像不算太严重。”楚肖肖内心有点惴惴,并没有被楚家栋的话安慰。她以前听闻不少杨茵兄长的黑历史,耳濡目染下对名为哥哥的生物相当警惕。
杨茵难得露出嗤笑:“当然,你又不会跟他抢家产,嫁人时还能给家里赚彩礼,他为什么要讨厌你?”
杨茵瞬间将自己的遭遇投射到楚肖肖身上,一想到对方即将面临的麻烦事,心里便有些烦躁不安。
尽管楚肖肖的智力发展高于同龄人,但她还无法理解某些词汇,懵懂道:“什么叫彩礼?”
杨茵费力地解释半天,楚肖肖才恍然大悟,随即反驳道:“爸爸妈妈不会卖我的!”
杨茵沉默片刻,说道:“那是因为你们家如今条件还行,所以不会着急让你嫁人赚彩礼,就像我现在还能读书一样。如果有一天我们家非常缺钱,估计我也得回村结婚,不能再读书上学。”
“你现在觉得爸妈对你们都好,只是还没到困难时候而已,我原来见多了。”杨茵脸上露出不符年纪的早熟,冷静地揭露事实。她身边有很多人连高中都没得读,出嫁前就在家里务农,彩礼用来补贴兄弟。
楚肖肖想到家里人热闹欢快的氛围,莫名觉得杨茵的话挺有道理。楚肖逸看上去确实在家里极有分量,还未抵达就已展现地位。她略微不安地低下头,迟疑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杨茵想了想,无奈道:“暂时没有,先忍一忍吧。你现在就那么聪明,高考时成绩肯定很好,到时候选离家远的大学,逃得越远越好。”
楚肖肖:“杨茵姐姐也要逃走吗?”
杨茵点头:“对,我肯定不会放弃读书,到时候就考到南方的大学。”
楚肖肖没有在保安宿舍停留太久,求助无果后便跟杨茵告别。她回家后有些垂头丧气,一是烦恼便宜哥哥的事情,心中焦虑不安;二是想到杨茵早晚会离开,莫名有点伤感。
楚肖肖捧着自己的ipad,却完全失去平日的学习热情,根本无心点开外语视频。
另一边,楚肖逸坐在保姆车内,他望着熟悉的小区门口,一动不动地坐着。经纪人何鑫见他没有动静,开口道:“我们下车吧?已经到地方啦?”
车上没有其他人,楚肖逸忽然露出轻笑,感慨道:“我当年就是拖着行李从这个门离开,然后我爸在后面边追边骂,让我有本事别再回来。”
何鑫望着楚肖逸脸上复杂而怀念的神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保持沉默。
“你有本事就别再回来!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这是十八岁的楚肖逸在御融台门口听到的话。他那时无心搭理追来的父亲,跟随当时的经纪人上车,只想追逐自己的歌手梦想。楚肖逸还记得父亲被丢下后暴跳如雷的嘴脸,他的脸气得发红,怒不可遏地盯着车上的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楚肖逸抛弃学业、抛弃家人,只身前往公司练习,他那时心里憋着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想向父亲证明自己。他要出人头地、大放异彩,将固执蛮横的楚家栋狠狠击倒,却先一步摔得惨烈。
楚肖逸所在的公司没多久就倒闭,他拿着寥寥无几的赔偿金,在庞大的城市里居无定所,更没有实现梦想的平台。母亲肖碧出面劝和,让楚肖逸回去继续学业,以后再寻找好机会,却被他拒绝。
楚肖逸不想灰头土脸地面对楚家栋,不想再向对方乞讨。自他离家的那刻起,他的心里就烧着一团火,让他无法向父亲低头。楚肖逸疯狂地寻找工作,四处接触新的经纪公司,辗转在朋友家或廉价居所里,有种叛逆期般的执迷不悟。
其间,楚家栋头一回放下严父架子,卑微地祈求楚肖逸回去,甚至一度眼红哽咽。那是楚肖逸第一次见到父亲服软,但他完全没有任何胜利感,反而被重锤在地。他犹如异想天开的小孩,除了证明自己的无能外,没有证明任何东西。
楚肖逸拒绝了父亲,他总觉得那一刻选择回家,就不会再有勇气出去。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产生错觉,只要花父亲给自己的钱,便是低人一头、直不起腰,没权利再开口要求什么。
“你到底在跟我赌什么气?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吗?”
“我就想证明你是错的。”
楚肖逸犹记父亲当时受伤的眼神,对方好像被深深打击。楚家栋后续还找过儿子几次,但楚肖逸都避而不见、不愿回去,也不接受经济上的支持。楚肖逸有意识地回避着家里消息,连母亲的面都不想见,好在他没过多久就找到好公司,事业缓缓地走向正轨。
时至今日,楚肖逸已经拥有超高的人气,但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打败父亲。楚家栋逐渐收敛起浑身的硬刺,在楚肖逸面前变得小心和拘谨起来,他不是对儿子的成绩心悦诚服,倒像是无奈之下的委曲求全。这是最让楚肖逸无力的事情,他连获胜的机会都不再拥有,父亲直接弃子投降。
然而,楚家栋当年的担忧却逐渐成真,仍如阴影般缠绕着楚肖逸。楚肖逸的高中学历惨遭嘲笑,他不算出众的歌舞水平被黑粉攻击,加上音乐市场的冷清,不得不转行去演戏。他在影视上稍微取得成绩,摘得一项含金量不算高的奖项,还要被黑粉戏谑冷嘲“影帝”,仿佛他做什么都有错。
楚肖逸拼命地在外工作,甚至不敢跟父母过多联系,一晃就是好几年。他害怕家人们眼中的不满与无奈,更怕对方露出心疼和怜悯,让他感觉自己彻底失败。
他想要有一天堂堂正正地走进御融台的家门,如今却是稀里糊涂地来到此处,还带着满身的迷茫。
楚肖逸出神地望着小区门,茫然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二胎?就算弃号重练也该是五年前吧?”
楚肖逸是在十八岁时离家,他觉得父母就算想重新玩小号,也该在那时候努努力,怎么近两年才有动作?
何鑫哭笑不得:“你还在想这事呢?回家问问不就知道?”
何鑫并不是独生子女,他老家都兄弟姐妹一大堆,完全没将楚家的事看得太重。
楚肖逸垂眸道:“他们都没跟我商量,根本不尊重我的意见,我还有必要回去么?”
何鑫见自家艺人死赖着不动,高声道:“少跟我矫情!不就是个三岁不到的女娃,人家说不定还没记事呢!”
楚肖逸面露不满:“这事放你身上不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