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内,众人都忙于筹备场地,由于决赛要直播,演播厅环境就显得逼仄,无法容纳更多的现场观众,需要移动到崭新的场馆。
选手们时不时前往新场地,适应着变化的一切,筹备自身决赛稿子。
楚独秀却被导演召唤,独自前往剪辑机房,商议前不久的表演内容。
机房门口,楚独秀遥遥就看见谢慎辞,他孤身一人站在墙边,肩宽腿长、身姿挺拔,深色上衣跟白墙映衬,投下对比鲜明的剪影。
楚独秀一路小步奔来,又见他伸手打招呼,她站定后,小声问道:“谢总,半决赛的段子有什么问题么?”
今日,她突然收到通知,被约在机房面谈,商榷半决赛的节目剪辑。
尽管她认为尺度不大,没有任何不雅词汇,但综艺节目都有审核,一时也拿不准分寸。
“问题不大。”谢慎辞见她神情紧绷,安慰道,“只是尚导有一些疑虑,我跟她简单地聊了聊,但她还是想跟你谈谈,确认你心里的想法。”
《单口喜剧王》是尚晓梅一手打造的节目,是她从电视台跳槽后的心血之作。她作为总导演,并不会追爆点,总归有些底线,维护参赛选手。
正因如此,尚导犹豫不决,想要当面沟通。
“好的。”楚独秀正要敲门进屋,又见谢慎辞没有动身,好奇道,“你不进去吗?”
谢慎辞摇头,没有挪步子,依旧站在墙边。
“即便我说理解你们的困境,但抛出再多论断,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彻底的感同身受,这是客观条件所决定的。”他轻笑一声,“毕竟不是真姐妹,所以有些话题,还是你们聊吧,由你们来决定。”
楚独秀和尚晓梅同为女性,但谢慎辞跟她们有所不同,再加上他还是公司领导,不管尚导是否参考他意见,聊天的氛围都会奇怪又尴尬。
女性主义话题让男性主导交流,多少有点不伦不类、滑稽可笑了。
因此,谢慎辞识趣地待在门口,打算让她们来定剪辑与否。
楚独秀一怔,接着领悟他的意思,打趣道:“好的,我们的名誉姐妹,被拦在讨论国家大事的门外,这下只能做一些杂活儿了。”
“对,我只能跟着女明星,不时维护安保秩序,避免她被过激人群打了。”
谢慎辞语气轻松,不知从何掏出纸笔,好似早有准备,问道:“所以,新人王可以给我签个名么?”
他递出的纸张,居然是一张楚独秀照片,印刷着节目的公式照,当真如明星签名照,像模像样。
楚独秀听着熟悉的话语,又望着自己的官方照片:“?”
谢慎辞见她两眼发蒙,他轻巧地抬眉,打击报复道:“你不签的话,就是耍大牌。”
“???”
第50章
◎我没什么用,所以做老板,不添乱就好。◎
他肯定是故意整她!
好小心眼!
或许明星早已习惯,但楚独秀看到自己照片,莫名其妙地感到羞耻,一是节目公式照傻里傻气,跟证件照的风格差不多,二是他煞有介事地递出来,好像对这张照片挺满意,愈加让她手足无措。
他是不是审美有问题?这么傻的照片还能签?
莫非为了报复她,专门挑了张丑照?
楚独秀偷瞥他,一时神情微妙,含糊地嘟囔:“谢总,您是小学生么?”
这都多早以前的事,她就调侃他两句,居然被记恨至今。
肯定是善乐的工作量不够饱和,才能让他记得鸡毛蒜皮的事情。
“什么?”
“没什么。”楚独秀当即伸手,想要夺回公式照,“签,我忙完就签,不然我先拿着,待会儿就给你,别让尚导久等……”
她拿到照片就销毁,鬼才给他留签名照。
“没事,她可以等。”谢慎辞果断道,他抽出一只水笔,体贴地递给她,“你现在就签,不用一分钟。”
“……”
他竟然连签名笔都备好了。
楚独秀哀怨地瞪他:“这么记仇吗?准备那么全?”
谢慎辞振振有词:“我好歹以前签了一个姓,你连姓氏都没给我签过。”
楚独秀不愿让尚导等候自己太久,被迫给后台堵人的私生粉签名(?)。
她签完名,握着照片,犹豫要不要递给谢慎辞,盯着离谱的签名照,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谢慎辞见她僵在原地,他索性主动伸出手,捏住那张照片边缘。
修长的手指搭在照片上,圆润干净的指甲,透出健康的色泽。这双手好看得出众,以至于她的字迹,越发被衬得丑陋,好像小学生水准。
那股心底的别扭和异样更浓了。
为什么她签不出那种铁书银钩、行云流水的感觉?
反而是稚气未脱的幼圆字体。
恍神间,楚独秀手下一松,照片就被他抽走,慌张道:“等等,你再让我看看,我签得好难看!”
“还行。”谢慎辞端详一番,又抬起眼打量她,点评道,“字如其人,还挺好的。”
看上去很可爱,而且工整清晰。
楚独秀:“……有时候不走心的恭维比实话更伤人。”
她才不要跟自己的字迹一样幼稚。
“不行,我改天要设计一下签名。”楚独秀越想越气,内心升腾起羞愤,“这简直是黑历史,不能向外扩散了。”
她在王娜梨本子上签名,感触还没有那么深刻,这回换他拿公式照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字好丑。
“设计完为以后做准备?”谢慎辞了解地点头,他将签名照收起,郑重其事道,“可以,那这张更要珍藏,极有可能会绝版。”
“???”
他简直不是人。
机房,门扉被轻轻敲响,很快就有人应声。
“请进。”
楚独秀推门进来,只瞧见众多剪辑师,没有看见尚晓梅。她原本怕尚导久等,现在却面露迷茫,问道:“您好,请问尚导在吗?”
“尚导在最里面的房间。”
楚独秀连忙快步往里走,还怕尚导觉得自己动作慢。谁料对方也在屋内忙碌,正握着鼠标快速操作,利落地摁着快捷键,在剪辑页面切换。
“独秀来了啊,你先坐。”尚晓梅抬头看她,手指却没离开键盘,不好意思道,“稍等片刻,我弄完这点。”
“好的,不着急。”
楚独秀看到空椅子,老老实实地落座,环顾起房间细节。
这里估计是尚导办公的地方,角落桌子里堆满蓝色的文件夹,饮水机旁是整整齐齐的盒装咖啡。最里面有块雪白的写字板,上面被涂得花里胡哨,都是录制的时间节点。
尚晓梅穿着运动装,即便待在室内,也戴着鸭舌帽,估计是没有洗头,熬夜工作的缘故。
片刻后,她用鼠标点击保存,这才转过身来,脸上略有疲色,语气还算和煦:“好了,久等,谢总跟你说节目剪辑的事了么?”
楚独秀双手放在腿上,坐姿乖巧端正,答道:“说了,他说问题不大,但您想跟我聊聊?”
“对,你半决赛的表演应该能播出,照我过往的经验来看,上线后被要求调整,最多也是修改字幕,但声音能保留下来。”尚晓梅道,“类似于你说的话没变,我们打上去的字幕会少。”
“当然,没要求就不调整,所有字幕也照常,审核尺度是在变化的,我现在同样没法确定,你可以接受么?”
楚独秀点头:“可以。”
尚晓梅听她答得痛快,神色不由复杂起来,说道:“好的,那技术层面就是这样,我们再聊聊心理层面。你可能是第一次上节目,我得先向你确认一件事,你确定要完整播出这段吗?”
她无奈地解释:“本来不该说这么多,但其实在我们的公司里,还有不少没参赛的演员。第一季节目播出后,有些选手深受打击,后来就不愿上台,只肯在线下活动。”
楚独秀似有所悟,疑道:“因为网上的评论?”
尚晓梅一愣:“你居然知道?”
“北河哥跟我说过。”
北河提前打过预防针,依照楚独秀的实力,早晚要被卷入争论。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没有回避这些,反而直面更大的风浪。
尚晓梅犹疑道:“你知道还……”
她以为楚独秀初出茅庐,对形势判断不准确,才敢做出鲁莽之举。不过仔细一想,楚独秀在培训营迎战菜豆时用词更直接,这回刻意绕开不能播出的字眼,想必是为过审有所准备。
楚独秀笑道:“我可是学新闻的,太懂会被怎么写。”
尚晓梅见对方满脸悠然,甚至幽默地搞call back。她长叹一声,苦恼地摸了摸脑袋,低声道:“啊――我是不是没跟你阐明问题严重性,等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楚独秀居然能笑得出来,看上去跟个小傻子一样!
楚独秀当下领悟尚导好意,只是对方跟谢总不同,没有心有灵犀的默契,大概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尚导,我知道你怕我出事,想要我活得轻松一些。”楚独秀轻声道,“但我有时候觉得奇怪,明明他们经常说出冒犯的话,却从来不会为此而害怕,可我们只要说一点点,立刻就会感觉危险,甚至还没说出口,就把话咽回肚子。”
“连我也是这样,生活里跟上年纪的中年男人交流,经常希望自己学过拳击、散打,否则就没勇气回怼对方的言论,一边觉得自身安全更重要,一边觉得自己好软弱怯懦。”
尚晓梅一怔。
楚独秀垂眼:“我大学念的是新闻学,我妈以为我三分钟热度,没多久就不感兴趣了,其实是我觉得好无力。”
“专业课老师说,新闻要科学严谨,理性和感性因素平衡,但真到社会上做相关工作,却发现跟教的不是一码事。我学新闻是想要表达,实际表达空间却受限,真正游刃有余的从业者太少了,我肯定不是那么优秀的人。”
尚晓梅后背一仰,她缓缓靠着椅子,附和道:“这不就说我么?大学时期学的编导,毕业后进电视台工作,做的节目没一个自己喜欢的,一点创作空间都没有。”
传媒学生的悲哀大概就是,在校热血澎湃、意气风发,工作满地鸡毛、稀里哗啦,但凡有新闻理想的人,必然都得惨遭摧残。
“所以我能靠单口喜剧表达,确实非常幸运,实现我的愿望。”楚独秀道,“我的身躯可以弱,但精神不能再弱,那就真一败涂地了。如果语言有力量,他们可以说让人害怕的话,我应该也可以说这些才对。”
“我不想为自己说出的话恐惧,我希望他们为我的话而恐惧。必须有所威慑,一切才会变化。”
明明是简单直白的话,尚晓梅却被猛地击中,就像血液涌入烈酒,五脏六腑滚烫起来,连后背及头皮都在发麻。
她突然回想起跟谢慎辞的交流,双方探讨是否要调整半决赛。她担忧楚独秀不懂后续影响,但谢慎辞却认为不必惧怕这些。
他当时说:“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或许是她的性格及表演风格,大家很容易在她身上投射自己的恐惧,比如她姐姐怕她付出没有回报,比如你怕她被外界言论击垮,都希望她走得一帆风顺,不要遇到什么坎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