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盛泽镇,颜氏祖宅中,却是一片阴云密布。
“给老四去信了没?”
“前日就去了, 爹。”颜翰河道。
在场的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太好, 尤其是颜忠和方先生。
可谁能想到,官司竟被压了下来。
那吴江知县好大的胆子,竟说他不敢判案, 细问之下才知晓,竟是布政使司那发了话。
而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布政使卞青。
不光是布政使司,江南织造衙门也打了招呼, 说是今年岁织上缴在即,任何事都不得干扰岁织。
这么大的两个官, 颜家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即使方先生也没见过。
他寻思不妙,忙让颜忠再次去求见阮大人。
谁知阮大人却训斥了颜忠一顿, 说是他们乱弹琴, 坏了大事,又说非常时期,此事暂时按下不提。
无奈, 二人只能惶惶给京中去信, 禀报其中详情。
颜翰河回话的同时,转头看了方先生一眼。
眼神甚是不满。
来时,吹牛吹得顶破天,什么胜券在握, 现在事办成了甚样了?
关键此人还遮遮掩掩, 不愿与他细说详细。
要知道主枝这一脉, 除了在京中当官的颜瀚海, 由于颜族长年纪大了,族中的事大多都是颜翰河处置。
突然来个人,熊瞎子学绣花,装样子装到他面前来了,还要他一切都配合,颜翰河早就对这方先生不满。
不过他素来有心机,自然不可能摆在脸上。
只是皮笑肉不笑,道:“方先生也别处在这儿了,还是等老四回信了再看下一步。”
方先生自是看出三老爷的态度变了,但现在他只顾忧心事情没办好,哪里顾得上其他。
这时,有人步履急促地跑了进来。
“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颜翰河皱眉问。
“四老爷回来了。”
颜瀚海肩披黑色大氅,里面是件湛青色长袍,步履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头乌发梳着独髻,被一根青玉簪固定住,十分俊朗的长相,浑身充斥着一股儒雅之气。
他脸上可见疲倦之色,但当见大家都迎出来时,看着人的目光又很温和。
“小四。”
颜族长颤颤巍巍,让人扶着走过来。
颜瀚海一个大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爹,你怎么出来了?”
“老四。”颜翰河道。
“三哥。”
一行人进了屋里,看得出几人有话要说,其他闲杂人都下去了。
“大人。”方先生有些愧疚地上前来。
颜瀚海摆摆手:“……此事牵扯过多,以前倒是我想简单了。”
本以为就是个颜家,谁知颜家身上的刺这么多。
其实一开始,颜瀚海并没有打算行如此卑鄙之举,谁曾想颜世川竟因故身亡。
事情发生突然,一个无子的人家,是注定保不住家产的。
与其被其他人占了,坏了盛泽颜氏的前程,不如由族里接手,此番大事过后,这些家产主枝一脉不会强占,会用来造福整个颜氏。
万万没想到竟凭空冒出个颜青棠,搅了一番计算。
是他小瞧女子了,也小瞧了她的胆子,竟敢和魏党那些人搅和在一起。难道她不知她爹的死……
“小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京中事忙……”颜族长问。
颜瀚海斟酌道:“此次事情牵扯过多,我禀于老师后,老师觉得仅凭师兄一人,恐独木难支,便让我回来支应。”
座师与门生,老师与学生,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每个主持会试的官员,当科所录取的贡士,都可算其门生,但这些门生能被收之为学生的却寥寥无几。
大概就是嫡系和面上情的区别。
这次的事筹谋已久,颜世川的身死确实打乱了他们的计策,但并不是不能顺着计策继续下去,不过是换了种方式。
却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又有密报说是太子可能会到苏州。
颜瀚海在没收到家里来信之前,就已经与老师商量好,打算回来一趟。
且这一趟回来了,就暂时不走了。
“那你在京里的差职怎么办?”
“这趟回来我是拿了‘告身’,升任为江苏布政使司右参议。”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又惊又喜之色。
方先生:“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了。”
布政使司右参议是从四品的官衔,从七品升为从四品,算得上是高升。
不过这个高升也看什么情况,给事中官衔低但位置重要,右参议虽算是步入高官,但却是地方官。
这其中差距,端看个人如何取舍。
若是换做其他时候,一个右参议是换不了一个给事中的,但这次事从紧急,老师也是花了代价,才将他挪到苏州来。
说了会儿话,颜瀚海也有些累了,毕竟是日夜兼程赶路回来。
“我先去歇息,待上任后,我会抽空去见一见颜家这位少东家,这件事以后你们不用再管。”
颜族长点头应是,又问道:“睿哥儿呢?他这趟可跟回来了?”
“睿哥儿让韩娘领着去后宅了。爹,你不用担心,这趟我把他也带回来了。”
“好好好,那你快去歇着吧。”
此时的颜青棠并不知晓颜瀚海回来了,还打算要见她一面。
她所有心思都放在季书生身上,还留了一小角则是在等那位钦差大人的信儿。
多番观察,她也没看出这书生在知道她一直没孩子后,究竟是什么心态。
到底是什么都没看明白?还是心存怜悯?
最后只能解释为此人到底单纯。
不过单纯好,单纯她才好下手。
一日三餐都是好的,无事她还会找借口让素云炖了汤水,或者做一些点心,给那书生送去。
素云虽做饭不好吃,但做点心炖补品的手艺还是不错。
没几日下来,不光书生吃得气色好了,同喜更是吃得肉眼可见脸颊鼓了起来。
“太太,你怎么又给小生送吃的?”
颜青棠将托盘放在桌上,一点都没见外道:“我这几日和素云在学做点心,做多了吃不了容易坏,公子帮我多吃一些。”
书生犹豫地看了看桌上那点心,迟疑道:“其实太太可以少做一些,也免得浪费。”
“给公子吃怎么是浪费?难道――”
她似是明悟过来什么,脸色暗了下来,“难道公子也像那些人一样,嫌我是个不能生的?”
点心和不能生有何关系?
纪景行只想扶额,面上却只能手足无措:“太太万万不可如此想,小生怎么会这么想你?”
“真不会吗?”
她泪眼迷蒙地捏着帕子,一副脆弱但又强行让自己坚强的模样。
“我以为你与那些人一样,表面不说什么,暗中嘲笑我就算长得貌美又如何,还是个不能生的。”
时下夫妻多年无子,一般都会被怀疑是女人的问题。
哪怕是丈夫不能生,妻子为了顾全丈夫颜面,也会把此事担在自己身上,隐忍下来。
而外人通常会将这种女子视为异类,一副生怕传染了自己的模样,所以这就是她看似爽朗娇气,实则从不出门,也不与她人交际,因为外面会有人说她闲话?
她娇气骄纵的外表,其实都是为了掩藏她内心深处的伤痕?
若不是……他还真要信了。
瞧瞧,她又借着机会把‘故事’补全了,让‘季书生’不得不自己去想自己去联系。
这几天,纪景行也曾思索过如此这般情形,以后该如何和此女相处。
拆穿是不能拆穿的。
他要符合自身人设,就只能做出符合‘季公子’会有的反应。
关键此女是个一旦瞄准目标,就雷厉风行之人,这几天各种招式纷沓而至,让他疲于招架。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解决,他可以做出看出此女目的,愤而怒斥她淫荡无耻,让她打消借子念头。
可恰恰他又知晓她来历,了解她性格,知道她为何一定要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