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旁人,怕是下一句就要问“错在哪里”。
殷渺渺不然。
她不走寻常路,微笑道:“认了错,我就会高兴吗?难道你觉得,我是个是非不分的人?”
他霎时噤声,不敢再求饶废话,乖乖抱着枕头下了床,隔着围屏看着她。
殷渺渺对他笑了笑,而后重重挥袖。
“刷”,围屏合拢,严密地将床榻遮了起来。
叶舟在屏风外立了会儿,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感叹一句并没有错,但是我不高兴。你认错了,是觉得我还黑白不分,我更不高兴。
所以,他本来可以不滚的,现在却不得不滚了。
他认命,捧出被褥来在地上铺好,慢慢躺了进去。幸好楼里地方小,要不然今天就不是打地铺,而是要滚出房间了。
这么冷的天……正想着,只听“砰”一声闷响,暖融融的香熏球滚到了他的枕边,散发着甘甜温暖的气息。
“我不冷。”他知道这是她喜爱之物,忙道,“师姐留着吧。”
她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谁说是给你的,掉了而已。”
他抿着唇角,起身递到围屏旁,里面的人不接,犹豫片刻,轻轻拉开了屏风。被褥离得不远,他揭起一角,小心翼翼地把香熏球塞了进去。
然而,不出一秒,镂空花鸟纹的银香囊又滚了出来。
叶舟捡起来,不塞了:“师姐不要的话,我……拿走行么。”睡地上冷得很,能有个被中香炉求之不得。
殷渺渺翻过身,枕着手臂看着他,心里挺气――有的人吧,喜爱他老实,又恨他老实。她忍不住扬手,打落了他手里捂着的香熏球:“知道冷,不知道上来吗?”
瞧瞧,什么叫“要他听话温驯,又要他识情识趣”,这就是了。
只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叶舟毫无计较之意,不再去捡香薰炉,上榻暖床。
不多时,屏风后便响起了低低的恳求。
楼外风雪大作。
“还冷吗?”她问。
叶舟犹豫了下,违心地说:“嗯。”
“说谎。怎么,怕我再赶你下去?”
他默认。
她忍不住笑了,又问:“我对你不好,你生不生气?”
他摇摇头,心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呢?她或许曾经对别人很好,所以觉得对他不好,然而于他而言,其实一天比一天更好。这般想着,不由紧紧抱住了她。
温热的气息通过肌肤传遍周身,暖得不像寒冬腊月。殷渺渺枕在他的手臂上,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犹如春风一霎来。
恍惚间,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雪太凉了。
第643章
翌日, 殷渺渺等待许久的人到了。
试想想, 她专程去了北斗堂卖人情给燕白羽,知晓他会亲自来绝世崖, 如何会不早做准备, 找门派寻求支援呢?凭借她、云潋和叶舟三人,也太势单力薄了。
冲霄宗派出的主力支援是扶乙真君。毕竟殷渺渺如今已是阁揆, 派其他人来,一人位高一人年长, 不好分尊卑。而扶乙真君身为前任阁揆,掌门的师弟, 从辈分和资历上都没有问题。
此外,还有同样得了梦的白逸深, 以及一个出人预料的小跟班――她的三师妹寒杉。
“三师妹怎么会过来?”她很意外。
寒杉握着剑, 眸光闪动:“我梦见了。”
殷渺渺细细端详了她片刻,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也好, 长长见识。”
寒杉握紧的手指倏然松开。
扶乙真君待他们寒暄完,方问道:“你有何打算?”
殷渺渺将他老人家请进屋里,亲自奉了茶:“我们这边, 人都快来齐了,只是还未商议过。我年纪轻, 经的事不多,想请教您,往常这样的事, 可有什么定例?”
十四洲的秘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来第一次出现时,为着其主权,一定也有过一些争议。魔修、妖修那里且不去说,道修这儿要是有现成的例子,大家商讨起来总归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扶乙真君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端起茶盏一笑:“自然是有的。”
太阳底下无新事。
今人们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戏码,古人们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撕x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总结出了套路,冠上了“古已有之”的名头,说出去好听点也好看点儿。
殷渺渺能大刀阔斧改革东洲,却不能随便改动“江湖规矩”,约定俗成某种意义上等于根深蒂固。这几日她想了很多法子,却始终不得其法,需要再补补课。
扶乙真君无疑是个好老师。
他用委婉的言辞说着直白的内容,给她总结了冲霄宗的历史经验:首先,一般发现秘境,大家都不会去找别家过来,谁碰见谁进去,能捞多少捞多少,假如发现自己一家吞不下,又或是比较棘手,才会找别家一起。
找的人也是越少越好,最好是比自家弱的,不行就平起平坐的,万不得已,才会献给大门派求个位置,但那样也等于是把主动权交了出去。
冲霄宗当年还是凌虚阁的时候,吃过人家的残羹冷炙,后来势力大了些,拉了几个盟友一起分蛋糕,最后把盟友吞并了,就成了让小门派忍痛割肉的反派。
而每个时期的应对方针亦有不同。
弱小时,须谄媚不要脸,强大些了,得强硬残酷,真的成了一方宗门,反而要有大家气度。
说到这里,扶乙真君征询似的看了她一眼。
殷渺渺会意。冲霄宗位列三宗,名头大,不能因为蝇头小利丢了大门派的气度,再说得直接点:吃相要好看。
她问:“照惯例看,最早发现秘境之人,与秘境所在地的门派,天然占有优势。”
“不错。”扶乙真君点头。
修士重天意讲机缘,无论发现秘境的人是何来历,只要不是开头自相残杀挂了,落到门派手里,多多少少都会给几分面子,允许他们进去寻找机缘。
至于地盘的归属更不必说,这年头讲的是地域所属权,不是使用权,肯定落在谁脑袋上就算是谁的。
那么问题来了。
这次的事该怎么算?
第一个到绝世崖的是幽水宫弟子。然而,归根究底,这次大家并非听到了秘境的消息才来,而是受到了梦的启示。
做梦的人,都该是有机缘的人。
绝世崖更不必提,虽在中洲,却不在任何一方的势力下,乃是无主之地――甚至道修都不能说是道统所在,妖修的凶牙群山还在那里呢,魔修亦有多个据点。
所以,中洲自古以来,就势力纷杂,谁也不能说就是自家的。
这种情况,前人也遇到过,应对之策就是――撕!
文明点的做派,就是各派几个弟子切磋一场,胜者入选。粗暴些的,自然是谁家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早年间,见血就是开幕式。
殷渺渺陷入沉思。
她现在面临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论理,身为冲霄宗阁揆,她应该撸起袖子拼命为自家争好处,在其位,得谋其职,最好能顺便削弱魔修的实力,弘扬道统,这才符合她的立场,她的利益。
然而,岱域的阴谋在侧,内讧大为不智,理想状态是大家放下成见,手拉手并肩合作建立和谐社会。
――惜乎,不是少年漫。
博爱、大义、和平、真理……这些词汇很美好,却始终都是掌权者的武器。
她若真的这么做,也许其他人会拍手叫好,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背过身去,各自谋划好处,坑死她,乃至冲霄宗不偿命。
一言以蔽之,平衡好大局和现实很重要。
她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有朝一日能……不不,换个说法。早知如此,就该把顾秋水一起骗过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
但凡要紧的会议,从来没有真的在会议上讨论的道理。
毕竟人一多,心就杂,个人与门派,门派和道统,各有各的心思,谁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义正辞严。
大家都在正式讨论前,私底下商量好了。
这厢殷渺渺和扶乙真君聊了聊,定下了基调。过了几日,蓝月真君便邀请了他们过去一叙,正式商讨。
殷渺渺应下,到了日子,带了叶舟赴宴。
其他人亦然,都没带其他同辈,而是很有默契地带了直系后辈或是心腹。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种场合,说话管用的人只能有一个,剩下那个只能是摆场面的壁花,而不能是分庭抗礼的同僚。
殷渺渺到的不早不晚,刚好和念奴娇碰了个正着。
念谷主美貌如故,对她微微一笑,便是姹紫嫣红也莫能企及:“好些日子没见,道友可好?”
“都好,不比谷主,姿容更胜往昔。”殷渺渺笑了。
念奴娇抚了抚鬓发,叹道:“道友说笑了。我许久不曾出门,这两日光是收拾行李,就忙活了好些时候。”
“这些日子,确实忙碌了些。”殷渺渺附和着点一点头,与美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走在前面的燕白羽侧眼,瞅了瞅她们,没吭声。当两个盟友都是女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听懂了些,又什么都没听明白。
进了屋,营帐里暖融融的。
众人分主宾坐下,座次自然是按照各家的势力排布。只是归元门的人只有一个代表不了什么的文茜,因而冲霄宗下首便是北斗堂。
接着便是幽水宫、仁心书院、凰月谷,丹心门和御兽山缺席,仙椿山庄和伽蓝寺则是自觉地挑了末座,一副我们只是个人来凑数,并不打算参与后续的态度。
蓝月真君吩咐人端上了温好的酒水,说了几句“大冬天邀请各位上门,实在不好意思,备了两杯薄酒,希望大家不要客气”的场面话。
等大家喝了酒,暖了身,她便干脆利落地切入正题:“九重塔落成在即,下面是个什么章程,还要与诸位共同商议。”
说完,看了燕白羽一眼。
座次按照后台坐,发言就得看个人修为高低了。燕白羽元婴圆满,是如今在场的元婴里最强的一个,理应由他先说话。
燕白羽也不假客气,很实在地说:“先得搞搞清楚,这个塔是怎么进,谁能进,以后还能不能进。”
殷渺渺安静听着,心里默默点头。燕白羽的问题都在点子上,影响秘境分配的又一因素,就是秘境本身的设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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