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在厨房收拾碗筷,听到丈夫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但还是擦干了手,从厨房出来。
陆嘉鱼很局促地站在屋子中间,看到陈华出来,有些羞愧地轻轻喊了声,“舅妈。”
陈华勉强露出点笑,说:“别站着,先坐吧。”
陆嘉鱼的父亲是独生子,家里并没有其他亲戚,而母亲这边也只有一个哥哥,也就是陆嘉鱼的舅舅。
但母亲在世的时候和哥哥嫂子关系并不好,所以陆嘉鱼也很少和舅舅这边往来。母亲过世之后,更是从来没有登过门。
所以她今天找到这里,心中是羞愧的。
可除了这里,她再也想不出自己能去哪里。
她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同舅舅表明来意,希望舅舅能够收留她一段时间。
陈华在听到陆嘉鱼的话后,抬头看了丈夫一眼。
她眼里的意思很清楚,是想让丈夫拒绝。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家里开支已经这么大了,哪里还能再养个吃白饭的。
蒋明不是没看出妻子的意思,但他是个心软的人,也不忍心看到外甥女流落街头,就说:“行,你就先住下来吧,只不过舅舅家里条件肯定比不上你之前的家,你也别嫌弃。”
陆嘉鱼连忙摇头,感激道:“谢谢舅舅。”
又看向陈华,说:“谢谢舅妈。”
陈华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忍不住问:“小鱼,你爸就没给你留点钱什么的?”
陆嘉鱼摇摇头,说:“大部分都被没收了。他的个人账户上原本还有一些,但是公司拖欠了很多工程款项,被法院强制执行了,房子也是。”
“就是说你现在是身无分文?”陈华的表情已经有些难看,快要挂不住了。蒋明急忙打断她,说:“好了好了,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学呢,你去让阿峻把房间让出来给小鱼住,这段时间他们兄弟俩挤挤。”
陈华也知道丈夫做不了恶人,但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儿,只这会儿也强忍下来,起身去了儿子卧室。
卧室里,蒋峻还在书桌前背书,听到他妈让他把房间让出来,过去跟他哥挤一个房间,他顿时皱起了眉,不乐意道:“干嘛让我跟哥挤啊?本来我们俩房间就小,两个人挤一张床,怎么睡啊。”
陈华一边收拾床一边气恼道:“问你爸去呗,他就愿意做老好人,人家家里飞黄腾达的时候,也没见赏他一口饭吃。现在好了,没地方住了,还想起你爸来了。”
这天晚上,陆嘉鱼坐在陌生的房间,发了一整夜的呆。
行李箱放在墙角,没有打开。
舅舅家的房间并不隔音,她能够清楚地听见舅妈在隔壁和舅舅吵架。
陈华一回卧室就朝丈夫发火,她生气道:“你钱多了是不是?咱们家养两个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现在还要收留个吃白饭的。她爸当初手底下那么多工程项目,你去求他,想在他手底下做点事,人家连见都不见你。现在他们家落了难,他女儿倒是想起来投奔你了。”
蒋明道:“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能真的让她流落街头吧。”
“你就好当老好人,她这么大人,还能饿死了不成?她现在住在咱们家,又身无分文的,生活费不要咱们给吗?学杂费你不给她交吗?”陈华越说越生气,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你,一辈子跟着你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隔壁的争吵声清清楚楚地传进陆嘉鱼的耳朵里,她坐在床边,整个人陷在黑暗中,一直低着头。
屋子里没有开灯,可窗外的月光能够照见她不断掉落的眼泪,滴滴答答地砸在她的校服裤子上。
*
第二天早晨,陆嘉鱼早早起了床,看到舅妈在厨房做早餐,她连忙过去,说:“舅妈,我帮你吧。”
陈华也是一整晚没怎么睡好,她疲惫地勉强笑了下,说:“不用,去坐着吧。”
最近家里的变故让陆嘉鱼一夜之间长大很多,她可以感觉到陈华对她的排斥,有点尴尬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帮忙拿了碗筷去客厅的餐桌上摆上。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异常地沉默。
陆嘉鱼可以感觉到,是因为她的到来。
蒋明知道妻子不高兴,也知道两个儿子也不高兴。他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但要他开口赶陆嘉鱼走,他也做不出来。
快吃完早餐的时候,蒋明从钱夹里取出两百块钱,递给陆嘉鱼,说:“小鱼,我是不知道你爸之前一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不过你两个表哥一个月就两百,在学校食堂吃应该也够了,你先拿着用,没钱花了再跟我说。”
陈华看到丈夫老实巴交地给陆嘉鱼钱,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去,但她也不好当着陆嘉鱼的面发作,只是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发出兵兵乓乓的声响,以发泄她心中的情绪。
陆嘉鱼看得出舅妈不高兴,她连忙摇头,懂事地说:“不用了舅舅,我卡里还有生活费的,您不用担心。“
“拿着吧,拿着。”蒋明把钱塞到陆嘉鱼手里,说:“你舅舅也只有这点能力,你别怪舅舅苛待你就行。”
他把钱塞到陆嘉鱼手里之后,就催促两个儿子,说:“吃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陆嘉鱼和两个表哥一起出门,但他们并不同校,出了小区,两个表哥就自行走了。
陆嘉鱼独自上了公交车,她望着窗外的陌生风景,第一次感觉到人生好艰难。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直到旁边的陌生人问她怎么了,她才回过神来,抬手摸脸颊,才发现脸上早已经布满了眼泪。
她抬手擦掉,睁大眼睛望着窗外,倔强地忍着不让眼泪再流出来。
*
舅舅给的那两百块钱,陆嘉鱼没有用,她妥帖地放到了书包的里层。
高三的学业比想象中更加忙碌,再加上陆嘉鱼以前根本没有好好学习过,现在从头开始学,自然跟不上复习的进度,很吃力。
她想过走艺考,她从小学舞蹈,在跳舞方面有一些天赋。可是艺考要到北城去,她现在连路费钱都凑不出来。
原本她的银行卡里还有一些钱,但爸爸入狱后,各方催债的人都上门来闹,她把卡里的钱全取出来还债都不够。
因为不想再给舅舅添麻烦,陆嘉鱼一直很省吃俭用。学生卡里的钱是开学的时候充的,她每天都计算着只吃一顿饭,想熬到放寒假,她可以去打寒假工攒一点生活费。
因为每天只吃一顿饭,又餐餐只点一份米饭和一个素菜,一个月下来,她肉眼可见地瘦了好多,连脸色都看起来很苍白。
那天中午在食堂打饭,陆嘉鱼遇到了陈谕。
当时她刚刚打好了饭菜,正要去找位置坐下,经过食堂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陈谕下课过来吃饭。
自从开学的模拟考试成绩出了以后,陆嘉鱼就再也没在学校碰到过陈谕。此刻见到,只觉得好像已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努力地露出点笑容,招呼道:“陈谕,好久不见。”
陈谕一眼就看出陆嘉鱼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人看上去也很疲惫。
他低头看了眼她餐盘里的饭菜,除了一两米饭,就还只剩下个清汤寡水的小白菜。
他不由得蹙起眉,问:“就吃这个?”
陆嘉鱼笑了笑,嗯了声,说:“我没什么胃口。”
陆嘉鱼仍然是个骄傲的人,她不想陈谕追问她,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去找位置坐了。
从前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如今连吃饭都只找角落的位置坐。
陈谕盯着陆嘉鱼看了会儿,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去窗口打了两份饭,特意多打了两份肉。
陆嘉鱼埋头在吃小白菜,她吃得有点慢,因为眼泪模糊了视线。
忽然间,她面前的餐盘被人拿走,重新换上了一份有肉有蔬菜的餐盘。
她不由得愣住,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
陈谕在她对面坐下,平静地说:“吃这个。”
陆嘉鱼红着眼眶看他,很不解。
陈谕很懂得给陆嘉鱼留面子,他并没有直视她的目光,说:“没胃口也要多吃点,高三学业压力重,营养要跟上。”
陆嘉鱼看着陈谕,她强忍着眼泪,开口声音有点哽咽,“陈谕――”
“赶紧吃吧,一会儿还要上课。”
陈谕说完就没再开口,认真吃饭。
陆嘉鱼看了会儿陈谕,终究还是拿起筷子,轻声道:“谢谢。”
陈谕是男生,吃饭比较快,他吃完,离开前把自己的饭卡给了陆嘉鱼,说:“最近刷我的卡吧,我过两天要到校外参加个集训,饭卡也用不上。你记得荤素搭配,没胃口也要吃。”
陈谕根本不等陆嘉鱼拒绝,他说完留下饭卡,端起餐盘转身就走了。
等陆嘉鱼反应过来,陈谕已经离开了食堂。
陆嘉鱼看着陈谕留下的饭卡,她知道陈谕是心软同情她,她心里很感激他。可她不想再欠人情,吃过午饭,她去了趟求知楼,找到陈谕的班级,在教室外面望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陈谕。
她委托一个同学把饭卡还给陈谕。
离开求知楼的时候,意外遇到了沈池。
两个人一个下楼,一个上楼,避无可避。
沈池看到陆嘉鱼,眼中又浮现出心痛,他很想上前,可父亲的警告尤在耳边。
陆嘉鱼看出沈池的犹疑,她大方地朝他笑了笑,便越过他,径直下了楼。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眼看着艺考的时间快要到了。陆嘉鱼无论如何也凑不够报名费和路费,她犹豫着要不要向舅舅借一点。
可就在她鼓起勇气想回去向舅舅借钱那天,舅舅却出了事。
那天晚上下自习回到家,意外地没有看到舅舅和舅妈,只有蒋峻和蒋杰兄弟俩急匆匆地要出门。
她下意识问:“你们要去哪?舅舅呢?”
蒋杰一边穿鞋一边匆忙地说:“我爸在工地上出事了,我们去医院。”
陆嘉鱼一听,立刻放下书包,也跟着两个表哥一起跑去医院。
到了医院,就看到舅舅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哀嚎,身上多处都打了石膏板。”
舅妈坐在床边一边抹泪一边埋怨他,“每天都说让你小心小心,你偏不当回事。自己在外面赚钱这么辛苦,养家糊口都不够,你还要逞强帮别人养孩子。我上辈子真不知造了什么孽要嫁给你,整天担惊受怕还过不了一天好日子。”
蒋明今天上工,打线槽的时候不小心从两米多高的梯子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两根肋骨,这会儿躺在病床上直喊痛。
陈华一边埋怨他又一边心疼,起身要去接水,转过身才看到两个儿子和陆嘉鱼站在门边。
她并不知道陆嘉鱼也跟着来了,看她局促的那个样子,想必也是听到了她刚刚说的话。
可听到就听到吧,她讲的本来就是事实。
也没多做解释,问大儿子,“卡带来了吗?”
蒋杰点点头,担心地问:“爸没事吧?”
陈华道:“这能没事吗?还不知道要养多久。”
她让蒋杰把银行卡给她,说:“你们照顾下爸爸,我去缴费。”
蒋明这一摔就摔出去几万块钱,大半年的活儿都白干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终于能出院回家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