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国也不差,如今执政的蓝相极有手段,颁布了诸多政策,国内民心安定,算得上是国泰民安了。
“我娘说,蓝相不是一般人。”念娇道,“三十年内,北国别想进犯。”
殷妙儿点了点头。
念娇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继续读书,考个进士,然后选一地方做一父母官,教化民众吧。”殷妙儿语气平淡。
念娇诧异:“只是如此?”
“不然呢?”殷妙儿反问。
念娇道:“我道你以你的性子,怎么都该立个宏愿。咱们有个姓寒的小师妹,说是要学成顶尖武艺,打败北地的燕将军呢。”
殷妙儿怔了怔,神色复杂道:“我知道,有人想投笔从戎,平定边疆,也有人想为民请命,造福一方。但我……我想要做的事,永远都做不到。”
念娇奇道:“你想做什么事?”
想做什么,殷妙儿也不知道,只依稀觉得这个世道不好,哪怕做了丞相,甚至造反当了皇帝,也一样很难办到。
她无声叹了口气,问道:“你呢,你想做什么?”
“这……”念娇踟蹰片刻,才坦然道,“不怕你笑话,我想做的事有些可笑。”
殷妙儿道:“既然是你想做的,一定不可笑。”
念娇有些感动,半晌,道:“我觉得,男子的智慧并不输于女子,囿于后宅委实可惜。”
殷妙儿“嗯”了声,赞同道:“确实如此。”
“你不觉得我的想法十分荒诞?”这下轮到念娇讶然了。
殷妙儿道:“自然,男人女人都是人,智力自然相仿。不过女子才能繁衍,故为尊位,但读书教化,是男是女并无区别。”
念娇笑了,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说你是知己,果然是知己,你懂我。”
殷渺渺跟着一笑,胸中却有怅然之意。
她懂念娇,谁又懂她呢?
*
开了春,殷妙儿满了十八岁,正式与叶家的公子成亲。
平心而论,这门亲事绝对不坏,算是她高攀。叶家的当家人乃是六品御医,在京城里极有头脸,与各达官贵人关系密切。
之所以能结成亲,有两个缘故:一是叶家主夫与殷妙儿的嫡父是密友,少年既相识,知根知底;二是这叶公子的出身不太光彩,其父曾是外室,死后才被送回叶家教养。
京中知晓叶家底细的人不少,均不肯结亲,叶家夫君便想找个京城外的,远远大发了。正好昔日密友来信提及家中女儿的亲事,一个看重叶家背景,一个看好殷妙儿的前途,一拍即合,很快定了亲事。
殷妙儿不恨素昧平生的叶公子,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相处。
男子并非不如女子,不好笑,与一个陌生的人,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成了最亲密的夫妻,才是真的荒唐。
第656章
殷妙儿的新婚夫君姓叶,单名一个绸字, 是个样貌清隽的少年, 比她小一岁。她看到他的第一个念头, 便是:我可怜, 他比我更可怜, 千里迢迢嫁到我家来, 不认得我, 也不认得家里任何一个人。
于是备添同情, 忍不住问他:“你累不累,饿不饿?”
叶绸面上无有新婚的羞涩, 始终垂眸不语, 平静得几乎没有表情。直到她说了这句话, 他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的娘子面庞秀美,双眸明亮, 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诚恳,并非轻狂油滑之辈,十分博人好感。他微怔, 淡漠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温度。
殷妙儿看他不答, 怕他是心存顾忌才矜持,便自顾自道:“我又饿又累,想吃些东西。”
说罢,叫人送了汤面和热粥进来,给他盛了一碗,自顾自喝了起来。
叶绸静默片刻, 也拿起了筷子。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第一顿同桌的饭。
叫下人过来添水,简单沐浴梳洗。叶家侍候的人多,殷家少,东厢房也不大,难免磕磕碰碰,十分忙乱。
待梳洗妥当,已是月上中天。
殷妙儿没有丝毫亲热的欲女,装作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频频打哈欠,等上了床沾上枕头,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声就睡了。
这一觉还睡得挺沉。
她确实累着了,风尘仆仆赶回来成亲,还要抽空拜访原来的老师同学,好几日没有睡个囫囵觉了。
次日清晨,是叶绸把她叫醒的。
她醒过来,沉着脸坐在床上,一时不肯起来。
叶绸见此,竟然不觉得奇怪或是忧惧,由小厮服侍着刷牙漱口,净面洗手。等做的差不多了,她自己穿好了衣裳下床来,挽了袖子洗漱。
“我来吧。”叶绸接过毛巾,替她拧干。
殷妙儿道了声谢:“不必这么……嗯,客气。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会洗脸吗?”
“这是为人夫君应该做的。”叶绸口中这么说,手上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又不是娶个丫鬟小厮,算什么应该做的?”殷妙儿不以为然。
叶绸抬眸看了她会儿,微微笑了。
收拾妥当,就去拜见舅姑。殷家夫妻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自不会多为难,和谐地过了这一关。
殷妙儿暗暗叹了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惆怅感。
三朝回门后,叶家来送亲的人陆陆续续返程回京城。就在这一日,殷妙儿的丫鬟从叶家老人那里打探到了个小道消息。
原来这位叶绸公子,没被接回叶家时经常抛头露面,在外学习医术,等回了叶家也不安分,时常去医馆晃悠。
殷妙儿本想着过个半个月就回书院,留夫君在家侍候父母――这是她父母认为的传统美德,就如他们所愿好了――但听到这里,顿时改了主意。
她问叶绸:“你是要留在家里,孝顺爹娘,还是跟我去书院?”
叶绸缓缓道:“但凭吩咐。”
殷妙儿莫名就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以自己在书院孤苦伶仃没人照顾作借口,带着叶绸一道回了书院。
而殷母盼着他们早点传来好消息,自不会阻拦,一切都很顺利。
*
成亲后,殷妙儿与叶绸维持着同床共枕的纯洁关系。她以为他多少会有些担忧疑虑,实则不然,他默认了这种模式。
殷妙儿着实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叛经离道,在世俗眼中,阴阳交合乃是人伦大礼,繁衍子嗣开枝散叶是每个女人的职责。
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很抱歉,没有办法让叶绸得到世俗定义的幸福。
她尽量弥补他:带他出门,给他买医书,从不肯要他服侍什么。希望他不必囿于殷妙儿的夫君这个身份,而是能够做自己。
什么夫君就该侍候娘子,以妻为天,滚一边儿去吧!
奇怪的是,这么不合常理的相处方式,反而缓和了他们的关系。不知不觉间,殷妙儿开始接受床上多了个枕边人,接受同处一室的微妙气氛,接受偶然的肌肤相亲。
一年后的中秋,两人喝了几杯桂花酒,补上了洞房花烛夜。
他们都接受了彼此。
又一年,殷妙儿带着叶绸上京考试。
得中二甲传胪,探花则是念娇。
这是许多人一生中的高光时刻,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然而,琼林宴后,念娇私底下找到殷妙儿,吐露了件秘闻。
这次的状元与榜眼,其实名不副实,只不过与蓝相有些关系,被破格擢取罢了。
“殿试的名次,向来都在一念之间。”念娇冷笑。
殷妙儿却道:“无需多在意,左右不过都是进士及第。”她是个务实的人,状元还是传胪,一样都是进士,将来做官晋升都是同一个门槛,那么是哪个都行。
念娇道:“有的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有些事,知道了并不快乐。”她说。
念娇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金榜题名后,等得便是授官。殷妙儿走了书院老师的关系,得了个不好也不坏的差事,不坏在官职不小,不好在地方太偏。
她倒是挺满意的,寄了封信回家,秉明此事,准备带叶绸同去。
谁知殷母的回信里提到,他们成亲近两年,还没有好消息,要她纳个妾,带妾室上任侍候,要叶绸回家侍奉父母。
殷妙儿心里燃起了久违的愤怒。
她直接说,自己请了太医院的御医看过,说是不宜子嗣,这种事令她羞愧,故而不敢和父母提起。以及,作为女儿,不能侍奉爹娘,实在不孝,正好有同窗赠了个美人,她用不到,就献给母亲吧。衷心盼望家中能早添姊妹,抚慰爹娘膝下空虚。
把信和美人一道寄出,她堵在胸口的气才慢慢消散。而后,弥漫上来的是浓浓的无奈。
出口恶气,当然痛快,然而,以怨报怨,她与父母又有什么分别呢。
父母与子女,血脉相连,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是,普天之下不知多少人家,不是父母在伤害子女,就是子女在伤害父母。
*
一个月后,殷妙儿上任。地方虽然偏远且不富裕,却很适合大展身手,她忙碌归忙碌,心情却好了许多。
同时,念娇留在了京城,时不时与她通信,说些朝内外的大事。比如说,前些日子,有位公子谋反了。
没看错,公子谋反,古未有之。
这位封号为破军的皇子,在南朝就是肆无忌惮的代言人。纵马伤人,卖官鬻爵,圈地征民,什么都干过,若不是皇夫的嫡子,早就被夺走封号了。
但皇夫家世显赫,又无嫡女,皇帝心怀愧疚,时常纵然,总觉得是个男子,再闹也出不了大事。
然而,破军不是一般人。他说:“不是说什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吗?老子又嫡又长,让位给我,有什么问题?”
蓝相冷冰冰地说:“大地为母,孕育万物。帝王乃天下之母,你一介男子,竟想君临天下,真是痴心妄想。”
“是不是痴心妄想,做了才知道。”破军毫不犹豫地说。
当时,他的计谋已被蓝相识破,带着勤王的军队逼到宫门,将破军带来的人马通通围住,胜负已有定论。
故而蓝相道:“那你现在知道了,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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