嵘亲王早间得知活捉祝照的消息失败后,又听到明覃被人刺杀死在周涟营中的事,顿时气血上涌难以遏制,喷出了一口血,当场晕了过去。
在场除了嵘亲王之外,还有几名大臣,众人眼见这嵘亲王被抬了下去,又听到明覃被杀这件事,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如若明覃没了,那即便嵘亲王登基,岂不是皇位后继无人了?
“诸位莫慌,陛下又非只有一个儿子,明大公子虽死,但至少周涟那边没有可以要挟陛下的筹码,我们还有明二公子,明二公子足智多谋,不失为未来储君的人选。”苏昇见众人嘀嘀咕咕,又见嵘亲王不在,才敢大胆开口。
他这话一说,顿时叫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苏昇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明覃已经死了,死者不能复生,明二公子就在殿外,正是有为之时,怎么当不了储君了?”
众人一时间哑言,苏昇又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方才陛下吐血,你们可都见到了,陛下今年……五十有六了吧?自然,陛下万岁!但我们身为臣子,可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世道已经乱了,则明主才优。”
苏昇的话的确是大逆不道,若是嵘亲王在场,恐怕他早就人头落地了。
只是他的话却不无道理,方才嵘亲王因为得知明覃已死的消息,吐血晕厥,加上他五十六的年纪,的确算是年老了,若是再伤心过度,恐怕日后也没几年活头。要是有人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嵘亲王早几年去世也是大有可能的。
相比之下,明阐才二十多岁,正是青年有为的时候,若是他们此时站好队,日后还能在明阐跟前讨了好,要是他们现在还不知轻重,将来明阐登基,嵘亲王许诺给的官位就一文不值了!
苏昇道:“这么大的事儿,陛下也倒下了,我们总得有个人拿主意不是?明大公子毕竟是陛下长子,周涟如今没了人质方寸大乱,我们不趁着这个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还等何时啊?”
“那……那就请明二公子进殿?”吏部尚书顿了顿,小声开口。
苏昇一笑,众人连忙明白过来,应和道:“对对对!该是请明二公子入殿的!”
明阐早早就到了乾政厅,但因为嵘亲王说他与诸位大臣有事相商,并不打算让明阐旁听,故而明阐就在外头等着了。明覃之死,明阐早嵘亲王一步得知消息,明覃被周涟抓走的消息是苏昇给的,苏昇又是个识时务的人,一定会帮他说话。
果不其然,嵘亲王才刚被人抬下去见大夫,苏昇便来请明阐入殿了。
明阐望着眼前的乾政厅大门,又瞥了一眼里头站着的官员,在此的官员全都是嵘亲王这么些年的心腹,明阐抿嘴笑了笑,一步跨入殿内,迎面而来的风瞬时叫他神清气爽。
今日所见的官员,来日都将成为他的臣子,这其中最大的功劳,当数礼部尚书苏昇。
明阐望着皇位,一步一步靠近,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可不是坐在上面的时刻,等到嵘亲王何时咽气,他才能真正掌握所有权势。
故而明阐只是停在了皇位边上,望着台下朝臣,笑了笑道:“周涟的兵就守在城门外,我们不能总龟缩在京都不为所动,京都城内的兵共一万五,周涟的兵有五万,硬碰硬我们不是对手,但我亦可调兵。”
嵘亲王养私兵的地方,明阐都知道,只是那些人大多只与嵘亲王联系,明阐晓得联系的方式,并不怎熟悉罢了。
嵘亲王说私兵不能全都调入京都,免得他们没有退路,可如今再不将周涟解决,城门外的人终将成为祸患。
明阐道:“这兵嘛……大约还有三万人左右,就在五百里之外的渠江等候差遣,我父亲本想让他们拦住周涟,不过周涟却绕路入京,没与他们碰上。这回正是个好机会,我兄长带一万兵马入京被截,周涟前两日已经与边关来的一万兵马打过一仗了,他们尚未调息好,如今又没了我兄长作为人质。这个时候我将三万兵调入京都,联合城内一万多人,来个里外夹击,我不信不能将周涟拿下!”
“如此行径,是否太过冒险啊?”台下有人不太赞成。
明阐朝那人瞥去,道:“那如何做才算不冒险,还稳操胜券呢?就这样登基?就这样称帝?就这样当个被五万兵马困守京都城的皇帝?大丈夫怎能没有胆量?况且地势对我们有利。”
“其实我们可以再等等,等周涟那边将粮草用尽……”台下人的话还没说完,苏昇便开口了:“那不如也等着我们将粮草用尽如何?城门被锁,京中百姓不敢出门,城外田野都是粮食却也都是周涟的!没有一粒米可入京都城,刘大人,你说是我们粮草用的快,还是周涟的粮草用的快?”
那人顿时无话可说,明阐也道:“苏大人说得对,我们不能等!再等,天都该入冬了!便就按我的吩咐行事,若你们再有异议,便自行领罚去!”
“陛下那边……”还有人的话未说完,明阐已经不高兴,顿时道:“若你想听我爹的安排,那就在病床边上陪着他,等他醒!”
言罢,明阐便遣散了众人,只留苏昇一人在殿内。
明阐见了苏昇便高兴,下台阶走到苏昇跟前拍着对方肩膀道:“苏大人,如今我可得好好感谢你了。”
“明公子说的是哪儿的话,下官也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罢了。”苏昇笑道。
明阐又开口:“以前我总觉得你胆小,朝中谁也不敢得罪,在我爹跟前也跟个鹌鹑似的从不开口说话,近几日你的行径却叫我刮目相看啊!”
“时势不同,下官也得学得聪明点儿不是,我也曾想攀陛下的亲,可陛下身边人才济济,瞧不上下官,明公子也算是下官的伯乐。”苏昇道。
“不不不,你是我的伯乐!”明阐笑说:“若非是你,我也不会知晓明覃被捉,明覃如今死了,也是你让我今日在殿外守着,给我出了这个主意。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在他们跟前立威,但我也想过,等我爹醒来,恐怕还得痛骂我一顿呢。他总是如此……我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也入不了他的眼。”
“若这双眼,再难睁开呢?”苏昇微微抬眸,撞上了明阐震惊的双眼。
苏昇道:“您是聪明人,得会为自己做打算,这天下眼看便唾手可得,朝臣认了您的身份,您又何必非得委屈自己,求得陛下理解青睐。他醒来必知明覃为你所杀,又怎会正的认同你的所作所为,倒不如……”
苏昇话就止在这儿,明阐沉默片刻,再没发言了。
苏昇拱手退下,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明阐是个贪心且自私的人,这种时刻,极容易被人左右,京都城内的造反,眼看气势汹涌,好似成功,其实如一盘散沙,根本就是个笑话。
苏昇离宫后,腰背挺直,又笑着对身边驾车的人道:“那第三只信鸽,可以放给文王了。”
第一只信鸽,为嵘亲王造反之时,第二只信鸽,为明覃入京之日,第三只信鸽,就是明阐弑父之心。
狂风将止,京都很快就会回到往日繁荣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了。
第113章 夺回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夜飞竹林小屋被嵘亲王的死侍刺杀的原因, 又或者是慕容宽对祝照说的那番话的确起了些作用, 总之从那之后,祝照倒是肯老老实实喝药吃饭了。
但她太长时间没有主动进食, 吃的东西仍旧少量,林大夫道:“她肯吃就已经是好的开始了, 金石药损身也损脑, 怕是前段时间想不开, 现在想开了。”
小松听到林大夫这话, 总觉得有些刺耳,霍海蹲在一旁看着药炉子笑, 若是没有求活之心的人,他师兄是没耐心救的,祝照若再不吃不喝, 要不了半个月林大夫恐怕就得买一头毛驴骑回杏风山了。
慕容宽道:“许是前面我们送进去的饭菜都不对她的胃口呢。”
他这话一出, 三人同时朝他看过去,慕容宽伸手摸了摸鼻子, 也知道自己这话没有多少信服度,先前的祝照,是真的觉得了无生趣, 想要把自己饿死了。
不过慕容宽的话,也戳中了她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 只要她还有疑虑,哪怕那疑虑只是一丝,她也不能任由真相随着自己身死而埋进土壤。
慕容宽说, 暗夜军是慕容侯爷亲自设立的,慕容侯爷当年深受明璟帝的信赖,整个儿大周的将领至少有一大半都在慕容侯爷手下,如今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也有大半曾是慕容侯爷的麾下军。
慕容侯爷已经退隐深林,早不过问朝事,慕容家对行军打仗有兴趣的慕容长子战死沙场,次子又对仕途无意,于是从了商,倒是占了以往打仗所经的地段都对慕容家有些忌惮的便宜,慕容家的外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慕容宽的爹是个痴情的人,祝照的姑姑因为生慕容宽难产而死后这么长时间,慕容宽的爹也没有再娶,慕容宽一直都是慕容家的独子,若慕容家在他这一辈都不想入朝为官,恐怕日后也再难当官了。
慕容侯爷辞官隐退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儿,究其原因,祝照不知,但她隐隐觉得,或许就与暗夜军有关系。
慕容宽说,十一年前暗夜军的指挥权并不在明云见的手中,祝照静下心来细想,撇除那些情情爱爱的,倒是通透了一些,被恨意和自责淤塞的脑子,也稍稍通了几分思路了。
她原就是有些聪明的人,冷静清醒一段时间后,若真要将事情一步步理下来,没有暗夜军指挥权这一件事,到真如明阐所说,也如她后来猜测的那样,明云见就是杀害她一家的凶手。
但,祝家与慕容家是亲家,祝照的爹娘是慕容宽的舅舅舅妈,慕容宽若知晓其中实情,不可能还替明云见说情。
他若想让祝照活着,大可叫她吃饭喝药,等身体养好了,再动用慕容家在京都的余威,替祝家报仇。
如今明云见被嵘亲王锁在京都城外,慕容家若肯出手,凭着慕容侯爷往日的面子,大周不少兵队说不定都会站在明云见的对立面,他孤立无援,就更难攻下京都城。
但,慕容宽好似从未怀疑过明云见的人品。
暗夜军既然不是替明云见行事,又是慕容侯爷所创,这么多年来,这支军队从未在正史上出现过,祝照也从未听过京都各军中,有个暗夜军的存在。
隐藏在夜色中的,并非只有夜旗军。
十一年前,暗夜军不受明云见所控,又不被历史所记,祝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后,大理寺调查多年却一无所获,最终祝府的事便不了了之无人再提。那日祝照在破庙内问过明云见,问他究竟是不是他害了祝家,明云见说不是。
假使他这句话不是谎言呢,能让他明知实情,却帮着隐瞒的人,除了皇家,还能是谁?
皇家里能让明云见闭口不谈的,不是亲王,不是公主,而是万人之上,九五之尊。
若祝家当真如众人所说的那样,曾是嵘亲王安排在皇宫里的眼线呢?就连明阐自己都这么说,他将祝盛说得忠心耿耿,祝盛跟了嵘亲王十多年,从他入朝为官以来就一直在替嵘亲王办事,祝晓甚至还替嵘亲王画了一幅百人朝拜图。
若非是极信任的人,嵘亲王又如何会将那些臣服于自己的官员们一一拉到祝晓跟前,叫祝晓替他们作画?
祝盛是秘书监,专门记录宫中重要人员的活动与生活,看守大周重中之重的典籍,他的存在,对于先帝明天子而言,便是嵘亲王手下所有走狗之中,最大的威胁。
明天子要除去祝家,除去嵘亲王安排在宫中的眼线,又因为祝盛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挑不出任何问题,所以明天子只能暗自下手,调动从未在京中出面的暗夜军,连夜屠杀了祝家满门,意图找到祝晓所作的画。
祝照不过是……在帝王刀刃下意外被明云见救走的幸存者。
当时的情况,送祝照离京,便是对祝照对好的保护。
或许他知道一切,他知道明天子终要对祝家动手,他知道暗夜军的存在,因为暗夜军便是依靠着夜旗军的外皮存活,他也知道当夜明天子的所有计划,所以他才会‘刚好’出现在祝家。
杀人不是他的主意,他知晓,却也无力改变。
祝照这几日一直在想,或许这就是明云见为明天子隐瞒的真正原因,也是他不愿对自己说出的真相。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爹与兄长一直在助纣为虐,祝照也不敢相信她信赖的亲人却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祝家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站在旁人的角度,祝家死得并不冤枉,试图搬弄权势,妄图控制帝王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眼下却是,祝照能整理出来的……最合逻辑的故事,若非如此,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能将她所知道的都完整地拼凑在一起,却不违背事实的。
祝照难以言喻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在确定自己的爹娘都是恶人的情况下,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怪罪当初明天子的残忍。
罪恶,与亲情,人性和道德,却成了她心中最难以融合的两座山,互相折磨着。
九月初,白露未至,嵘亲王因为明覃之死,病倒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京中所有权利全都落在了明阐的手中,明阐也按照自己原先下的调令,将嵘亲王养在外头的三万私兵全都调回京都,意图里应外合,围攻周涟的兵队。
京都一万五千军,大驸马吴少彦的三千军守在城内,明阐亲自上了城墙,率领一万二的将领于晨起天未亮的时候出城,直接攻入了周涟的军营中。
兵将浩浩荡荡地去,踩踏声便让京都城的老百姓心中不住颤抖,但这一场仗其实严格说并不算打起来了,因为明阐的兵刚闯入周涟的军营没一会儿,便察觉军营之中空无一人,而他们早已被人包围在内,形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明阐站在城墙上听探子来报,他们中计了。
先前明阐与嵘亲王的三万私兵联系,对方都有回应,也说了到达京都周涟军队后方,必会支援,但探子前去才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三万私兵,他们联系的,一直都是周涟手下的兵马。
一万二的将士冲入原先就做好埋伏的军营中,面对五万兵马,根本无力反抗,周涟是用兵上的高人,知晓以什么方式最快结束这场战役。
就在明阐刚收到他们的兵马被围困绞杀的消息后,还没下城墙,便见几万金门军已经入城。原先的金门军本就在城外训练营中,京都就剩下吴少彦的三千军和少部分被他们控制了的军队,否则那夜嵘亲王造反也不会轻易成功。
嵘亲王私下联系过许多次古樊,便是想要说动古樊投靠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古樊并未拒绝也未答应,让嵘亲王放松了警惕。
明阐哪儿有嵘亲王这只老狐狸聪明,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真以为自己控制了嵘亲王的生死,就控制了整个儿大周的命运。
金门军将明阐围困在城墙周边,他甚至都不是自己走下城墙的,而是被人一脚踹入了金门军的人堆里,直接被人五花大绑架着走的。
在真正的金门军和古樊面前,吴少彦的三千军又算得了什么,如今就连明阐都被他们抓住,吴少彦更是无处躲藏。嵘亲王大势已去,那些答应要替嵘亲王谋一番天地的朝臣们,全都树倒猢狲散,不是求饶,就是逃跑。
京都百姓见又要变天,只是不知道这回闯入京都想要当皇帝的是谁,正在众人疑惑,也不敢彻底放心时,又听到了一个消息。
天子未死。
文王明云见似乎料到嵘亲王会造反,在嵘亲王闯入宫中前夕将小皇帝明子豫救出宫并且送出京都,这才保护了小皇帝一命。而此番明云见与周涟联手,带兵攻入京都城,也是为了清君侧,将逆贼嵘亲王与其党羽一一收押,还明子豫天子位。
不过明子豫回京,是在金门军入京的第二日,街道上的血迹都大致被人清理干净之后,他才坐着马车,在古敏的陪同下一起回到了皇宫。
原先安排在皇宫内的所有看守全都换成了古樊的手下,小皇帝毕竟受了惊吓,不敢轻信他人,不论走到哪儿都牵着古敏的手。
古樊是古敏的爹,又是此番帮他重夺京都城的忠臣,小皇帝自然是信古樊的。
小皇帝回到宫中第一时间便去看了太后,索性太后这些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一些,但至少还活着,身体差了些许,不过见到小皇帝高兴,脸色也好转许多。
又过两日,周涟将兵马留在京都城外,只带了几个近卫入京受赏,此番除了他领赏,最该获得嘉奖的,便是从头至尾制定了如何彻底扳倒嵘亲王计划的明云见。文王的功劳,只在知情人的口中相传,并未弄得人尽皆知,对于京都城的众人而言,真正领兵打仗获得胜利,将他们从嵘亲王手中救出的,还是封易郡王周涟。
故而周涟入京那日,不比小皇帝入京那日的排场小,百姓知道天下安宁,甚至捧着花上街,周涟走过的地方,还有女子掷送花瓣,欢呼声中夹杂着几人的呐喊,喊的大致都是:将军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