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二年九月,江嘉木管着内苑酒库,月初开试清酒,照例要送给陛下尝新,惠妃扮成送酒人,借机见到陛下,诱骗陛下把她的名字加进了选秀单子。”顾梦初看着崔道昀,眼中都是嘲讽,“陛下,惠妃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您,可叹陛下这些年,还把她看得如珠似宝。”
“噗”一声,崔道昀吐出一口黑血,跟着身子一晃,晕倒在崔恕怀中。
殿中顿时大乱,崔恕立刻道:“汤升,请太医!”
郭元君神色淡定,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采玉,速速请太子过来主持大局!”
“陛下病重,此时不可受惊扰,临阳郡王,你传令下去,诸皇子和各宫嫔妃都安分在家等消息,不得擅入福宁宫惊扰陛下!”
“六皇子,”郭元君最后看向崔恕,淡淡说道,“把陛下抬去寝间歇着。”
崔恕冷冷看她一眼,跟着将崔道昀抱起,大步走向间壁的寝间。
一片忙乱之中,糜芜心中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楚,皇后不是为了对付她,也不是揭发惠妃,皇后要的,是击倒皇帝,趁乱扶太子上位!
她趁着混乱飞跑去寝间,急急向崔恕说道:“快想法子,皇后要害陛下!”
可崔恕此时,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的目光盯着床头摊开的一个簿子,那是皇帝的起居注,翻开的那页标注着十数日里的情形,每一日都写着“独寝”。
作者有话要说:老崔:朕心里苦啊……
第89章
瞬息之间, 形势巨变。
皇帝到第二天一早仍旧昏迷不醒, 太医院的太医尽数聚在福宁宫商议诊治,然而试遍了各种办法, 都苦于皇帝在昏迷中不能咽下汤药, 因此迟迟不见好抓。众太医束手无策,只得日夜守在病榻前, 绞尽脑汁想着医治之法。
诸皇子和各宫妃嫔听见消息后, 个个心急火燎,着急想要去福宁宫看个究竟,可皇后却在此时下令, 为了不惊扰皇帝养病, 除太子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前往福宁宫, 亦且不得外出, 必须在宫中守着,以免皇帝醒来召见。
皇子们身份尊贵,对皇后这道不合情理的命令心中都是埋怨, 二皇子崔奕琛是个莽撞的,吵嚷着要向皇后问个清楚,急得还被困在房里绣金刚经的胡昭容一连打发七八个人给他传信, 要他老实些。末后消息传来, 原来其他皇子还能在自己住所里自由走动,唯有崔恕被限令只能待在寝间中不得外出一步,门外还有虎贲卫看守着, 处境十分惨淡——崔恕先前数次与皇后作对,如今皇后是跟他算账了!众皇子心里掂量着,这才打消了跟皇后理论的念头。
嫔妃们素日被皇后管的死死的,自然不如皇子们硬气,连埋怨都不敢有一声,只是各自在屋里待着,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先前最宠爱的江糜芜,已经被皇后关押在永巷中,即将被处死。
那个小妖精终于要倒霉了?原本攒在心里的一肚子酸意顿时都成了幸灾乐祸,虽然自己也出不去门,然而听见这个消息,妃嫔们还是一个个笑逐颜开。
第二日早朝时,崔祁煦便依照旧制暂时主持朝政,那些镇国公府一系的官员在垂拱殿中慷慨陈词,只说此时边地还有战事,万事都需要有人处理,太子应当毅然担负起监国之责。崔祁煦推辞了几番之后,勉为其难地接受进谏,暂时监国。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崔祁煦做主,可真正能做主的那个,是皇后,因为崔祁煦主持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郭思贤放出刑部大牢,恢复旧职。
散朝之时,一些原本还在犹豫观望,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前程改押在异军突起的六皇子身上的朝臣,顿时拿定了主意,皇帝前些时日身体就不好,这次更是昏迷不醒,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太子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更何况皇后控制着后宫,镇国公又已经东山再起,六皇子被困在永福宫里出不来,连早朝都没上,还能有什么前途?自然还是支持太子!
崔祁煦昏头昏脑地处理了老半天政务,原本还有些胆怯,后面被众官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了许久,胆子渐渐也大起来,原来理政也不算很难,看来皇帝昔日总是挑他毛病,都是因为偏心崔恕,有意打压他的缘故!
“不错,你父皇年纪大了,容易受人蛊惑,分不清好歹,”郭元君说道,“唯有母后和你外公,从来都知道你是最能担当大任的一个,煦儿,你好好干,母后将来还指着你呢。”
“儿子定然不会让母后失望!”崔祁煦意气风发地说道。
“眼下朝中还有些人心里向着崔恕,煦儿,你不可大意,”郭元君又道,“以母后之见,你该找一个能服众的重臣在你身边帮衬着,定一定那些人的心。”
崔祁煦想了想,疑惑地问道:“母后是说镇国公吗?”
郭元君暗自懊恼他的迟钝,只得挑明说道:“自然不是,煦儿,你亲自去一趟谢家,把谢太傅请进宫吧,唯有谢太傅在你身边坐镇,人心才能安稳。”
太傅府中。
外书房双门紧闭,谢庭居中坐着,沉声向谢霁说道:“如今后宫已经在皇后的控制之下,诸王和六皇子都被软禁,前朝由镇国公把持,只怕那些人不想让陛下醒来。一郎,眼下咱们最关紧的,就是想办法保护陛下。”
谢霁道:“二郎在禁中,诸事便宜,我已经捎信嘱咐过他,他一向机灵,应当会有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便有心腹家人跑来,敲着门说道:“老太爷,大爷,老爷的稷山书院被查封了,老爷困在山上不能出来!”
谢庭看了眼谢霁,淡淡说道:“看来,是要对谢家下手了。”
他是朝中最重要的老臣,人望所在,太子想要顺利交接,必须取得他的支持。
果然没过多久,家人再次飞跑过来,道:“老太爷,东宫派人传信,太子殿下少顷就要亲自过来接老太爷进宫!”
“祖父!”谢霁心里一紧,眉宇间便带出了担忧之色,“要么您托个故,想法子躲过去?”
“谢家历代忠良,从未有过临事退缩之人。当此动荡之时,你我身为谢氏子孙,自当为君为国奋勇向前,决不可顾惜自身。”谢庭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一郎,随我去迎接太子殿下。”
两刻钟后,崔祁煦亲自扶着谢庭走出谢家大门,又将谢庭请在车辇之上,慢慢向皇宫的方向驶去,谢霁在门外跪地相送,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如今皇帝生死未卜,祖父和父亲都被皇后控制,崔恕又毫无音信,该当如何是好?
秾华宫中。
采玉微红着脸颊走进殿中,向郭元君回禀道:“娘娘,谢校尉求见。”
“哪个谢校尉?”郭元君一时想不起来,问道。
“金吾卫的谢临,太傅府的二公子。”采玉心里想着方才谢临轻言细语跟自己说话的情形,心头如同小鹿乱撞,轻声道,“谢校尉说,有要紧事要回禀娘娘。”
谢庭的二孙子?岂不是跟崔恕交情不错的那个?郭元君想了想,道:“让他进来。”
门外,谢临听完采玉的话,笑着说道:“多谢姑娘。”
采玉看着他闪亮亮的一双桃花眼,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连忙说道:“我名字叫做采玉,谢校尉以后叫我的名字就好。”
“好。”谢临爽朗一笑,道,“多谢采玉姑娘。”
他快步向殿内走去,到近前时躬身一揖,朗声道:“谢临见过皇后娘娘。”
郭元君淡淡说道:“你有何事要见本宫?”
“娘娘可否屏退左右?”谢临道。
郭元君想了想,摆一摆手,左右伺候的人瞬间退了个干净,谢临这才说道:“臣愿做说客,说服太傅为太子殿下所用。”
他倒是见机得快。郭元君颔首道:“很好,等你做成了,本宫自然重重赏你。”
谢临微微一笑,道:“臣不求加官进爵,只想向娘娘要一个人。”
“谁?”
“江糜芜。”谢临道。
郭元君怔了一下,跟着嗤笑一声,道:“想不到谢氏的子孙里头,还有为了女人求到本宫跟前的!”
谢临笑了下,脸上毫无愧色:“先前江糜芜未进宫时,臣就与她有些旧交,一度还想求娶。臣听闻她如今犯了事,娘娘要处死她,娘娘,如今她对于娘娘来说没有任何威胁,臣却喜爱她的美色,不如赏给臣,臣一定尽心竭力,为娘娘效命!”
原来就连谢氏子孙,也有为了美色向人低头的。郭元君嘲讽地一笑,她固然很想杀了糜芜泄愤,不过若是能用她换得谢家的支持,暂且不杀也行。郭元君淡淡说道:“原来在她江家时,跟你也有瓜葛,还真是人尽可夫。罢了,一个女人,不值什么,只要你能说服太傅甘心效力,本宫就把她赏给你。”
永巷中。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只在墙的最高处开了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窗,糜芜站在小窗下,紧皱双眉。皇帝眼下应当还没醒来,否则不至于不来救她,那么崔恕呢?以她对他的了解,崔恕绝不至于毫无防备,为何他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小姐!”王嬷嬷嘶哑着声音叫她,“太太有些不好了,小姐,我求求你了,你想想办法,救救太太吧!”
昨日郭元君下令将她们三个关在一处,顾梦初撞墙之后虽然没有致命,但伤口一直流血不止,郭元君并没有让人给她处理,这么耽误了一天多,此时眼看着命在旦夕。
糜芜走到近前,就着暗淡的光线看了看,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经渗透了血迹,如果再不医治,单单流血就能死人。
这包扎没法用了。糜芜拽住衣衫下摆用力一扯,嗤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布料,跟着取掉顾梦初额头上被血浸透的布条,重新包扎了,牢牢扎住。
“小姐,你在宫里这么久,肯定有法子,你救救太太!”王嬷嬷抽噎着哀求道。
“我能有什么法子?”糜芜道,“你也听见皇后说了,要处死我呢。”
王嬷嬷六神无主,正在惶恐时,门突然开了,谢临站在门外,向着糜芜一笑,道:“走吧。”
竟然是谢临。糜芜也是一笑,轻快地向外走去,王嬷嬷扑通一声跪下了,向她连连磕头:“小姐,我求求你了,救救太太吧!”
看来,自己还是心肠太软了。糜芜看向谢临,轻声道:“你有没有法子救她?”
谢临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瓶向王嬷嬷手里一扔,道:“白瓶外敷,绿瓶内服,一天两粒。”
房门很快关上,挡住了王嬷嬷的声音,糜芜跟在谢临身后,才发现他竟是往福宁宫去的,心里突然一喜,连忙问道:“陛下醒了?”
“没有。”谢临低了头看她,微微一笑,“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崔:今天竟然没有朕的戏份?
小崔:我这个正牌男主都多久没有戏份了……
小谢:正式上线!
第90章
晴烟阁位于翠华门内, 卡在内宫与外廷的交界地带, 原是供后宫诸人秋日登高赏景的所在,此时糜芜站在门外, 有些疑惑地向谢临问道:“我以后就在这里?”
“对。”谢临当先推门走了进去, 笑道,“我的公廨就在翠华门外, 这样我平常进出的时候, 顺路也能过来看看你。”
糜芜琢磨着他方才的那句话,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便跟在后面走进去, 顺手关了门, 低声问道:“谢临,你方才说的, 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谢临在椅上坐下,向椅背上一靠,伸开了两条长腿, “我答应给皇后办事,作为交换,皇后把你给我了。”
糜芜突然就放下心来, 拖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嫣然一笑:“你这么一说,皇后竟然就信了?”
“为什么不信?我是说真的。”谢临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 道,“对于我来说,与其在金吾卫一级一级地等待升迁,不如走个现成捷径,对于皇后来说,她现在急需要人手,尤其是拿得出手的人,论家世论才干,没有谁比我更合适。”
他的笑容像从前一样轻快明净,以至于糜芜根本不能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摇着头笑道:“照这么说的话,皇后未免太大度了,昨天还咬牙切齿地要杀我,今天你说一句话,就放我出来了?”
“放你一马用来收买我,是桩划算的交易。”谢临又往椅子里窝了窝,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如今皇后胜券在握,你对于她来说微不足道,只用一个你,就能换来我的效忠,同时还能牵制谢家,称得上是一箭双雕。”
糜芜向他脸上细细看着,却怎么也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想了想便道:“她就不怕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什么是曹?什么是汉?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谢临探身她靠近了些,桃花眼中笑意深深,“我得走了,你安心待在这里吧,这几天宫里乱,诸事恐怕都不方便,过一会儿我把吃的用的都给你送过来,你就待在房里,不要乱走。”
他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跟着站起身来,道:“我走了。”
糜芜看他迈步走到门前,忍不住问道:“陛下的病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如今福宁宫铁桶一块,除了皇后的心腹,谁也进不去。”谢临伸手拉上门栓。
糜芜急急追问道:“刚刚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你猜?”谢临拉开门,回头向她一笑,跟着走出去,关上了门。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糜芜怔了片刻,连忙走到窗前,就见谢临正往翠华门外走去,糜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纷纷乱乱,怎么也猜不透他是真是假。
许久,糜芜还是放不下心来,于是走上二层阁楼,远远望向福宁宫的方向,只见朱红的宫门紧紧关闭着,从粉墙飞甍的间隙里,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来往,然而皇帝究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她就这样站在楼上看了小半个时辰,渐渐发现,昔日人来人往的宫道如今老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即便有人走过,也多数都是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末后突然瞧见王福良捧着一个盒子匆匆往东边去,连忙招手叫道:“王公公!”
王福良抬头看见是她,不觉又惊又喜,站住步子问道:“江姑娘,你没事了?”
糜芜飞快地从二楼跑下来,开了门问道:“王公公,陛下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王福良苦笑着说道,“除了汤总管,我们这些人都被打发去别的地方伺候了,我如今分在尚衣库,这不,我赶着去给太子送大朝会用的袍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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