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来都不成问题。
可是自从那一日她离开之后,就没有再来了。
夏日里日长夜短。天色被拉的很长,夕阳和一抹残阳留在西边的天上,过了许久,才在天际拖下一条长长的尾巴,落了下去。
夜幕降下,这一天过去了。
最后一抹光辉消失在窗棂里,徒留一地的昏暗。
他坐在昏暗里,长久没有出声,终于外面有了些许响动,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奴仆在外面道,“郎君,天已经黑了,要不要点灯?”
元泓动了动,“点吧。”
说完,外面的奴仆进来,把灯点上。
他看着这一室内的昏暗,再看了看外面,外面残余的那一抹残阳都已经落了下去。
“又是一日。”他淡淡道。
奴仆们不敢搭话,只敢把油灯点好,然后退了出去。
元泓靠在窗棂旁,看着外面的天色,这一日又熬过去了。她来的时候,不觉时光飞逝,她不在的时候,哪怕计时的漏壶只是滴下一滴水下来,也觉得过了一年那么久。
他是真的遇上能克他的人了。
前两日,他去见引他入道的老道人。当年他从平原王府被接回贺若家的时候,高烧不退,那时候皇宫里的医正都被请了来,对他束手无策,甚至有医官说就算救回来,他很有可能也会变成个傻子,那时候外祖父在洛阳布下千金,只求有能人能救他一命。
那时候就是一个老道人救了他,不但退了高烧,而且他还恢复如常,没有落入医官预言的那个痴傻境地里。
老道人不知道从何处来,甚至连自己的道号也没有告诉,他留在贺若家几年为他调养身体,同时也和他说了不少道家。
他最后入道,也是受了这位老道人的缘故。
多年不见,老道人不知为何回到洛阳,他得知之后前去相见,老道人鹤发童颜,一如当年。元泓视他如同自己的师父。
言谈之中,他也透露出自己心境大乱。
原本他只是来求老道人指点迷津,把自己从这一片迷茫里救出来。老道人却是伸手抚摸自己如雪的长髯,“既然如此,不如应了如何?”
“男女情事,原本就是如同饮食,人之本性。既然心境乱了,说明这就是你的劫数。躲躲闪闪,逼着自己放下,不过是给自己平添了心魔,何苦来哉。”
“道法自然,随他去吧。”
元泓靠在那里,伸手捂住了胸口,老道人说的那些话,还在他耳畔。
道法自然,顺应就好。
说来简单,可是真正坐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心头如同一团乱麻,乱糟糟的一团,不管他如何想要理顺,都理不开。能让他能露出欢欣的,只有那么一个人。但她现在此刻不在,前日没来,今日没来,明日……恐怕也不会。至于后日,他也不知道。
他听过不少南朝传过来的那些怨女相思歌谣,往昔不过听听就罢了,当做长夜漫漫里的一点乐趣。
现在明白,那些怨女传唱的歌谣,根本就不敌他此刻心绪的十分之一。
他可以过去见她,但是心底里莫名的有些不敢。他自己孤独久了,早就习惯,要他去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他靠在那里看漫天的夜色,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上了戴在尾指上的银戒。突然外面传来一阵人走动的声响。
“郎君,大王请你过去。”
北朝都城设置里坊,每逢入夜之后,里坊之间坊门关闭,隔绝交通,大道之上还会有士兵巡逻,但凡见到没有无故在街上游荡的人,不问缘由,一律打死。
这个时候坊门已经关了,但幸好坊内还是可以走动的。
元泓居所和平原王府同在南坊,他骑马直接到了平原王府。
平原王见到长子来了,立刻亲自出来把他迎接进去,一直到了堂屋里,元泓才发现贺若仪也在,不仅是贺若仪,还有一干王叔。
“阿爷,这是……”
平原王抬抬手,吩咐身后的长吏“把王妃和二郎都请来。”
不多会徐妃和元洵来了。徐妃知道家里来了很多人,但是没有平原王的吩咐,她也没有出来,看到堂屋上这么多人,顿时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妃面上未曾显现,“大王,这是……”
她看到元泓就坐在平原王身边,“大郎回来了。”
徐妃曾经想过若是元泓在王府里,正好落到她手里。但没想到元泓竟然是搬到外面,而且外宅也是由平原王自己的,没有她的人。
不过急躁了一段时间之后,徐妃倒是平静下来,反正她都等了这么久,再等一段时日,也没有什么。
鲜卑没有男女不相见的规矩,哪怕陌生男女,也是大方相见。贵族也是如此。
在座的宗室对徐妃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平原王等左右都坐下之后,才开口道,“我打算向陛下陈情,恢复先前王妃的封号。”
此话一出,在座的宗室们纷纷交头接耳。
徐妃更是脸色惨白,身形晃了一下,元洵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她,“阿娘?”
元洵之前也知道当年那一桩往事了,论起来,贺若氏的确是板上钉钉的原配发妻,这个没办法改变的。
徐妃伸手扣住元洵的手,死死盯着他,示意他说话。可是元洵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在座的都是从先帝时候的诸王,根本就没有他一个小辈说话的份。
“阿爷?”元泓开了口,“当年诏令是先帝所下,阿爷这么做,陛下是不会答应的。”
当年先帝令弟弟们贬谪原配,再娶王妃,为的是从上而下彻底推行汉化。现在若是恢复了贺若氏的王妃称号,等于是打先帝的脸面,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总要试一试。”平原王对长子笑了笑,“你阿娘嫁给我,反而……”
平原王想到贺若氏的结局,还是没能说下去。
“前段时间你入宫陪驾,陛下对你很喜欢,说你早些应该入朝。”说起这事,平原王的眼睛里终于多了几丝光亮。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
贺若仪在一旁看着,嘴角终于多了几分笑,他斜睨向徐妃。这个女人,他一向没有放在眼里,就算他女儿被欺凌抑郁而终,他找麻烦,也只是找徐妃父兄的麻烦。
徐妃感受到贺若仪投来的一眼,不想在仇人面前露出颓态,勉强支撑着,背脊挺的笔直。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急不得的。”终于有宗室迟疑开口。
“平原王说的对,不管如何还是要试一试。我贺若家,还没有以妾礼下葬的女儿呢!”贺若仪道。
元泓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此事几乎看不到什么成事的希望。不过只是父亲摆明态度而已。
说了几句话之后,众人散去。
元泓起来,他看了一眼徐妃,徐妃由元洵扶持着。平原王让徐妃和元洵过来,只是为了告知他们一声,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听这对母子一句话。
徐妃看着元泓,元泓长身玉立,俨然已经长成,而她的儿子,还十四五岁。和他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元泓陪着平原王说了一夜的话,其实翻来覆去的不过就是听平原王反复说内心的愧疚。
其实人都走了这么多年,愧疚再多,也没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只是于他而言,父亲的这点愧疚,在这世间站稳脚跟还事有莫大的好处。
父子两个一直说到夜深再睡下。
元泓心下对恢复生母名分的事,并不看好。此事绝对是成不了的,但成不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会把此事放到一边不管。
当初对汉化不满的鲜卑勋贵和宗室太多了,以至于先帝绝大数精力都用在平定内乱上。现在虽然不复先帝时候的乱象,但对鲜卑也不能一味压制。
掌管兵权的都是鲜卑人,说是汉化,但是汉人只是做文官,并不掌军权。到底还是信不过汉人。
一番思量,他抬起手,看着手掌尾指的银戒。
早知道应该把橘团带过来,一只猫一只银戒,正好凑一对。
心里这么想着,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总算入睡了。
平原王把此事送上去,果然不出所料,被年轻的皇帝驳回。不过皇帝也并没有完全让平原王失望,另外下一道诏书,封元泓为渤海县开国公,拜中书侍郎城门校尉。
另外元城公贺若仪进为东郡王。
哪怕没如平原王的意,但也恩遇申侯,有明显的安抚之意。
虽然只是个国公,但也仅次于亲王。哪怕不成,也算是给了平原王还有贺若仪足够的脸面。
这种事在洛阳炸开一片,迅速传开来。
玲珑对这个消息,听了会,记在心里,没有多想。这个消息于她来说,不过就是知道了哪个人坐在哪个位置上,到时候应酬的时候,不会出错罢了。
玲珑开始准备起来,和沈氏一道去东郡王府给贺若仪祝寿。
贺若仪大寿,再加上过寿之前,还进了王爵。双喜临门,这下更要隆重庆祝,洛阳里头但凡是能排的上号的,全都要过去祝贺。
苏远也不例外,他武将出身,后面却误打误撞的做了尚书左丞。在洛阳里行走,想不和这些勋贵们打交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苏选在家里叮嘱了妻女一番,出门的时候却见到苏惠,苏选是不觉得自己这个是来有什么不对。
“想来九娘身边缺人,我把七娘送来了,权当给九娘搭把手。”
苏远急着出门,若是耽误了时辰,显得没有礼节,见人都送来了,直接带了上去。
玲珑对苏惠笑了笑,而后就没搭理她了。王府之中来往济济,玲珑跟着沈氏进去,沈氏见到贵妇,都要给自己女儿介绍一下。至于苏惠,沈氏几乎是没有点到。只有贵妇好奇问到,才会说那么一两句,似乎真的是玲珑的侍女一般。
玲珑也不甚在意。
见过了贺若家的女主人,玲珑就坐在坐床上吃吃喝喝。
贺若家的羊烤的很不错,外焦里嫩的,是她的最爱。她偶尔和其他贵妇说几句话。言笑晏晏的模样,最是醉人不过。
元英在一旁看着,扯了扯嘴角,靠向身边的清河王妃,“阿娘,她又来了。”
元英很不喜欢玲珑,只要有她在,几乎所有的风头不知觉的都会被她抢走,尤其有年轻郎君在的时候。
那些郎君满眼里全都是她。
清河王妃闻言,看了一眼沈氏那边,沈氏母女出色的容貌,让她们哪怕坐在那里,也引人注目。
“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德行。”
清河王妃冷哼。
“也是那些人办事不利,但凡他们办事利索点,也不会让人坐在这里了。”清河王妃道。
元英知道清河王妃说的是什么,毕竟她是听着母亲如何下令的。
原本以为人死了,谁知道过了那么一两个月,竟然又在洛阳出现了。
清河王妃在她背上拍了两下,“无事,这一次不成,总还有下次。”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