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进入牧家的阵法就隐藏于石像底部,众人随寸劫走过漫长的地下隧道,待前方终于有光线出现时,一片坐落于海畔的雪白石屋便展示于眼前。这是白纹石堆砌而成的塔型建筑,房顶曾圆弧状,面积不大,层数不一,就像扎堆的蘑菇一般簇拥在一起以供越人群居。此地的街道遍布尤姜在海岛上见过的奇异树木,每家每户的窗前墙角更是垂满了制造幻境的无根木,海风一吹便见枯白色枝丫一片摇曳,远远看去倒像是挂满了送葬的经幡。
这些年进入生死门的修士寻遍了整座海岛,尤姜确定悬崖背后没有这样的城镇,不过此地与生死门虽源出一脉却不是同一个心魔主持的幻境,有些出入也未可知。
牧家家主就在城中最高的小塔闭关祭祀,尤姜随寸劫一路走去也不见街道有什么人烟,正觉此地有些诡异,就见街道转角处的枯树上悬了几幅画。
关注画作是尤姜的本能,他的脚步这便停了下来,倒是独活见了赶紧劝道:“教主你别看那些图,太倒胃口了!”
他的劝阻还是慢了一步,尤姜已是看清了图中全貌,这树上挂着的画卷共九幅,为首的是一具倒在路边的男尸,往后便是这具尸体逐渐膨胀腐烂的模样,直到最后化作散落枯骨被尘土覆盖。画中场景正是这条街道,那具男尸更是栩栩如生,不论是死时的微笑神态还是身躯溃烂化脓的过程都描绘得极为细致,一幅幅看下去就像是正在亲眼见证一个人归于尘土,果然令人极为不适。
尤姜混迹魔道多年,尸体也见过不少了,看见这些画仍是忍不住皱了眉。不过,作为画圣他倒是知道这种画法的来历,“这是九相图,记录了人死后的九个阶段。我听说有些佛寺会用这种图告诫僧人红粉佳人不过一具白骨,从而看破红尘与生死,可越人分明不信佛,怎么会在街道悬挂此图?”
越人祭祀海神,明显不会受佛门影响,不过九相图的画法也是源自于现实中的尸体,付红叶这便猜测道:“或许他们只是单纯在记录人死后的模样?”
这种说法无疑更令人毛骨悚然,独活情不自禁就是一抖,更是抱怨道:“不止是这里,他们每家每户都有这种图,有些人甚至还挂在卧房,也不怕晚上出门吓死自己,真是有毛病!”
独活在牧家住得明显不怎么舒心,然而,寸劫还有些线索因不想吓着他就没说出口,如今见教主到了却是提醒道:“你没发现画上的人都很面熟吗?”
他这一说独活也觉画中人眼熟了起来,“是有点,这衣服好像和巡逻的守卫差不多……”
独活的声音越说越低,寸劫却不会顾及他发寒的心情,这便直言道出了答案,“他们每家画中所绘的尸体就是自己和家人。”
此言一出,就连一众魔修老前辈都惊了惊,独活更是惊得一抖,满是嫌弃道:“噫――居然画自己死后的样子,牧家人是真的有病啊!”
这种诡异癖好已经不能用风俗解释了,尤姜闻言便怀疑地提起了装死的布老虎,“这也是你幻境的一部分?”
对此,仍然被不倒翁咬着脑袋的布老虎只是蹬着小短腿抗议道:“小爷是心魔不是变态,这是他们自己的行为,和我没关系!”
虽然心魔的名声好像也没比变态好上几分,尤姜最终还是信了他的解释,毕竟,这些图的画功还算不错,而布老虎看上去着实不像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
此地再走过一条街便是牧家家主所在,然而,当众人到达时,那牧十一居然也在门外,他正被守卫拦着,似乎还在与那守卫商议着什么事。
这就让寸劫有些奇怪了,家主只给了他外出手令,这牧十一是怎么进来的?竟还抢在了他们前面到了家主门外?
如此情景让众人都有些疑惑,此时守卫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为首之人当即就变了脸色,“劫公子,你怎能带外人进入家族?”
他们明显不欢迎外族人,付红叶知道魔修不擅与人交际,这便主动上前微笑道:“我们是来自中原的修士,有些关于天海国的疑惑想要请教牧家家主。”
然而,牧家人的排外超乎预料,竟连玄门掌门百试不爽的亲和力都失效了,那守卫仍是冷着脸强硬道:“牧家不欢迎修士,你们趁家主还没发现赶紧出去。”
说完他又看向了牧十一,同样把人推了开,只喝道:“你也是,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出了牧家的秘密,反正家主的秘药绝不会赠给外人,走,都走!”
秘药?
尤姜对这陌生的词上了心,此时牧家明显是不会任由他们探查虚实,然而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这便悄悄拽了拽付红叶袖子,只轻声嘱咐道:“暗中行事。”
明面上进不来,那就暗处行动。付红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与守卫纠缠,表面上仍保持着礼节道:“既然贵家族不欢迎,我们便回去了,若隔日家主想见我们,还请阁下来通报一声。”
然而,那守卫像是认定了家主不会见外人一般,即便付红叶表现得如此谦逊,仍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道:“快走!”
此地一切未知,硬闯明显是不智之举,尤姜见他们虽驱逐后来修士,对同样身为外来者的独活却不阻拦,好像完全没看见这个人一般,这便若有所思地给三位长老使了眼色,三个老头立刻心领神会地转身离去,而尤姜则是趁守卫注意他们举动时对两位护法小声道:“你们盯好牧家人,本座随后就到。”
他们表面装作返回,实际上当然不会就这样走了,待拐了个弯,商月狐便施了幻术,为尤姜与付红叶留下替身随三人继续向外走,二人真身则是悄然没入了小巷之中,暗中潜伏了起来。
狐妖幻术果然强悍,跟着他们的牧家守卫竟完全发现破绽,尤姜见那些守卫放心地回去了,这才散了障眼法,看着付红叶认真道:“你发现了没有,牧家人完全看不见独活,方才守卫与我们说话时,眼中甚至没有独活的影子。独活不会这种术法,定是有人对幻境做了改动,刻意让牧家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这是牧北绝制造的幻境,如今除了他们手中的布老虎,也就只有夺了无心魔身躯的风十七能够干涉其规则。看来风十七是知道牧家对外族人的态度,刻意隐藏了独活的存在庇护了他,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以同样的方式隐藏寸劫。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风十七自己知道,就在方才,付红叶已感知到了一丝熟悉灵气,他知道这是有其它精怪正在靠近,这便试探着放出灵识,以精怪独有的交流方式向四周扩散灵气讯息,“邻安君,你在这里吗?过来见我。”
精怪相距千里仍能交流讯息,靠的就是这将意念付于灵气的本事。邻安君是长安天子支脉,接受他的意念更为容易,果然,这一试,失踪已久的风十七终是循声而来。
“大哥啊,你们这一来可是把幻境发展完全扰乱了。若不是隐藏在这里的心魔还留着过去记忆擅自行动了起来,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声音是风十七惯有的语气,然而说话者却是一名凭空出现的白发男子。他全身都被冰冷铠甲与雪白貂裘覆盖,如珊瑚一般的魔角被霜雪保护着,仅仅露出了一张冰雕成一般的脸。此人皮肤虽白,面部轮廓却远比中原人深邃硬朗,眉宇间一道冰蓝魔纹与唇齿间若隐若现的尖牙昭示其大天魔的身份,如今虽站立于二人面前,眼眸却仍紧闭着,神色是沉睡着的安详。
这无疑就是牧北绝成为天魔后的模样,只看那宛如霜雪铸成的样貌,尤姜着实无法将他与这只布老虎联系在一起。然而,布老虎一见此人却是怒气冲冲地扑了上去,“臭精怪,把小爷的身体还回来,再不修复幻境可就要出大事了!”
大天魔的身躯以精怪之力还不能完全操控,此时牧北绝的眼睛仍是闭着的,然而精怪也不需要用身体去感知外界事物,风十七随手就捏住这布老虎,只用一贯的挑事语气嘲讽道:“就不给你,咬我啊!”
诚然牧北绝真的很想咬他,奈何无心魔的身躯被霜雪保护,就算只是本能的反击也足以把一只布老虎冻成渣,此时苦恼于破不了自己防御的心魔也只能选择向他的家长告状,立刻看着付红叶叫道:“你管管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