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成是她,那样愚蠢的女人,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帮他吧?
这样的想法只是稍稍燃起,就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强行压了下去,时隔多年,他再次踏上伏龙镇,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时光好似从未染指过这里,脱离血肉之躯的限制后,他似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从千机宫来到了伏龙镇,眼下清晨的阳光稀稀落落的洒下,今日雪停,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他熟悉的酒楼饭馆还在原地开着门招待客人,过往的行人穿着厚实的棉衣,说话的时候会有白色的雾气从嘴里飘出,一瞬间仿佛时空回溯,让他漂浮在半空中呆呆凝视了许久。
眼下城里的白虎才换岗开始巡逻,商队也陆陆续续搬着行李准备启程,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就算他可以用术法掩饰住魂魄的形态,也知道不应该在此时冒然现身打草惊蛇。
朱厌轻轻握合着双手,浑厚的术法之力在他掌心游刃有余的运转起来,雪原上随时都会有人死去,血咒、骨咒在这种地方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存在,伏龙镇算不上什么大都市,但是对伽罗而言已经是人口密集,他必须抓紧时间仔细检查这里的每一个人,绝不能再给那些蛟龙可趁之机!
很快,他的目光就疑惑非常的往一家客栈望去,他曾在高成川手下经过多年的特训,尤其是在出卖白教之后更加得到他的信任,连用于追踪异族踪迹的引游盘他都一个一个的去铭记过气息,他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眼下飞垣存在的数千种异族里,哪怕是隐居多年没有丝毫消息的小种族,只要现身他都能分辨的出来,可是现在,那里隐隐飘出陌生的气息,虽然陌生,但总觉得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
朱厌皱起眉头,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常搅得有些心神不宁,失去身体之后他的感知力理应更加敏锐才对,为何初次尝试就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他感觉不出来的气息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没有被暗部捕捉记录在册的异族,另一种,就一定是飞垣以外的入侵者!
蛟龙吗……他的心咯噔一下,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顺利的找到那伙蛟龙,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为此倒吸了一口寒气――他终于想起来这种陌生里夹杂着屡屡熟悉的气息是在哪里遇到过,在西海岸他掳走云潇之前,曾打算直接将她杀了丢进海底喂鱼,那个时候他就是感觉到海中有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在快速靠近,这才临时改了注意将她带到了黑棺里,而这种不属于飞垣异族的特殊气息,和当时海中的一模一样!
朱厌眼底的疑惑远远大于杀气,悬浮在空中的云层里半晌没有动,他被天尊帝关入镜月之镜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就不甚了解,除去之前天尊帝和他说过的那些关于碎裂的事情,剩下的东西对方不说他也没敢多问,尤其是墟海蛟龙,天尊帝本人都是一知半解,只知晓其目的是皇鸟双子,其它就别提能和他解释清楚了。
他暗暗观察了一会,血咒依然在整个伏龙镇地毯式搜寻,确实能察觉到一丝反常,有什么极其隐秘的东西躲在暗处,但他几次尝试要确认对方的位置却依然一无所获。
傍晚时分,晚霞慢慢覆盖整座城市,他悄然从云中落入伏龙镇,一瞬间以术法遮掩自己魂魄的躯体,很快天空绚烂的红色湮没散去,即使是个大晴天,盈挂于空的月也似乎失去的光彩,只余留下一抹黯然的冷光静静如水的照耀下来,朱厌深吸一口气,借着夜幕走进那家客栈,一个棕色短发的青年和他同时踏入,他走的很急根本没看路,是察觉到自己撞上了别人之后赶紧转过脸嘻嘻哈哈的道了个歉,然后飞一样的跑上楼关上了门。
朱厌轻轻按了一下肩膀,嘴角不自禁的笑了笑,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不是雪原上常见的装束,棕色短发加上黝黑的皮肤,是很明显阳川沙匪的特征,而且他是故意撞过去的,术法能掩饰魂魄的形态,但这么撞到他还是会直接穿过去,这都没察觉到他的反常,到底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有件事他是听帝王一笔带过的提起,说是在沙海寻踪的那大半年时间里,是有一伙沙匪帮忙才事半功倍,而这个人叫安格,被御赐加封了“大漠侯”。
他跟着走上楼,直接闯入旁边的房间将客人迷晕,然后贴着墙默默控制着血咒,观察着隔壁的一切。
第七百三十八章:偶遇
安格一步踏入房间,立马冲着火炉紧紧挨了过去,他被冻的全身都在哆嗦,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到碳火上去,龙吟赶紧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鬼影都找不到嘛!”安格一手端着茶,一只手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脸庞,他一个从小在大漠里长大的沙匪,哪里受得了伽罗这般严寒的气候,跺着脚围着火炉转了好几圈,连热水都连续喝了三大杯之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龙吟给他搬了个椅子坐好,安格抓着脑袋郁闷的嘀咕,“不过虽然没找到人,但我就是感觉不对劲,越靠近你说的地方,越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龙吟,你们的潜行之术也太难缠了吧,再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啊。”
龙吟低垂着头,也是一副沮丧的样子回道:“应该是蜃影大人的法术,潜行之术本来就很棘手了,再加上蜃龙之力,我也没办法,我只能感觉到周围有同族的气息,又不知道他们到底躲在哪里,要干什么……”
安格没好气的骂了一声,也不管自己面前坐着的就是蛟龙族的人,呸了一声厌恶的道:“他们还能干什么!海生蛟龙跑到雪原来,连冻死都不怕,非要惹事!”
龙吟尴尬的抿了抿嘴,但安格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显然也没注意到她的窘迫,他本来是在大湮城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当他的大漠侯,日子过的前所未有的安逸,忽然有一天金乌鸟的将军昆鸿来拜访他,说是阳川的西海岸一带,入侵的修蛇和驻守的冥蛇撞见,双方各有损伤,帝都下令让他带队支援,所以特意前来知会此事,希望这位“大漠侯”能临时担起重任,帮忙照看大湮城。
人家都亲自登门拜访了,他自然也不能推辞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来,但随后他才发现整个飞垣都变了天,他多方打听之下,每一个消息都让这个生性散漫的沙匪如晴天霹雳般震惊,恰好那段时间龙吟也住在他府上,本来就是墟海蛟龙王族的龙吟很早就感觉到另一伙蛟龙族潜伏在外来凶兽之后也来到了飞垣,担心这伙人是不是又被双生黑龙蛊惑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两人一路追着就从阳川的荒漠辗转来到了伽罗的雪原,这样寒冷的环境让他们倍感煎熬,哪怕只是出去一小会,回来都要紧挨着火炉半天才能缓过来,其实以他“大漠侯”的身份原本可以去找驻守此地的白虎军团,但龙吟毕竟是个墟海蛟龙,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引人耳目,所以才找了个小客栈暂且安顿下来,然而苦寻好几日,依然是一无所获。
安格搓着手,恨不得现在就钻到被窝里去,龙吟心神不宁的站起来走到窗边,毫无预兆的推开窗子,这一下冷风肆无忌惮的吹进来冻的安格一个哆嗦抱紧了双臂,龙吟担心不已的道:“昨天已经发现带着蜃龙法术的水母出现在城里了,他们的目标一定是白教总坛千机宫,要不晚上我出去找一找吧,我毕竟也是蛟龙,或许能有发现……”
“你疯了!你出去会被他们打的!”安格直言不讳的瞪着她,紧张的压低声音,“蛟龙族杀害皇室成员,还把人头直接送到陛下面前公然挑衅,虽然我知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你现在跑出去,脾气好一点的骂你几句就算了,要是遇到个暴脾气,真的会动手打人的!你不要以为他们不打女人,逼急了谁都能揍。”
他一边说话一边赶紧关上了窗子,又一秒冲回火炉旁边,双手拖着下腮想了好一会,自言自语的道:“说起来萧阁主他们掉入赦生道都好几个月了吧,也不知道到底掉到哪里去了,真让人着急。”
提到这里,龙吟的脸色就微微一僵,没有回答,更是垂头丧气的绞着手,不仅那两个人杳无音信,她弟弟小橼也是至今没有一点消息,她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安格抓着脑袋,除去担心还有一丝好奇,不看气氛的问道:“你说赦生道有几万条,这要是掉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流岛去,不会迷路回不来了吧?”
“啊?”龙吟呆呆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想了想,苦笑,“以他们的能力还不至于回不来,只是希望不要又被什么麻烦的东西缠上才好。”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人同时望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自来熟的走进来,又反手轻轻的关上了门,他的步子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在两人回过神来之前已经擅自拖了一张椅子一起坐到了火炉边,朱厌平静的伸出手,似乎虚无的魂体也能感受到温暖一样,他没管两人脸色同时泛起的惊讶和疑惑,淡淡说道:“他们已经回来了,若说被什么麻烦的东西缠上,现在躲在城里那伙蛟龙,就是最大的麻烦。”
安格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惊呼:“你谁呀!”
朱厌冲他微微一笑,脸上还是一片沉静,那时候他被萧千夜直接带回柳城见天尊帝,这个沙匪应该也在那家简陋的小客栈里,还好当时他没有在大堂,算是这么幸运和自己擦肩而过,这才没被认出来。
那样刚柔并济的脸庞一时让安格也晃了眼,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你是……”龙吟紧张的坐直身体,坦白说这样阴柔的脸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压抑在房间里萦绕起来,但朱厌很快就温柔的歪了一下头,立刻就将她方才那些惶恐的情绪一瞬抹平,这样奇异的男人,全身都散发着诱惑的气息,让人明知危险却还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缓了一口气,摊开手心,那里有一点极淡却澄澈无比的灵光在幽幽摇晃,龙吟倒吸一口寒气,一眼就认出那是日冕的力量,低呼:“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带着日冕之力?”
朱厌翻掌收回灵光,他本来就是在那个剑穗中被日冕之剑掩饰了气息,自然身上也或多或少的沾染了一点帝王独有的力量,万万没想到这种偶然反而成了可以隐瞒他身份的挡箭牌,面不改色的道:“我奉陛下的密令前来伏龙镇追捕潜伏的蛟龙,因为是秘密任务,还请二位不要暴露我的行踪,以免打草惊蛇。”
说完他以一贯诱人的微笑对着二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果然在日冕之力面前,他说的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怀疑,其实他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冒然出现,只是听见他们谈论起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股莫名的情绪牵引着他鬼使神差的走进来,他必须要知道蛟龙族到底想做什么,而眼前这个蛟龙族的女人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说他们回来了?”安格一秒都没怀疑,还把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迫不及待的追问,“他们人在哪?”
“已经到雪城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千机宫。”朱厌不想解释太多,对这样过分的热情反倒有些排斥,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说道,“我之前因为一些其它的秘密任务离开了飞垣,不久前才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陛下身边暗中保护,近些日子时常有带着法术的水母试图闯入千机宫,陛下担心这伙人图谋不轨,特意命我前来,但事态紧急,我也走的很匆忙,还请二位不嫌麻烦,将他们的事情告知在下。”
他说的的语气波澜不惊,只是忽然之间一改方才的柔美,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若隐若现的腾腾杀气,让两人不由心底一寒,本能的往旁边退了一些。
龙吟有些拘束,总觉得这个人的脸和他身上冰冷的气质形成截然不同的反差,让她一会深信不疑,一会又暗自堤防,好在身边的沙匪是个心直口快的直肠子,听他这么问了,立马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完了还不忘用力拍了几下大腿,愤愤不平的补充道:“我见过那伙蛟龙,净整些阴人的把戏躲在暗处偷袭,一个个跟入了魔障一样满脑子都只想害云潇,没救了,那些家伙根本听不进去道理,他们只信那条黑龙的话。”
“黑龙之血……也是被他们混入了皇鸟的火种吧?”朱厌面无表情的追问,提到这个安格就来气,骂道,“那时候场面一团混战,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萧阁主护着那个木盒一秒都没松手,应该是他自己受伤的时候龙血珠被融合,然后才不小心混了进去,总之都怪那群蛟龙,云潇被人害死之后萧阁主整个人都要垮了,好不容易抓到一线生机,又被可恶的蛟龙动了手脚,现在竟然还这么阴魂不散追到雪原来了,真可恨!”
“如此说来,确实是百般刁难阴魂不散啊。”朱厌似乎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在说蛟龙,还是在说他自己,在理清了所有头绪之后,他只知道一定要立马把这伙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家伙全部找出来,否则以云潇现在的状态一旦被他们缠上,一定又会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中!他不能、绝不能,绝不能再让那张清澈如冰的容颜再次沾染上血腥。
想起这些,朱厌只是一瞬就将心底无数情绪悄然掩饰,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龙姑娘似乎能隐约感知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我本来就是奉命而来,此事交给我吧。”
龙吟犹豫了一下,安格已经跳起来推开窗子给他指了方向,朱厌还是一脸的冷漠,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让人觉得心里发冷,比这天寒地冻的雪原还要冷酷,安格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回头,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怎么像个鬼一样……”他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被冷风吹的直哆嗦,赶忙关紧了窗子。
第七百三十九章:蜃影
按照安格所指的方向,朱厌顷刻之间就已经出现在伏龙镇外的一间停工的伐木场内,雪域气候严寒,即使有商队通行,但交通不便导致每一轮的走货都格外漫长,而木柴和碳火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备品,为了满足人们的需求,很久以前白教就在这里开伐了一片特殊的树林,并教给了人们加速树木生长的法术,但是最近雪原上魔物横行,还有下落不明的外来入侵凶兽,白虎军团直接入驻了伏龙镇,也禁止了各种伐木采矿的工作。
他一踏入作坊,就更加敏锐的感觉到了异常,那股只会在海中出现的特殊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朱厌翻掌将手里的灵光丢出,像一个个悬浮的鬼火照亮了厂房,果然在视线被照亮的刹那间,有一抹熟悉的水蓝色从他眼底悄悄掠过,朱厌头也不抬,只是手指微微捏合之下,那只想溜之大吉的水母就一瞬被捏在了掌心,顿时有种轻微的刺痛感仿佛能穿透魂体,让他微微一惊,加重了手头的力道。
或是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那些悬浮的灵火忽然剧烈的颤了一下,似乎是有另一种强悍的力量想要掐灭这些光芒,朱厌往前踏出一步,肉眼可见的灵力以足尖为圆心呈水纹状向外扩散,就在隐匿的人想要夺门而出的刹那间,新的空间之术悄然结成,朱厌冷笑一声,望着这个由自己创造出来的封闭空间,即使视线里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敌人就在眼前。
他望着前方的空地,忽然笑了起来,歪着头似乎思索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说道:“难怪如此棘手,所谓潜行之术,是一种能将自身融于空气的术法,加上蛟龙独有的力量,更加难以察觉,但是这里已经被我的空间结界封闭了,你就算一直躲着不出来也绝对无法离开一步,不如现身一见,让我见识一下传说中潜入帝都,杀害皇室成员的蛟龙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你!”回应他的是个女声,说出来的话却让朱厌下意识的愣住,“竟然是你!”
“哦?你认得我?”朱厌好奇的收敛了手中的术法,他在为高成川效力的时候必须隐姓埋名,后来无论是以“阿政”的身份蛰伏在曳乐阁做了一名男宠,还是摇身一变成为天尊帝身边炽手可热的红人“朱厌”,也只有住在天域城的人才可能认得他,况且在西海岸任务之后他就被关进了镜月之镜再也没有出现过,为何对方会脱口说出这么奇怪的话,甚至有些阴阳怪气,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面前若隐若现的浮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条紫黑色瑰丽的蛟尾左右横扫了几下,竟是一位美艳的女子笑吟吟的托腮望着他,那双诱人的目光透着某种不怀好意,还特意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我以为你肯定已经死了呢,没想到竟然还活着,不过看你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吧?嘻嘻,但是我很欣赏你,你做了一件让所有墟海人沸腾高歌的事,可惜你不是蛟龙,否则一定能铭记在史书上,被后世传扬捧为英雄吧。”
很明显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事情,朱厌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着,这样平淡的反应倒是让蜃影有些坐不住了,她用蛟尾轻轻托举着一只水母递到朱厌面前,捂着嘴偷笑:“真是一张俊美的脸,连我都要被你迷住了呢。”
朱厌看着那只水母,目光里终于带上着一丝颤抖,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蜃影如愿以偿的看着他,语调稍稍提高,变得有几分尖锐如刀:“萧阁主带走幼子之后,黑棺就被遗弃在荒漠里了,但是为了搞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蜃龙一族找到了那个黑棺,我族的幻术其实最多只能重现三日内的景象,可是那时候她都死了大半年了,为此我娘不惜折损千年的修为,这才好不容易将那一天的画面重现,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
蜃影咬了一下牙,没有继续说下去,面前神思恍惚的男人似乎也没有在听,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水母,透着让人窒息的绝望,让她从心底发寒,紧张的握紧了拳。
虽然他曾无数次回忆那天的事情,那张苍白如雪的容颜也一直反复出现在眼前摇曳,但当他看到水母呈现出黑棺的景象之时,还是下意识的抿紧双唇,那一天的冲动放到如今,连他自己也惊讶,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厌恶才会让他徒手掰断肋骨,然后一根一根硬生生扎入她的手中,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抑制不住的燃起。
他这样自幼被欺凌折磨的人,怎么可能让到手的猎物无知无觉的死去,他抬着手指以灵力灌入对方脑中,强迫这个濒临崩溃的身体从昏迷中苏醒,他要让她清醒、清晰的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无助,让她彻底绝望。
他也在幻想她的反应,是会哭,还是会闹?又或者是愤怒,还是哀求?毕竟是在昆仑山那样与世无争的地方,被众星拱月般宠爱着的小师妹,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委屈吧?
然而他失算了,那双眼睛慢慢睁开,平静如水的看着他,他踱着步像小时候那样一步一步的丈量黑棺的距离,带着某种疯狂的憎恨和她提起那些年自己经历过的苦难,但她一直很安静,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是沉默的听着,一直到他坐到她的身边,慢慢揭开自己上衣露出还在流血的伤口,她的眼底才微微闪过一丝震惊,她艰难的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触摸这个恐怖的伤,气若游丝的开口:“你……为什么总要针对我?”
这么幼稚可笑的问题,他竟然认真回答了,只是对方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任凭他脱下单薄染血的衣服,在她身上肆意的发泄着这么多年的怨恨。
朱厌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在镜月之镜中折磨了他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一幕,真的只是那么短暂,他到现在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这是那一天她做出的唯一一个动作,也是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将那只水母随手放到了身边的木架上,蜃影看着他过分冷定的动作,竟然感到如芒在背冷汗情不自禁的滴落,就在她屏息凝神如临大敌之际,倏然间发现那个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自己的身边,他将那只透明的手覆盖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露出阴柔又诱人的微笑,然后慢慢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根埋怨一样的低道:“男欢女爱这么隐私的事情,公然窥视多不好啊。”
蜃影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脸贴靠着冰冷的魂魄,咽了口沫逞强回道:“男欢或许不假,女爱……呵,可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她只感觉那个人在耳边呵了一声气,竟让她全身骨头都莫名酥软了下去,那只冰凉的魂魄之手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柔流转全身,让她感到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刺痛着灼热起来,随后听到更加柔和的轻笑:“我在天域城的曳乐阁做了四年的男宠,常客至少也有一两百号人吧,各式各样的女人我都见过,无论是千金小姐贵妇人,还是头发都花白的古稀老者,我反正不挑食,但蛟龙……蛟龙是什么滋味,我真的很好奇。”
这样暧昧挑逗的言语从一个失去血肉之躯的魂魄口里说出来,竟也让她感到莫名的渴望,明知眼前的男人是个危险的黑洞,却忍不住想一头扎进去,蜃影鬼使神差的回过头,看到的是他依然一脸平静的表情,这张脸带着珠光般璀璨夺目的光,让她一秒也无法挪开视线,朱厌眼底明明已是根本不掩饰的杀气在流转,而面前的女人只是痴痴发着呆,让他的动作也因此微微一滞,感慨的叹道:“难怪高成川一定要把我变成这幅模样,真是方便。”
就在她一分神的时候,那只手从肩膀挪到了脖子上,修长的五指毫不犹豫的洞穿了皮肤,她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惊醒再想挣扎已经泥潭深陷!
当他脸上的笑意变得狰狞之后,蜃影才感到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朱厌目不转睛看着她,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眨过眼,一根根血丝在眼白上宛如小蛇一般密布起来,他的眼眸流转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听说你们的人潜伏入帝都,杀害了三郡主和叶小姐,还把首级装在木盒里送到了墨阁故意挑衅,呵呵,那可是连我都不敢惹的人,竟然被你们得逞了。”
他顿了顿,手头的力道还在持续加重,若有所思的咧嘴笑起:“我要是拧下你的头送给他,应该能博他欢心吧?毕竟他一不开心就能要了我的命,找点方法哄一哄总没坏处的。”
骨头发出“咔嚓”的声响,只要再用一点力,他就能徒手扯下这个女人的头,但他却莫名放缓,甚至让蜃影喘了一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厌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咬牙问道:“龙血……龙血如何才能从她身上分离?”
“嗯?”万万想不到这种时候会听到这个问题,蜃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一瞬间她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某种深刻的感情,让她立刻就明白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顿时她的眼中掠起明媚的笑意,仿佛抓住了什么足以致命的东西,冷声嘲讽,“你大费周章的对付我,原来不是为了掩饰千机宫内的东西,你是为她来的?为了那个被你玷污杀害的女人来的?哈哈哈……真是可笑,你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那具炽热的身体,也让你迷恋吗?”
他没有否认,蜃影似乎感觉到了那丝被隐藏在冷漠容颜下的隐隐怒意,蓦的从嘴角流泄出一抹狡黠:“你杀了她,现在却想救她?哼,别白费心思了,那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才混进去的东西,哈哈,那滴龙血会伴随她直到火种熄灭,只要她活着,就只有痛苦!”
话音未落,朱厌失控的出手直接拧断了她的脖子,那样嘲讽的笑戛然而止,让他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空间结界经不住这样灵力波动,轰然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失魂落魄中清醒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血淋淋的头颅,这才想起来临走前天尊帝对他的嘱咐――“若是找到那伙蛟龙,带回千机宫见我。”
“呵……糟了呀。”他喃喃自语,唇边的苦笑微微一僵,“这下不仅博不到他的欢心,还要挨一顿骂了。”
他四下望了一眼,想找个东西将头颅包起来,一扭头看见木架上那只水母,他的眼眸内似乎有什么剧烈的哀伤在涌动,又飞快的被按捺了下去。
门边传来一声轻响,有人踢到了脚边的木头,暗自跟着他的龙吟捂住嘴,来不及夺路而逃就被他拉入厂房内,转手重新凝固成新的空间结界。
第七百四十章:保证
他其实知道龙吟一直跟着自己,但空间结界可以阻断视听,他也不在意被人跟着,但刚才那一下失控的情绪让灵力暴走冲破了结界,也让他不得不出手将这个人一起拉了进来,现在他的手上提着一只蛟龙的头颅,面对另一只惊吓到瑟瑟发抖的蛟龙,场面属实是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
这只蜃龙的力量很强,真要动起手来他占不到上风,好在是个女人,被他这张改造过的脸迷得失了魂,才给他机会出其不意的拿下。
龙吟僵硬的站在原地,地上蜃影的尸体没能让她感到恐惧,反而是将目光穿过朱厌看见木架那只水母之后,才一个哆嗦倒抽一口寒气。
淡蓝色的水母体内呈现着不堪入目的画面,好一阵子她才将画面中的那张脸和面前的这个人对上号,空间结界是完全封闭的,但他的发丝却好似被微风撩起,一直轻微的摆动着,那俊美的脸上神情不变,笼罩着一层如浮云般变幻莫测的光芒,他的嘴角边也跟着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轻轻一勾水母就落入了掌心里。
龙吟感觉自己的心跳呼吸都在这一瞬间被无形的手硬生生掐住,她看着那只水母在对方的手里挣扎了一下,然后被一把捏成了碎渣扔在地上,朱厌目不斜视的从残渣上踩过去,无声无息就来到她的身边,他像刚才那样温柔的伸出手搭在龙吟隐隐颤抖的肩膀上,还是如出一辙沉静如水的语调,在她耳边低声吟道:“你害怕我吗?”
这样轻飘飘的语调,像一记惊雷在心底炸响,但她竟然一边点头一边抬起眼睛,和这个人针锋相对的对视着,朱厌微微一怔,似乎是被这样反常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在这如同静止的时间里,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的沉默,直到他主动笑了一下,松开手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低着头说道:“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你要杀我灭口吗?”龙吟本能的接话,身子却挺得笔直,明明恐惧已经毫无掩饰的展露在脸上,又不知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支撑着她坚定如铁的看着这个人。
朱厌摇摇头,神情变得温和起来,低低说道:“有那么一秒钟我想杀了你,但凡你敢挪开眼睛,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不过我改变主意了……真是奇怪,我竟然已经没有要杀你的想法了。”
龙吟不敢接话,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带着日冕之力,自称奉命而来的人,竟然会是曾经杀害云潇的凶手!
看着她神色里瞬息万变的震惊、疑惑、恐惧和厌恶,朱厌好笑的挑了挑眉:“我们曾经擦肩而过。”
龙吟不解的望过来,两人的视线蓦的在空中相遇,对方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提醒道:“我应该感谢你,还是应该埋怨你呢?那时候在西海岸的商船上,我原本是想直接杀了她丢进海底喂鱼的,正是因为察觉到你的气息,这是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特殊气息,根据我这么多年在暗部的经验来推断,那似乎不是飞垣本土的东西,你的突然出现让我不得不提高警惕,并且临时改变计划带走了她。”
龙吟的心底“咯噔”一声巨响,脑子都因震惊而有了大片的空白,那时候她察觉到古尘发出讯息,让她立刻前往西海岸将云潇带回墟海,可是当她一秒也不敢耽误起身赶去的时候,那艘船上已经没有了云潇的踪迹,只有沾了血的沥空剑掉在地上,从此云潇无影无踪的消失了,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来迟了才会导致的悲剧,原来……原来竟是因为她来的刚刚好,这才错过了最后能救她的机会?!
“如果我把她丢进海里,应该就会被你救走吧?呵呵,她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朱厌不急不慢的开口,打断她的回忆,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我承认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很喜欢那张漂亮的脸,但是她身上的火焰之息是我最为厌恶的东西,所以一开始我也没打算那么做,真的只想随手杀了丢海里喂鱼而已,可人总是善变的,尤其是我这种毫无原则的人,一念之差就是天囊之别。”
“你为什么要杀她?”龙吟没有任何表情的扭过脸去死死看着他,朱厌只是略微弯了弯唇,依旧是淡然的笑着,“别问这么蠢的问题。”
“你!”龙吟咬紧牙关,这一刻的愤怒仿佛要喷出火来,但对方只是弯腰捡起了水母的残渣,即使上面蜃龙的幻术已经消失,他还是目光锋芒的盯着看个不停,低道,“我该感谢你,若非如此,以我这样的身份这辈子不可能得到她,但我也非常的憎恨你,如果不是你让我临时改变主意,我不会在那一天之后莫名其妙的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是你把她从一颗毒瘤变成了心头之血,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