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真的好想死啊。
在这一刻,文珂终于全盘崩溃了。
过去他身上的所有坚韧和镇定,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他把头靠在一旁的纸箱上,他已经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喉咙发出了嘶嘶的声响,一下一下地用脑袋绝望地撞击着纸箱。
许嘉乐神情紧绷,忙赶了过来想要拉文珂的手臂。
“文珂!”
付小羽也着急地快步走过来蹲下,抓紧了文珂的肩膀:“文珂,你在瞎想什么?看着我!”
“对不起——”
文珂控制不住自己,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付小羽。
他脑中反反复复地想着那天付小羽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那是付小羽的第一次,是omega一生中都不能重来的体验。
他知道草草交付的痛苦啊,他知道那种绵延一生的遗憾。
付小羽也抱住了文珂,这是他第一次与另一个omega这么亲密。
许嘉乐在一边沉声说:“文珂,你不能这么责怪自己。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不是你对不起我,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头上。”
“不。”
文珂摇头,惨声道:“是我,是我。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我明知道卓远的本性,我明知道他是可以作恶的,我却宁可像鸵鸟一样活着。”
“文珂……”
“我骗了自己十年还不够,韩江阙明明已经那么痛苦了,我却要逼他也放下,如果不是他和我在一起,不会把小羽也连累了。他恨我是对的,他现在离开我,也是对的……都是对的。我不配让他爱上我,不配让他和我生活在一起。”
文珂恨自己。
韩江阙离开的这几天,所有压抑着的低落都在此刻爆发。
这种恨,烈焰一样灼烧着心口,像是在地狱里接受着审判。
而他想要被审判,想要被毁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丝丝此时此刻的痛苦。
“文珂!你给我听清楚。”
付小羽忽然愤怒了。
他一把把文珂推到了墙上,摁着文珂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韩江阙永远不会离开你!听到了吗?他永远不会离开你。就连忘记你——他都做不到!”
“你知道‘忘记’,对韩江阙来说有多容易吗?”
文珂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神情第一次如此激动的付小羽。就连许嘉乐也转过头,探寻地看了过来。
“文珂,这个秘密,我曾经想过要一辈子都放在心里。”
付小羽从最初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你别误会,从你一回来,我就已经放弃和你竞争了。我知道我不是对手,我也不会输不起。可是在之前,我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执念——我想要把韩江阙的秘密藏在心里。
“这是唯一的一个,他或许永远不会告诉你的秘密,因为他一定最不希望你同情他、可怜他,因此也是属于我和他的时光的见证。可是就在前两天……我忽然放下了。我觉得我不需要抓着这一点执念不放了。”
“文珂,你应该知道这个秘密。”
付小羽说到这里,蒋潮忽然直接开门出去了,很显然他根本不打算听自己老板的私隐。
“五年前,韩江阙的爸爸和大哥曾经专程来过美国,带他和一个脑科专家会诊,但是那名专家对他的状况好像也无能为力。我那时候吓了一跳,以为韩江阙忽然有什么重大的脑部疾病,后来韩江阙挣扎了很久,还是告诉了我实话。”
“文珂,韩江阙的记性差是有原因的。”
付小羽一字一顿地道。
“他七岁时,因为omega爸爸和其他alpha在房间内结?合,并没有把他隔开。你知道,那种时候、毫无阻隔的信息素气息,对于幼小的腺体是一种巨大的伤害。他先是腺体发炎,然后又间接地导致了脑炎,但是最可怕的是,他的omega爸爸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发了高烧,几天之内的发?情期内,都没有带他去过医院——”
文珂的心,像是被针用力扎了一下。
“然后呢……”
他几乎不敢呼吸,就这么等待着付小羽接下来的话。
“韩江阙的并发脑炎本来不是大事,但是就是因为这连续几天高烧的耽搁,造成了永久性的记忆力受创,甚至本来极优秀的智力也受到了一定创伤。文珂,他不是个先天的笨蛋,他是s级的alpha,本来他可以是站在这个世界最巅峰的那种人,是他的omega爸爸把他毁了。”
文珂怔怔地看着付小羽。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像是涌起了无数的过往,可是却又好像是一片空白。
“文珂……从我认识他开始,我就发现,韩江阙很少记得我说过的话,有时候我和他提起我们之前做过的事,他会愣住,然后很不好意思地问我‘有这件事吗’?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怀疑过什么吗——因为他会记得你。”
付小羽的声音忽然微微发抖了:“韩江阙一直都记得你。他不是记得你对他说过的话,因为那对他来说太困难了。他记得的是所有你和他在一起时的画面。韩江阙跟我说,专家告诉他,他的记忆不是线性的,也并不是按照时间、按照逻辑排列好的;而是一块一块的,像是画布上面随便涂抹的色块。我那时不太懂,所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韩江阙说:意思就是,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有文珂在的画面啊。文珂在笑、文珂在跑步、或者是,文珂在骑自行车。文珂,他记得的,是你笑着的样子,或许他永远也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让你笑了,但他会记得你笑起来时白白的牙齿,毛茸茸的睫毛,还有那种夏风一样温柔的感觉。”
他记得的,是你笑着的样子。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文珂的泪水已经悄悄滑落了下来。
“难怪。”
许嘉乐很唏嘘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很难相信……会有什么人,能在明知道没希望的情况下,一个人守着一段过去的感情十年。这不是冷酷,我只是出于对人性的了解,觉得这种感情不可能存在,原来是这样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去爱第二个人了。”
“他是因为……忘不掉我,所以才一直爱我吗?”
文珂哽咽着问。
“傻子。”
许嘉乐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就在那一瞬间,文珂也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真是个傻子。
他全都想反了——
是因为爱他,才不愿意忘记啊。
他忽然全部都明白了。
韩江阙一遍遍去佛罗里达看长颈鹿。
韩江阙手机备忘录里,反复出现那三个数字。
18;
10.17;
6.12;
因为残缺的记忆力,所以不得不一遍遍地在备忘录手动反复输入他发?情的日子,记着他作弊被退学的日子,靠着这样的方式来铭记。
他想起得到拳皇荣誉的那个夜晚。
韩江阙窝在他肩膀,傻乎乎地说:“因为我不聪明——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聪明是很重要的特质,大多数时候,聪明人都是赢的那一方。所以对我来说,应付起来真的有点累。但如果我们是在武侠的世界,一切就会很不同吧,我觉得我可能会是个大侠,笑傲江湖的那一种。”
他想起韩江阙反反复复都执着地要问的那个问题:文珂,小师妹……真的不喜欢令狐冲了吗?
文珂想起韩江阙高中画的画仍然像小朋友一样幼稚。在画里,韩江阙自己永远都是小小的男孩,抱着高大的长颈鹿。
他想起高二的那个夏天,他考了年级第一,于是和韩江阙一起跑到ktv唱了个通宵。
韩江阙点了张学友的《忘记你我做不到》,但是因为没有天分、唱得走调,把文珂逗得在卡座里笑得缩成一团,但是韩江阙仍然红着脸,认认真真地盯着台词唱完了。
记忆是一间空房间。
韩江阙的房间很小,却执意要把高大的长颈鹿养在里面,整个房间都被塞满了。
于是谁也进不去了,房间里只有长颈鹿,永远都只有长颈鹿。
文珂一边流眼泪,一边哽咽着傻傻地笑了。
他真傻。
其实,韩江阙早在十年前已经被他标记了啊。
世界上所有独一无二的爱情都是标记。
爱就是标记,兜兜转转,一生不变。
“忘记你我做不到,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要是承诺不可靠,是什么让我们拥抱
忘记你我做不到,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如果爱是痛苦的泥沼,让我们一起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文珂终于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可是眼神里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他看着付小羽和许嘉乐,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先去把韩江阙找回来。”
“嗯。”付小羽也站了起来。
“小羽,”陈旧的仓库里的空气有些呛人,文珂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把按住了付小羽的肩膀,他身高并没有付小羽高,但是这个姿势却很坚决:“你相信我,卓远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
“文珂,你先把韩江阙带回来。”许嘉乐也开口了:“卓远的事——等你们回来,我们一起来解决。”
他语气虽然很平淡,但是镜片底下的细长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深沉的暗色。
倒是付小羽在一旁无声地点了点头。
对于卓远的算计,其实出乎文珂意料的是,付小羽表现得异常平静。
又或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付小羽的神情带着一种心不在焉。
就好像他并没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上,而是还若有所思地想着。
这对于付小羽来说,是一个很少见的状态。
三人离开b大各自回家之前,付小羽在车外低声提醒了文珂:“蒋潮这种级别的保镖在韩家都很少,之前其实韩家也想派人来保护韩江阙,都被他给拒绝了,因为韩江阙自己是打拳击的,所以一直都觉得用不着。这次他破例把蒋潮调过来在你身边,其实也不容易,他一定是早就担心卓远会来找你麻烦,你现在无论去哪里,一定要带着蒋潮。”
许嘉乐也低声道:“我知道卓远家里那种建筑生意,不仅政府部门要走关系,但更有很多时候是要各凭本事,工地上的纠纷、吞外包的工钱,这些全部离不了找地痞流氓私下摆明的灰色地带,他爸做了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都是你这种正经做新兴产业的人难以想象的。b大这样的事他能搞一次,就决定可能狗急跳墙搞第二次。文珂,你一定得格外小心,有事随时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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