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二老爷坐在他们左手边,进来后一言不发,脸色难看。
卫如流坐在他们右手边,神情平和,眉眼含着几分笑意,做足了晚辈的恭敬姿态。
慕雨和慕秋进屋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慕雨的目光落在卫如流身上,认出他这张脸,先是在心里感慨这位卫少卿的长相。
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因他的容貌气度而惊艳,可是紧接着,又会因他的种种事迹而吓得心尖拔凉。
随后,慕雨忍不住将视线转向慕秋,用帕子捂着嘴,脸上露出几分略带调侃的神色:腊八节是年节的开始,一般没什么客人会在这个时候上门做客,但要是未来二姐夫上门做客,那就不奇怪了。
这番心思,几乎都写在了慕雨的脸上。
慕秋假装没看懂慕雨的调侃,向三位长辈行了礼,她没看卫如流,也没走到卫如流身边坐下,而是坐在了慕二老爷身边。
慕二老爷的脸色好看些许。
卫如流落在慕秋身上的视线变得幽暗几分。
等慕雨也坐好,慕大老爷看向卫如流,他的表情并不严肃,甚至还笑了笑:“今天是腊八节,你自己一个人过冷清,来跟我们过也热闹些,正好见见秋儿的弟弟妹妹们,总不能等婚书交换完了,他们才知道自己的二姐夫是谁。”
慕二老爷的脸色愈发难看。
但他没有出声反驳慕大老爷。
说白了,自从那场法会过后,慕家三位长辈基本都默许了慕秋和卫如流的婚事。
慕二老爷要是真的不答应这门婚事,今天压根不可能允许卫如流登门。
他是慕秋的亲爹,他要是强烈反对,那这门婚事还有得折腾。
只是,答应归答应,想让他对卫如流有好脸色,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卫如流转眸看向慕雨,唇角微弯,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一丝冷厉和生人勿近:“慕三小姐,我给你备了份见面礼,就放在外面。”
慕雨脆声道:“二姐夫别喊这么生疏,未来都是一家人,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卫如流寻思着给慕雨精心准备的见面礼还是不够贵重。
慕二老爷怒视小女儿:“乱喊什么,这婚书还没交换呢。”万万没想到他另一个女儿也是叛徒。
慕雨才不怕她爹:“爹,这是迟早的事,你说是不是啊,二姐姐?”
即使平日里性子再冷静自持,到了和家人谈论自己婚事的地步,慕秋还是免不了有些许不自在,耳垂微微发烫。
被慕雨拉出来当挡箭牌,慕秋耳尖越发泛红。
卫如流的视线正灼灼落在她身上,关注着她的回答。
方才没坐到他身边,他看她的眼神里已经添了三分幽怨,再不顺着哄哄,等会儿他就该闹腾了。
慕秋抿了抿唇,强压羞涩,轻声道:“确实是迟早的事情。”
慕二老爷……慕二老爷不用往脸上抹灰都能去唱黑脸的包公。
卫如流支着下颚,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旋即又很快放平。
众人在前厅聊了片刻,不多时,骆姨娘带着两个弟弟也过来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卫如流过得最热闹的一个腊八节。
虽然慕二老爷时不时的黑脸有些破坏氛围,但除此之外,无论是来自慕大老爷和慕大夫人的长者关怀,还是来自慕雨和两个弟弟的嬉笑卖乖,都让卫如流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真切的幸福感。
他能感受到,他们在接纳他。
――以家人的名义。
而那个在将来会与他结发白首的姑娘,始终坐在他的身边,笑吟吟看着他与她的家人们相处,然后在他略显无措、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为好时,适时插入几句话,免得他尴尬冷场。
卫如流一直在慕家待到了傍晚。
他坐在席间,与慕家人一块儿共用晚膳。
正垂眸吃着东西,慕秋突然将一个碗推到他面前。
里面,是两块挑好鱼刺的鱼肉。
卫如流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抬起眼看着慕秋。
“要吃些试试吗?”慕秋轻声询问。
“……好。”卫如流轻应了一声,用筷子狭起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
慕秋紧张地看着他。
鱼肉里的小刺也被挑得一干二净,熟悉的味道从舌尖开始蔓延,卫如流咽下了嘴里的鱼肉,弯了弯唇角,对慕秋说:“很好吃。难怪我以前这么喜欢吃鱼。”用筷子将碗里另一块鱼肉也夹了起来。
慕秋也跟着他笑了笑,安心继续吃饭。
她饭量不大,用几口饭,就夹一筷子鱼肉,挑完鱼刺再将鱼肉放进卫如流的碗里。
卫如流照单全收。
用完晚膳,慕秋亲自送卫如流出府,时不时为他介绍着府里的景致。
此时已是入了夜。
整座慕府灯火通明。
卫如流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情平和而轻松。
这一片人间灯火,此刻也是为他而燃。
第七十九章 江时。
在腊八节登门后,双方以快而不失隆重的速度走完了定亲的一系列流程,交换了婚书。
直到此时,慕秋与卫如流定亲的消息方才传遍帝都。
――帝都众人震惊!
卫如流亲临慕府时,他们想到了开头,却万万没有想到过接下来会有这样的发展与结尾。
时人成亲讲究门当户对,慕府是大燕朝有名的文臣世家,平素结亲也都是在文人那一块圈子挑选,哪怕是与武将勋贵结亲,挑的也都是像容家这样的名门。
可现在,慕府居然相中了那位杀名赫赫的刑狱司少卿卫如流……
不懂。
帝都权贵委实都看不懂了。
随后,更稀奇的事情发生了。
建平帝和早已移居养心殿吃斋礼佛的皇后居然给慕秋赐下了赏赐。
端王、平王等人得知消息紧跟其后,也都一一送来了贺礼。
要说建平帝赐下赏赐,那还勉强能理解――毕竟这位慕乡君是容家仅存的遗孤,又是建平帝亲自册封的乡君,再加上慕大老爷是备受重用的文臣。
可自从戾太子自尽后,皇后娘娘早已不问世事多年,怎么会突然关注起这门亲事?
许多大臣心下纳闷。
唯有那些清楚卫如流身份的人,对此感觉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情唉……
慕秋收到皇后赐下的赏赐,也颇为惊讶。
事后慕秋与卫如流说起此事,卫如流只淡淡道:“收下吧。”
慕秋点头,赏都赏了,也不可能退回去,她只是有些好奇皇后的态度。
这位皇后娘娘与建平帝是结发夫妻,后来诞下二子,分别是太子和端王。
帝后虽算不上恩爱,但建平帝对皇后素来敬重,要不然也不会在戾太子出生后不久,就直接将戾太子定为储君。
十年前,戾太子自尽,皇后自此退居养心殿吃斋礼佛,不再过问后宫之事。
如今是由肃王生母萧贵妃来主持后宫事宜。
说起来,当年要是皇后没有退居养心殿,那端王被册封为太子的筹码也会更足一些。
“皇后她许是心中有愧吧。”
直到听到卫如流的声音,慕秋才意识到她竟然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心中有愧?”慕秋心头微动,她迟疑道,“你是说……”
卫如流肯定了她的猜想:“从头到尾,在那件旧事里,皇后都没有露过一次面。”
完全袖手旁观。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卫如流继续道:“我父亲自尽后,皇后就此不再过问宫务,一心吃斋念佛。”
“端王是她最宠爱的儿子,但从那之后,端王每次去养心殿向皇后请安,皇后都避而不见。”
当然,这件事情被端王隐瞒得极好,卫如流也是在接掌刑狱司后,才慢慢谈听到此事。
“……”
残酷的真相于猝不及防间再次向慕秋揭开一角。
卫如流的表情与声音越平静克制,她便越酸涩难受。
十年前皇后执掌后宫公务,端王牵扯进陷害太子一事里,她是否真的丝毫没有察觉?
如果没有察觉,为什么这十年来一直对端王避而不见,如果察觉了,又是因为什么不曾插手相护?
母子手足之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怎么哭了?”
卫如流在慕秋耳畔低低叹息出声,用指尖擦过她的脸庞,拭去了她无声无息落下的那滴眼泪,又沿着尚未干掉的泪痕一路上滑,温热的手掌顺势捂住了她的双眼。
随后欺身而上,辗转反侧。
***
夜里下了一宿的鹅毛大雪,天光初亮时分雪势才小了许多,零零散散飘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