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的离音, 如今正在剑路上艰难地挣扎着。
行出近五百步远后, 离音以剑支身, 微微弯下了腰, 剧烈地喘着气。
她一停下, 身周因她快速动作而起的气流便停了下来。热量盘绕在她体内,紧接着,大量汗渍开始自她额间滋生。
不过片刻, 她额间的细汗便聚起成缕。这些汗珠沿着她的脸往下滑, 汇聚在她的下巴处, 又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离音漫不经心地擦了擦下巴,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山道,一双清凌凌的眼藏了一两分凶性, 又劲又烈。
四百九十七步,这个成绩,比她想象中来得差一些。
剑路上的攻击厉害吗?自然是厉害的, 但又没有那么厉害。
倘若这四百九十七次的攻击都来自同一个人,离音有信心,自己能在百招之内把那人逼退。
可这毕竟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的攻击。
剑路上的攻击,最难缠的一点, 是它毫无规律可言。天上地下, 两侧前后, 哪里都可能是下一个招式的出发点。
攻击的形式也让人应接不暇。剑影或者成片而来, 或者成点破开;力道或者以柔克刚, 或者以刚克柔,更有甚者,还能刚柔并济……
剑意更是完全让人预知不到。前一个还是猎猎寒冬,后一个又是耀耀烈夏……
近五百步走来,离音不仅是身累,更是心累。
要在短短的时间内拆解这些攻击并反击回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这样的强度的对斗……酣畅淋漓!
离音仰起头,慢慢笑了起来。
她长长吐了口气,而后就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四百九十七步,离音对这条剑路的规律已经摸得很清楚了。这条路上,每一步的攻击只会发出一场,一旦将其击退以后,这场攻击是不会再返场的。
事实上,有些攻击在离音看来,还是不够快,甚至是被有意识地放慢了。
离音由此猜测到,也许这条剑路还有另一种通关方式,也就是“躲”着过关。
这个想法,胖团也帮她验证过了。
倘若以离音的五行遁影法,其实是可以一举避开这些攻击的。
但离音自己不愿。
她的剑道修为,还是太过浅薄了。失了写意剑,就如同断了她一臂似的。
离音不想再回归那样尴尬的境地了。
即便同赤锋有过一场辩论,离音自己还是信奉“君子使物,不为物使”。她喜欢写意剑,但写意剑不应该因此成为对她的制约。
她是写意剑的主人,倘若没有了驾驭写意剑的能力,有朝一日有人看上了她的写意剑,她又该怎么护得住它呢?
身为写意剑的主人,她应该有自己的尊严!而这个尊严,就从这条山道开始!
离音深吸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呼吸,而后抱守心神,直接陷入了入定里。
胖团就护在她身侧,一双兽眼瞪得圆溜溜的,警惕地看着四周。
显影屏外,看见离音盘腿开始打坐,众人心里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胖团方才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往前去了。随着它的动作,前方剑影开始凌乱起来。在漫天飞舞的剑影中,它还能好好回来……
以离音的敏锐,她必定是知道眼前这剑路可以闪避过关了。
可她还是选择硬刚过去。
倘若离音的修为不足以匹配她的野心,那众人说不得还会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好无谓的强。
可她能一口气在剑路上打上近五百步!
这样的实力,已经得了众人的认可了。
她的确是有着硬刚的实力的。她也的确是出于想挑战自己的心思,才选择硬刚这条剑路的。
善于发现、善于思考、有悟性、有韧性、还勤学苦练……
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不入洗剑宗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撇开离音这人的个人素质不谈。为什么他们门下的弟子,没能做到像她这样?
康启为新收的那个徒弟,叫林雍的那个。半路入的洗剑宗,据说也比大部分洗剑宗弟子多了几分韧性。
这样说来,难不成是他们洗剑宗的教育方式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一时间纷纷陷入了沉思。
一室寂静中,天色开始暗了下来。
第一盏灵力光盏啪地一下爆燃起来,众人才如大梦初醒。
康启为清了清嗓子,“那个……入夜了,各位需不需要歇上一歇?按照往年的惯例,明日辰时,也就是太阳初升之时,就应该陆续有弟子到达山门口了。”
若是在平时,这些人说不得真就去歇着了。可大家本质上都是有追求的人,这会儿又刚受了刺激,正觉是反省自己的好时候,哪会轻易歇下?
更何况,他们还真的想知道,离音究竟能不能硬刚过这剑路。
君无咎来之前曾说过,他是带着离音来用洗剑宗的天池的。出于利益交换的原则,洗剑宗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但作为剑客宗门,倘若换出去的这个洗剑名额,本身发挥了绝佳的作用,那将是他们很乐意看到的一件事。
每年洗剑宗派给弟子的洗剑名额也就二十个,这说明洗剑名额本身就不是一个泛滥的资源,还是很受洗剑宗珍惜的。
说得再小气一点,每年限定洗剑的人数其实是对天池的一种保护。每多一个人,天池洗剑的资源就被分薄了一分。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也是在分走各家弟子的资源。
若是这样说,那就是利益相关的事了。虽然他们不至于因此闹得难看,但这资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众人还是肉疼的。
倘若离音真有这个本事硬刚过剑路,那洗剑的资源,他们自然能给得心服口服,甚至还乐意至极。
洗剑宗上下,这点子心性还是有的。
出于这样的综合考量,在座的竟然无一人起身,只微微闭目,各自敛起了心神。
月上中天,离音睁开了眼。
她直接跳了起来,活动活动脖子,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往前推……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探入室内时,大厅内的众人就听见了一道沉沉的脚步声。
哒、哒、哒……
众人下意识坐直了身。
啧!夜里只顾着关注离音的进展了,对今年的新弟子倒少了几分关注。也不知道这一次最先登顶的弟子,是在座哪一人座下的?
几个有新弟子参加本次入山道试炼的人,都下意识伸长了脖子,眼神灼灼地盯着大门。
沉沉的脚步声近前来。迎着熹微的阳光,有一道拉长了的影子映在门上。
“叩叩――”
两声敲门声。
众人按兵不动。
康启为看着众人那一副明明很着急却还强自淡定的模样,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清了清嗓子,“进。”
门从外向里推开,一身黑色长袍的青年背负一柄长剑,微微垂着眼,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看清来人,君无咎微微挑起了眉,康启为脸上的神色都忍不住飞扬起来。
在一片静默之中,那黑衣青年取下背上的长剑,抱剑拱手,行了一礼。
他开口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霸剑峰林雍,见过各位长辈。”
霸剑峰林雍?
这不就是姓康的新收的那个徒弟吗?
所以他们这些人,先是被当师父的康启为摆了一道,紧接着,他们的徒弟又要被康启为的弟子压一头?
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心里虽然恨不得把康启为得意洋洋的脸打肿,但面对林雍时,大家又笑得十分得体,一个个都是慈眉善目的长辈。
“不错不错,年少有为!”
“无须多礼,需多加勤勉!”
……
康启为又清了清嗓子,“阿雍啊,过来!”
林雍顿了下,又向众人抱剑行礼,而后才越过众人,一步步地,走向居于大厅右侧的康启为。
君无咎的位置,就在康启为左侧。林雍若想去往康启为身后,便需得经过君无咎身前。
林雍原本就是个沉稳到稍显沉闷的人,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随意乱看。但这回,将将经过君无咎时,他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君无咎微讶地挑了下眉,而后很自然地朝着他点了下头。
林雍却直接停住了。
他看着君无咎,眉梢微微扬起,原本稍显僵硬的五官微微扩开,竟然露出了短暂的笑。
这笑都把一旁的康启为给惊住了――自家的冷面徒弟竟然还会笑?
林雍的声音因为惊喜都亮了几分,“林雍见过君尊者。”
君无咎便笑,“客气了。一别多年,你倒没怎么变。”
所以这个意思是……君无咎认识康启为的这个弟子?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林雍抿着唇,不好意思地敛了敛笑。再抬起头来,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君无咎,“君尊者,不知离音……”
君无咎手中的折扇微微晃荡着,笑道:“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阿音同我来了,她在那里……”
君无咎手中的折扇一指其中一道显影屏。
林雍随之看去。
显影屏中,离音刚再次破开又一次剑路的攻击。她手中的剑也到了强弩之末,在她手中化为碎片。
林雍的心下意识一紧。
康启为在他身后幽幽道:“别紧张,她有一批这种剑。倒是你,阿雍啊!为师就在你身后呢!你这一来不问为师可否安好,先跟别人家的师父说话也就算了,这会儿你还挡在为师面前,是何道理啊?”
林雍神色微僵,“对不起,师父。”
他老实站到了康启为身后,静静看着显影屏中的离音,模样十分认真。
至于别的话,他一概不应。
毕竟是师徒,林雍早就了解了康启为的为人。这是个你只要一搭理他他就能十分兴奋继而满嘴胡咧咧的人。
对这种人,沉默就好了。
康启为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林雍开口说话,便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阿雍啊,你就没有什么要对为师说的吗?就比如,你是如何认识的人家姑娘?又是如何挂念人家的呀?”
意有所指。
林雍虽然沉默寡言,但其实很敏锐。再出于对自家师父的了解,他一下子就知道康启为的意思了。
林雍简直啼笑皆非。
他装作一副愣愣的样子,“我是挺挂念离音的。当年我们初识时,曾经约过要一起比剑。这些年我一直对此念念不忘,如今可终于等到机会了。”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却差点把康启为噎死。
什么意思?合着你这么挂念人家是为了跟人家比剑?
活该你跟你的剑过一辈子哦!
康启为还想再念叨几句,门外又有声音再次传来――
又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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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字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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