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仿佛身临其境的预知梦,是她埋藏在心底的最大秘密,哪怕是和家里人,慕秋也只是透露了些许口风。
如今她这副表现,仿佛真是煞有其事,卫如流窥出些许端倪,他没有把她的话当做笑话,也许连慕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她说正事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摩挲指骨。
卫如流思索道:“那是噩梦?”
“应该算是。”
卫如流觉得她这句话有意思极了:“为什么说是应该?”
“因为那场梦很离奇。”
“与我说说看?”
慕秋总结那场梦的大概内容,严肃道:“梦里慕家被满门抄斩,我为了给家人报仇,把那个害了慕家的穷凶极恶之徒杀了。”
卫如流突然轻咳一声,插了句题外话:“我记得你说过,你杀过一个穷凶极恶之人。”
慕秋咬了咬牙:“梦中杀人不也是杀人?”
卫如流强忍着笑,表情看上去比慕秋还端凝认真:“说得也是,每个人都有些怪癖,好梦中杀人在这些怪癖里也不算离谱。”
慕秋恼羞成怒,隔着桌子踹了踹他,示意他赶紧适可而止。
她踹得并不重,再加上卫如流是习武之人,筋骨强壮,她的力度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只被惹怒的猫在抬爪恼他,卫如流这下没忍住,笑了一声。
在她又要踹他前,卫如流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我们继续说正事。”
慕秋暗暗瞪他两眼,这才继续道:“那个穷凶极恶之徒好像是故意死在我手里的。”
卫如流问:“为什么?梦里可提到了他杀慕家的原因?”
他完全没想过慕秋话中反复提到的那个穷凶极恶之徒会是自己,在卫如流最极端的设想中,也绝不会出现屠杀慕家这样的字眼。
他没有理由,也绝不会屠杀慕家。
慕秋一直在注视着卫如流,听到他的问题,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卫如流垂下眼,搭在桌案的食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时间没有说话。
屋外回风朗日,流云卷舒,慕秋坐得累了,支着下颚继续打量卫如流。他方才的反应没有一丝敷衍,没有把她的梦境当做玩笑。
“那个梦给我的感觉很真实,仿佛我看到的每样东西都是真实的。当然,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也有。”慕秋声音空灵,卫如流不自觉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梦里杀人很轻松,刀轻轻一捅就进去了。”
卫如流问:“你认识你杀的那个人吗?”
慕秋缄默不语。他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卫如流意识到不对劲:“是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吗?”
慕秋握住自己的手,又松开,反复几次,她终于轻轻开口:“梦里那个穷凶极恶之徒是――”
“哎,热死了热死了!”
简言之大嚷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他手里拎着一个木桶,袖子微微卷起来,金色的衣摆处溅了些已经干硬的泥渍,神情兴奋,显然是有不小的收获。
“卫如流,慕秋,你们在哪儿呢,快出来看看,小爷我钓到了好几条鱼。”
郁墨跟在简言之后面,一直用手扇着风,显然也热得够呛。
他们的到来打断了慕秋的话音。
慕秋抿了抿唇。
卫如流坐在椅子上没动,等着她继续说,然而慕秋迟迟没有开口,卫如流只好追问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慕秋苦笑。
她刚刚做足心理准备要和卫如流摊牌,可是被简言之一打断,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都消散了。
再说了,现在简言之和郁墨过来了,有些事情就不方便继续说下去了。
慕秋转开了话题:“那只是一个梦罢了,其实我已经在怀疑那场梦的真实性了,你把它当做笑话来看待就好。”
卫如流心下轻叹口气,她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她会把这场梦记了这么久,就说明这场梦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在外行走江湖多年,见到的奇异之事并不少。
突然,卫如流脑海里灵光一闪,他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
很显然,慕秋是认识那个人的。她明明已经决定要和他说这件事,在简言之出现之后却又止住了话茬,还自己否定了那场梦的真实性。
莫非――
卫如流狭长眼眸微微眯起,他转过头,看向拎着水桶走进书房的简言之,若有所思。
简言之笑容灿烂,晃着他手里的桶,傻乐道:“你们在这聊什么呢,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啊?”
这个桶并不深,只有普通水桶一半高,里面的鱼还活着,随着他一晃,桶里的鱼竟是突然跳了出来,狠狠砸在简言之身上。
被这条至少五六斤的鱼砸中,简言之猝不及防,脚步一踉险些把整个桶都摔飞,还好郁墨及时接住了桶,最后只有简言之一个人摔了个结实。
卫如流:“……”
算了,他的猜测应该只是巧合,是他想多了。
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等下回有机会让慕秋亲自给他解答。
压下心底的杂念,卫如流终于有心思关注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条撞倒简言之的鱼正在地板上活蹦乱跳,鱼腥味在书房里蔓延着,卫如流额角一跳,几乎要用自己的眼神把那条鱼凌迟处死。
简言之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麻利把那条鱼抓住,恶狠狠道:“你敢欺负我,看我等会儿不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他把鱼丢回木桶里,拎着木桶气势冲冲走出门外,将木桶转交给府里的下人:“中午我要在饭桌上见到它们!”
郁墨笑了又笑。
慕秋原本也在笑,突然皱了皱眉:“别做鱼了。”
郁墨正想问一句为什么,卫如流已接话道:“没事,我不吃就好了。”
简言之走了进来,拍掉衣摆的浮土,问道:“你以前明明最喜欢吃鱼,到底是什么时候改了口味的?”
这口味改得也太彻底了。
从以前每天都有吃些鱼,到现在连一口鱼肉都不碰。
简言之又不是傻子,自然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之前问过卫如流讨了没趣。
这件事情慕秋还真不清楚,她从第一次和卫如流同桌吃饭开始,就知道他是绝不吃鱼的。
卫如流把书房里的几扇窗都支了起来通风透气,驱散屋里的鱼腥味。
他轻描淡写:“没什么,就是被鱼刺卡过。”
被鱼刺卡过,听起来仿佛不是什么大事,但能让卫如流再也不碰鱼,他当时应该很痛苦。
慕秋起初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直到吃饭时,她夹了块鱼肉,白霜上前问她要不要帮忙剔掉里面的细刺,慕秋拒绝之后,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在他未曾遭遇变故之前,卫如流绝对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吃过的每一口鱼肉,都是被处理过挑走鱼刺的。
但当他跌落尘埃,不再高高在上,他所要适应的绝不只是身份上的变化,也不只是亲人的离散死亡,还有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在一次次提醒他残酷真相的日常习惯。
她举着筷子久久未动,卫如流就坐在她旁边,轻声问:“是菜不合口味吗?”
慕秋摇头:“不是。”
她继续低头吃饭,只是余光忍不住一直落在卫如流身上。
府里平时没客人,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厨师卯足了劲大显身手,把拿手好菜都做了出来。
桌上的菜一道比一道丰盛,卫如流动筷子不多,慕秋注意到,他在家里吃的还不如当时在王大娘家吃的多。那些简单的家常菜,反倒更合卫如流的胃口。
用过午膳,几人绕着遮阳的回廊逛了逛卫府,便告辞离去。
上马车之前,慕秋对卫如流说:“下回让厨房给你做些清淡的家常菜吧。”
没等卫如流有任何反应,慕秋迅速上了马车。
蝉鸣尚未衰绝,秋日已悄然来临。
叶唐身为扬州私盐案的主谋,一直留到了秋后方才问斩。扬州私盐案以他的身死彻底告一段落。
这个秋天,恰好是个多事之秋。
与大燕北方边境接壤的王朝叫北凉,两国因领土等问题常年发生摩擦,每隔几年就要大战一场。
北凉皇帝在初夏染了场风寒,不过十来日,竟是一病不起。他死后,年轻的北凉太子继位。
这位北凉太子母族背景深厚,行事宅心仁厚,在大臣和百姓心目中的名声可比那位暴躁易怒的先帝要好,他的登基风平浪静,没有掀起任何动荡。
然而,就在北凉先帝病死三个月后,服丧结束的北凉新帝修了一封国书,遣使团快马加鞭送来大燕,欲与大燕和亲,修两国之好,保边境未来五十年无忧。
第六十八章 她是他唯一不可失去。……
前朝末年,末帝昏庸无道,又贪恋美色耽于酒林享乐,朝政被八位宫中内侍牢牢把控,渐渐地,权柄被他们八人所架空,末帝只是他们架在明面上的傀儡。
当时前朝连年天灾,隔壁州因水涝而颗粒无收时,这一州百姓却为干旱和蝗灾愁得睡不着,再加上日渐繁重的苛捐杂税,各地起义频繁,一时多少豪杰群起。
大燕开国太||祖皇帝卫浩歌原本只是一名出身平平的武将,因为得罪了其中一位把持朝政的内侍,不仅自己要下大牢,还很有可能祸及家人,在副将容萍的劝说下,卫浩歌干脆揭竿而起,自此戎马一生征战天下,于血火中一统北方,踏着前朝皇室的尸骨建立了大燕朝。
但他刚建立大燕朝,还没来得及去巩固朝政,更未收复南方,就因为这些年南征北战导致身上的隐疾发作,于大燕三年历驾崩。
他的早逝也给大燕朝带来了极大的隐患,大燕朝一边要忙着巩固内政休养生息,一边要谋图收复南方,根本无暇顾忌周边其他势力。
北凉就是在中原王朝无力制衡它的情况下趁势崛起,吞并其他政权,最后立国为:北凉,自此与大燕相争百年。
它本是游牧民族立国,民风彪悍,无论老弱妇孺上马皆能作战,大燕与它打仗,素来是胜少败多。
所以如今北凉愿意与大燕和谈,未来五十年都不起战事,这对大燕来说确实算是件好事。
不过对和亲这件事,诸位大臣都不热情,他们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国书的其他条款上。
直到北凉使臣说,在北凉新帝还没登基前,他的结发正妻就因难产血崩而亡了。
“大燕陛下若将爱女下嫁,我们陛下愿以北凉皇后之位相迎。”
朝中大臣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就来了精神。
他们之前对和亲不热情,只是因为他们觉得和亲这件事情不重要,大燕不能从中获得什么实质性好处。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依照北凉使臣的说法,大燕公主一旦嫁过去就是北凉皇后。
虽然不知道北凉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好处,但大燕女子若能成为北凉皇后,这对大燕来说绝对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