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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过来找卫如流时,他正在暗牢里审讯犯人。
听到沈默说慕秋想见他,卫如流停下手头的动作,命令其他下属继续审讯,他随沈默离开。
方才在暗牢里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等卫如流走出暗牢,和煦阳光照在他身上,卫如流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和官服袍角都蹭上了许多腐朽血污。
他皱了皱眉。
但是在怀里摸了摸,并未找到手帕,只好作罢。
暗牢距离大门并不远。
慕秋靠在大门角落,垂着头,脚尖在地上胡乱划着圆圈。
听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也没抬头。
与慕秋还有一丈距离时,卫如流下意识停住脚步。
再近些,他身上的血腥味就太浓郁了。
慕秋其实闻到了淡淡的腐朽气息,她鼻尖皱了皱:“我想找你帮个忙。”
“说。”
“我想去趟扬州。”
“好。”卫如流干脆应道。
慕秋抬起眼,望着卫如流,似乎有些诧异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卫如流与她对视,解释道:“今日早朝皇帝震怒,已下旨由刑狱司和大理寺各率一队人前往扬州,再从禁卫军抽调一队人担任护卫工作。”
“刑狱司带队的人是我,大理寺带队的人是简言之,你身为慕家家眷,若要随行去接家人回家,理当通融。”
说着,卫如流挪开视线,眺望远处的屋檐,负在身后的双手虚虚握住。
“所以,你想去就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慕秋那双黑溜溜的眼眸盯着卫如流的侧脸。
自从得知慕云来的死讯来,这是慕秋第一次微笑。
虽然只是唇角微微浮现出一丝弧度。
“好。何时走?”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后日。”
“那我后日再来寻你。”慕秋说着,走到他面前。
她从袖子里取出丝绸制成的锦帕,握住卫如流的手臂,将他背在身后的手牵到身前,把锦帕轻轻放进他手掌里:“方才瞧见你在找帕子,给你。”
慕秋握住他的手臂时,卫如流感受到了她手掌的颤抖。
他伸手,握住锦帕,也虚虚握住慕秋的手。
“别难过。”
他不会安慰人。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笨拙与认真:“别难过。”
第三十七章 卫如流的手生得极好看。……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所有言语上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时间才能淡化掉这些悲伤。
卫如流再清楚这一点不过,说完那两句话后沉默下来,但是他也没走,维持着现在的姿势站在慕秋身边。
还是慕秋察觉到不对,从他掌心抽走自己的手,藏在袖子底下背到身后。
“家里现在还乱糟糟的,事情已经说完,我就先告辞了。”
不等卫如流做出任何反应,慕秋敛衽行礼,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许匆忙。
卫如流目送着她,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卫如流才用帕子慢慢擦掉手背的血污。
他心想,她两次给他递帕子,竟都是让他擦去血污的。
坐回到马车里,慕秋低下头,看着摊开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卫如流虚虚握着她的手时,有帕子隔在中间,两人的肌肤并未实质性触碰在一起。
当她撤走自己的手时,无可避免地,她碰到了卫如流的手。
明明只是一触即离,但她在那一刻竟然从心底深处生出了几分紧张,甚至注意到了卫如流的手。
卫如流的手生得极好看。
骨节修长,指尖圆润干净。
因为常年习武握刀,掌心干燥温热,布满薄茧。
但只是很快,这份不自在就被慕秋抛到了脑后。
她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望向外面,陷入回忆之中。
她抵达京城码头那天,京城下了场薄薄小雨。
细雨霏霏,年轻的郎君站在岸上,微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就驱逐了她内心深处的淡淡惶恐。
刚回到京城那段时间,慕云来经常陪着她外出。
她不会骑马,坐在马车里。
他喜欢骑马的感觉,骑在马背上,紧紧跟着马车。
只要她无聊想找人说话,一掀开帘子,定能瞧见慕云来的身影。
这样一位温和耐心、被全家人倚仗和信任的人,就这样辞别了人世。
刚刚压下去的悲伤,又再次从心底蔓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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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秋出去了一趟又回来,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府里正忙碌着。
慕大夫人喝了药还在睡觉,慕二老爷那也请了大夫,很多事情全靠慕雨和大管家在操持。
瞥见慕秋走进院子里,慕雨对大管家道:“就按我说的去办吧。”迎到慕秋面前,“二姐姐你去了哪里,我派人找了你好久。”
慕秋有些疲倦。
脚下就是通往屋子的三级台阶,但她已经失去了再往里面走的力气。
她直接席地而坐,还拽着慕雨一块儿坐了下来。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庭院里,晒着初春时令的太阳。
过了许久,慕秋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望向远方,视线没什么焦点:“后日我要去一趟扬州。父亲那边我不担心,但大伯母那边,我不在的话,你平日里带着两个弟弟多去陪陪她。”
慕雨吓了一跳,磕巴起来:“你,你说你要……去扬州?”
“是。”
慕雨动了动嘴唇,迟疑着问道:“大伯母和爹同意了吗?”
“他们会同意的。”慕秋说。她确实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慕雨的神情慢慢坚定下来,表示自己的支持:“二姐姐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在。”
到了下午,慕大夫人睡醒时,隐约瞥见有道人影一直坐在她床头。是慕秋。
慕秋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头靠着柜子睡了过去,似乎是听到她起身的动静,慕秋睁开了眼睛。
“怎么一直坐在这里?”慕大夫人摸了摸慕秋的脸颊。
慕秋轻声道:“府里的事情有慕雨在管,我过来陪陪大伯母。”
慕大夫人笑着没说话。
许久,慕大夫人问道:“我听你和你父亲说,你要去扬州?”
她当时服下助眠的药,半梦半醒间听到慕秋和慕二老爷在外屋的对话,可惜最后敌不过药效,听了一会儿靠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慕秋咬了咬唇,点头。
这件事终究瞒不了慕大夫人。
慕大夫人直直看进慕秋眼里,手落在慕秋肩膀上,微微用力握住:“秋儿,家里不能再少一个人了。”
慕大夫人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之意。
她已经失去了儿子,很可能还会失去自己的丈夫。她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让秋儿前往扬州这个龙潭虎穴。
慕秋忙道:“大伯母,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安全。而且……”
声音微微顿了顿,慕秋才接着道:“而且刑部主官连同侍卫六十余人尽数身死,不仅刑部愤怒,满朝文武也都为之震惊。我听说,这回不仅是刑部,就连大理寺、刑狱司和禁卫军都会调遣人手前往扬州。”
慕大夫人问:“听卫如流说的?”
“……是。我想去扬州,但我知道大伯母和父亲担心我的安危,不会轻易松开让我去。所以我去找了卫如流,想请他帮个忙,他答应我,可以让我跟着一起去。有朝廷兵马相随,想来大伯母和父亲也会放心许多。”
慕大夫人叹了口气,心情有几分复杂。
但现在,她确实没有心情去考虑卫如流和慕秋的问题。
慕大夫人起身用了点东西,过问了一遍府里的事情,就去了小佛堂,在那待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清晨,慕大夫人过来明镜院找慕秋,开门见山道:“秋儿,你觉得简言之这个人如何?”
慕秋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