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办公室里的人很多,都是各班赶着升旗仪式结束来办公室交作业的课代表,但这一声听着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像炎炎夏日里突然冒出来的一股凉气。
难以忽视之余甚至有一丝耳熟,以至于许盛在这片喧闹得如同菜市场的地方将“报告”这两个字听得格外清楚。
“你来得正好,”孟国伟放下水杯,“作业收齐了?”
“差一份。”
许盛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先看到一抹灰蓝色校服衣角,然后身侧那人把一叠作业放到桌上,于是许盛目光往上挪两寸,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眼前。
腕骨突出,手指很长。
孟国伟想问差谁,看到边上刚从检讨台上下来的那位就反应过来这问题压根不需要问,又说:“你昨天请了假,对班级里人还不太熟悉。刚好这位没交作业的人就在这,你们……认识认识,以后收作业也方便。”
“我从来不交作业,方便不到哪儿去。”
许盛说着看到了边上那位学神的正脸,邵湛也正好闻言向他看去,四目相对间,他嘴里剩下的那句“还有别的事没有”转了个弯:“……怎么是你?”
还是那身过于板正的校服。
少年由于肤色白,头发衬得异常黑,五官其实长的很突出、全靠那一副“离我远点”的冷淡表情才冲淡一部分五官带来的侵略性,往那一站仿佛整个人都和周遭隔开了。
许盛之前那个关于“六中校服有那么好看吗”的问题得到了答案,因为在办公室那么多穿校服的人里头,只有他穿得出挑罢了。
孟国伟简直喜出望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
连过节都有了。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许盛:“算是吧。”
邵湛:“不认识。”
许盛:“?”
邵湛这句不认识说得一点起伏也没有,冷淡至极。
孟国伟被他俩弄得有点糊涂,摸不着头脑地想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许盛现在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一晚上都在写检讨,边写边咬牙,心说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半夜没准能冲进对方寝室蒙被子打一顿,结果对方压根不记得这事。
“宿舍楼,三千字检讨,”许盛说,“或者我提示得再明确一点,墙。”
邵湛昨天请了假,晚上坐车往学校赶,走到宿舍楼门口看到有人在翻墙,确实没在意翻墙的到底是谁,宿舍楼里进进出出,也有不少回寝室之后换下校服的。这会儿才把面前这人和刚才隔着一长排距离走到升旗台上,张嘴第一句话说完就引发全校轰动的人联系到一起。
邵湛明显是没什么话想说,垂下眼看他,勉强点评了一下这次检讨:“检讨写得还行。”
许盛:“……”用你说?
许盛现在的心情就是一个大写的“操”字。
孟国伟听不明白,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你俩要是认识那真是太好了,是这样,班里有几位同学申请换座位,我打算小幅度调整一下咱班的座位名单,初步规划是想让你们两个坐一块儿,你们没有什么意见吧?”
两人又是同时出声——
只不过这回倒是默契十足。
“有。”
许盛是真没办法在办公室里待着了,面前是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要给他介绍同学认识的新班主任,边上是昨天刚结下梁子的同班同学。
他怕自己不理智。
“老师,我跟这位邵湛同学,”许盛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憋出一句,“我俩他妈的不合适。”
孟国伟:“……”
“人和人之间讲究个缘分,强扭的瓜不甜。我跟我现在同桌处得挺好的,相亲相爱,氛围也很和谐,志同道合,我睡觉他听课谁也不影响谁。”
孟国伟试图打断他。
许盛又是一句:“勉强来的同学感情不会有好结果。”
“…………”
许盛自己说着也觉得这话越听越奇怪,于是转了话题,干脆直接拉开办公室的门:“反正检讨我也写了,至于处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没别的事我就回班了。”
孟国伟第二次被许盛这样呛,这态度一摆出来就是大写的拒绝沟通软硬不吃,他想说教都压根找不到地方下手。
一个走了,还剩下另一个,孟国伟整理好心情,转向邵湛:“你也不想跟他当同桌?”
“是。”
孟国伟今天连撞两堵墙,堪堪把那股气顺下去:“我能问问理由吗?”
邵湛的理由就现实很多,纯粹因为换座位太麻烦而已,他也没有兴趣想去认识谁:“麻烦。”
孟国伟的一带一计划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直接胎死腹中。
要说许盛不好相处,其实在孟国伟看来,邵湛才是真不好相处的那个。
孟国伟第一次见到邵湛是高一那会儿,虽然他不教高一,但负带责高中组的各项竞赛。
数学竞赛报名之后就开始晚自习培训,整个会议室就只有他一个高一的,孟国伟本着参与就是胜利的心态,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套竞赛基础题。
结果少年坐在最后排不到十分钟,举了手,拎着卷子走上来,把填好答案的卷子拍在他面前:“下次不用特意给我准备基础题。”
竞赛准备期一个多月,独来独往,没有跟任何人交恶,但也没见他和谁关系好,盯着卷子的神情都比看全会议室里的人时有温度多了。
孟国伟沉默两秒,打算换个角度实施方案:“那行,还有件事,昨天你不在,咱班班委还没选齐,有没有什么想担任的职位?”
“之后还要准备竞赛,可能没时间精力。”
邵湛把孟国伟的话挡了回去。
但孟国伟不肯轻易放弃,他一拍大腿说:“这不是巧了吗,我给你留的这个职位刚好不需要花费什么时间,也不耗费精力。”
邵湛听出班主任是打定主意想让他当这个班委了:“您说吧。”
孟国伟高兴地说:“咱班正好缺个纪律委员!”
“是不是花不了多少时间?刚好合适,你管许盛……啊不是,管纪律的时候,重点注意一下咱班许盛同学。”
孟国伟:“他可能时不时地会以各种方式翘课、翻墙出去、夜不归宿、校外斗殴……”
许盛回班的时候还不知道孟国伟在背后憋了大招。
张峰听说学神今天销假来上课了,早操结束又趴在七班窗户门口张望,许盛不在,他就找许盛同桌聊天:“勇士,你说我怎么每次都和学神擦肩而过,难道我跟他真的没有缘分?”
许盛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看着文文弱弱,外号却叫勇士。除了名字里刚好有个“勇”以外,还因为他敢于坐在许盛旁边,并且顺利存活了两天。
李明勇其实压根没有那么勇,因为公交车临时故障,他到得也晚,跟许盛两个人前后脚挨着,根本没得选。
走进七班的那一刻,他差点就想当场结束自己的高中生涯。
李明勇对这位校霸的朋友也心怀敬畏:“学神去办公室了,你可以下节课再来。”
张峰:“你说话为什么抖,跟我们老大坐同桌,有什么感想?”
刚在老师办公室里被许盛形容成“相亲相爱,氛围和谐,志同道合”的同桌李明勇在心里说:想退学。
“我们老大一不打人二也很少骂人,很讲文明的,”张峰说,“用不着那么害怕。”
说话间,许盛正好走到窗户边上,他没进教室,站在张峰边上,倚着窗沿问:“害怕什么。”
张峰:“聊你呢,你同桌好像挺怕你的。”
许盛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自认这几天什么事都没干,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出去罚站的时候还能给同桌制造出绝对安静的学习氛围,所以对孟国伟说的话也不全是谎话:“我跟我同桌关系挺好的。”
许盛说完又问:“是吧李勇。”
李明勇:“……”
张峰:“人家叫李明勇,连我这个远在一班的都记住了,你怎么回事。”
许盛摸摸鼻子,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早上忙活了一通,还没吃东西,这会儿后知后觉饿了:“有吃的吗。”
张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烟。
许盛看了他一眼。
张峰自觉把烟塞回去了,这位六中校霸不抽烟,就抽烟这条一点也不符合人设。
张峰又在口袋里掏半天,才掏出来一根棒棒糖:“只有这个了,还是小卖部买烟时为了凑整送的,你没吃早饭?”
“昨天晚上光顾着写检讨,早上睡过了。”许盛原先手肘抵在窗户边上,接过棒棒糖之后转了个身,背对着窗剥开糖纸,“你又来七班乱晃什么。”
张峰一句“来看笑话,你不是说你不会被抓的吗”没来得及说出口,上课铃正好响了,他急急忙忙倒退着走,边走边说:“不聊了,下节是我们班老李的课,我要晚进班一秒能被他扒得皮都不剩。”
许盛单手插在裤兜里,随意地冲他摆了摆手,然后也叼着糖进班。
他坐在椅子上,这会儿才想起来看看这节是什么课,他整个人往后仰,眯起眼,却发现黑板角落被一个人挡住了,只能看到扣到最上头一颗的校服纽扣、再往上是少年突起的喉结,黑发,冰冷的表情。
等邵湛往教室后排走,角度错开,许盛才看清黑板上写的是“数学”两个字。
许盛三两下把嘴里的糖咬碎了,接着用这种翘着椅子脚后仰的姿势低头在桌肚里翻书,他的书领回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扉页连名字都没写。
正翻着,听到班里有人惊呼一声,接着整个班都开始窃窃私语。
许盛没抬眼,却也注意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被人挡住了,本来他整个人都浸在阳光里,这会儿跟变天了似的突然暗下,连带着桌面上也投映出一大块阴影。
他是被迫抬起头的。
邵湛越过前面几排同学,没有直接回自己位置,他走到过道另一边,微微俯身,两根手指掐在许盛叼着的那根棒棒糖杆子上,许盛一怔,那根白色塑料棒直接被邵湛抽走了:“上课不准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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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你俩当同桌吧
许盛:不合适
邵湛:麻烦
阿黄:知道脸疼是什么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