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顿时脸色一僵,一下子站起来,没等他说话,阿夏匆忙的跑过来,一张圆滚滚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进来就抓着齐钧的胳膊哭了起来,云潇赶忙扶住她坐下,轻拍着后背帮她缓了口气,阿夏啜泣着一抽一抽的说道:“还是不行,齐大哥,幻灵草、幻灵草已经是雪鹿寨附近最珍贵的草药了,可是那几个人服下去之后还是没有一点反应,齐大哥,外面的路通了么?要不还是转移到城里去找你们人类的大夫瞧瞧吧,我是个半吊子,又给你拖后腿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齐钧显然也是不会哄女孩子的木头,只能手忙脚乱嘴里支支吾吾的叨念着没人听得懂的话,云潇瞪了他一眼,暗暗把他挤到一边,轻轻擦去阿夏脸上珍珠一般大滴大滴滚落的眼泪,柔声道:“路还没通呢,我们之前过来的时候连禁地神守都因山鬼泛滥而重伤不治 ,现在外头的天气一分钟变一次,要带着昏迷不醒的伤员回城太危险了,快别哭了,这么漂亮的小鹿哭起来像只傻狍子一样,大风的毒虽然毒发缓慢,但是没有你这几日的照顾他们根本撑不了十天,你没有拖后腿,是你救了他们呀,我的傻姑娘。”
阿夏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她,她的手正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温柔又温暖的火焰之息,好似长辈们经常提起的“灵凤之息”,倏然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奇怪的颤了一下,阿夏怔怔抓住云潇的手,异族对灵凤之息有本能天性上的憧憬,很快她就惊喜的跳起来,低呼道:“凤姬大人!阿嬷走的时候还在叨念说您回来了,太好了,那些人有救了!”
云潇笑了笑,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误认为凤姬了,异族人对长相的概念很模糊,大多数时候是依赖气息去分辨对方的身份,再加上化形之术的存在,外貌对她们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的意义。
阿夏牵着她的手迫不及待的领着去看伤员,齐钧本想跟过来又被萧千夜阻拦,等到两个姑娘离开,萧千夜才正色问道:“齐钧,你口中那只鸟怪名为大风,不是飞垣本土的魔兽,甚至也不止它一只,我已经通知过叶卓凡一切小心,避免再和它正面撞上引起不必要的伤亡,我也看过青鸟的侦查报告,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低坡雪岭附近,并在围攻之下将它打伤,那么它的伤势究竟如何?”
齐钧蹙眉认真的回忆,低道:“六队喊我们撤离的时候,大风左翼已经被光箭刺穿,半个翅膀都被摧毁了,但是它单凭右翼还是能够御风疾驰,不过也没办法一直保持平衡,我记得它最后消失的方向是在断梦峰一带,但是那地方因为雪崩的缘故路已经堵死无法深入了,而且周围环立着几十座七千米以上的雪峰,青鸟耐不住严寒也过不去追捕,您要问它的伤势……至少以军阁这么多年缉魔的经验来看是很严重的,但您又说它不是飞垣本土的魔兽,所以到底怎么样了,属下也不好妄加推断。”
“梦断峰啊……麻烦了。”萧千夜拖着下腮,面露忧虑,魑魅之山地势宽广,万丈以上的雪峰共有八座,并且以它们为圆心,划分出环境艰难险恶的群峰带,梦断峰就是其中之一,而在这些特大的雪峰的周边还森林一般围绕着几十座七千米以上的雪峰,往年除了天征鸟可以进去飞一圈以外,青鸟都会敬而远之,而如今天征鸟被他留在了昆仑山,他现在想要去梦断峰,除了御剑术,就只能依赖光化术,偏偏这两样他都并不特别熟练,要是遇上天气不佳,指不定还得半途摔下去。
“少阁主……”齐钧自然也清楚地势凶险,没等他说什么,只见萧千夜微微笑了起来,拉了张椅子示意他坐,又道,“没事,等天亮我去转一转,它没有化形成人类的模样进城乱逛就是眼下最大的好消息了,躲在山里更好,免得打起来伤及无辜,你留在这保护好那群傻狍子,等外面的路通了,让她们也一起搬出去吧,这里随时一阵风刮来都要引起雪崩,留下来太危险了。”
“她们是雪鹿,不是傻狍子……”齐钧小声纠正,脸颊微微一红,很快又失落的暗沉下去,“您的意思的搬到城里去?那不行的,鹿角是一味大补的药材,她们又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进城就是会跑会跳活着的银子,一定会遭逢不测的,我知道雪鹿寨的位置很危险,但是怎么着也比城里面安全的多。”
萧千夜微微一顿,确实,纸上的命令很快就能更改,但种族的隔阂芥蒂却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释怀。
他忽然有些失神的望向窗外――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这座满目疮痍的孤岛是否真的能迎来全新的未来,回归千万年前百灵和睦共生的欣欣向荣?
又或许是一场彻底的终结,永沉在死寂无光的深海之中,再无任何希望?
第六百八十章:宁静之夜
过了好一会,他被“咚咚”的敲门声拉回神,只见秋秋探了个圆乎乎的脑袋进来,摇摇摆摆笑嘻嘻的对两人招手:“齐哥哥,那几个大哥哥终于醒了,阿夏姐姐让我来喊你们。”
“醒了?”齐钧又惊又喜,不可置信的脱口,扭头望了一眼萧千夜,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同行的队友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用了好多种珍贵的药草也不见好转,怎么那女人才过去没一会大家就苏醒了?
“醒了就好,你先过去看看情况,有什么事情再来告诉我。”萧千夜也跟着松了口气,但他坐着没动,而是疲惫的向后靠去,齐钧见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奇怪的问道,“您不一起过去吗?”
他摇摇头,嘴角勾出一个无奈的笑,叹道:“每个人见到我都要问同样的问题,我不想解释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你们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这会天色也黑了,我到附近转一转,免得那群山鬼魍魉趁夜出来捣乱,这村子里除了女人就只有孩子,要是被偷袭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齐钧赶紧制止,虽然知道他的身手出类拔萃,但是在这种荒无人烟的禁地深处,他还是理智的说道:“少阁主,大晚上您还是不要走的太远,最近这里太危险了,一会我就让秋秋去把村里的路灯点亮,山鬼惧火,只要有火光就不会轻易靠近。”
“也好。”他想了想,随口接话,齐钧对他微微鞠躬,一转身加快脚步朝伤员的屋子小跑过去,没等他推开门,就看见整个小木屋外围裹着一层红彤彤的火焰,他吓了一跳,本能想去找水扑火的时候又被笑咯咯的秋秋一把拽住了胳膊,小姑娘顶着两个可爱的鹿角冲他做着鬼脸,指了指面前火光四溢的屋子笑道:“齐哥哥别着急这不是走了火,是凤姬大人用自身的火焰将屋子保护了起来,现在里面就和春天一样特别的暖和!比炭火盆管用多了!凤姬大人说了,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人类的身体也无法适应严寒,温暖的环境能帮助伤势愈合,齐哥哥,你别傻站着了,这几天冻坏了吧?快快快,你也进去暖和一下。”
齐钧被她牵着往前走,这么明媚的火焰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在他踏入的同时悄然向两侧倾斜,一点也没有伤害到他,反而是有种独特的暖流一点点让僵硬许久的身体变得如释重负起来,走进房间,一行五人都已经苏醒,虽然还下不了床,但也能靠着坐起来喝着米粥,云潇站在一边,对他笑了笑,说道:“我检查过,外伤虽然很严重,好在有阿夏姑娘这几天的精心照顾,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大风的毒无法完全祛除,还是要尽快找到那家伙从它身上得到翎羽才行,你们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剩下的事情不必担心。”
齐钧本是木讷的发着呆,忽然一抬头看见她,仿佛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好像面前笑吟吟的女子就像火焰一般在晃动,直到秋秋用力掐了他一把,递过来一碗米粥:“齐哥哥你也吃点东西吧,这几天你帮我们守着村子,好几次雪崩都是被你强行制止改了道,你肯定也累坏了,快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阿夏姐姐说今晚给你们开荤补一补,把村头王婆婆养了好久的雪兔子都给宰了呢!”
云潇被秋秋的话逗笑,见齐钧红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一直抓着脑袋,眨眨眼睛说道:“还不快去帮忙,那只小狍子估计连兔子都抓不着呢!”
她一说话,屋子里的几人同时心照不宣的笑起来,才从上时间的昏迷中苏醒的几个士兵恍然大悟的“哦哦”了几声,顿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对他笑道:“齐哥,之前巡逻的时候你就老是找借口支开我们偷偷往这边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宝贝,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一直瞒着兄弟们呢?真不够意思!”
“我、我……”齐钧的性子原本就有些木头,冷不丁被并肩作战的队友笑话了几声,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秋秋眨眨眼睛,嘴巴长的老大,忽然一声惊呼,后知后觉的道,“齐哥哥,原来你喜欢阿夏姐姐啊!”
秋秋不说话还好,这小丫头一下子捅破这层纸,几人也跟着起哄,齐钧被他们说的面红耳赤,加上屋子里火焰的温度,整个人从脸颊红到脖子根,赶忙找借口遛了出来,之前他还觉得雪鹿寨位于禁地深处实在太冷了,这会呼吸着冷气反而神清气爽格外的舒服,他按捺住紊乱的思绪,抬眼朝四周张望,整个雪鹿寨在这片温暖的火焰照耀下,透出前所未有的温馨。
齐钧闭目深呼吸,内心也一点点沉静下去――多久没有这么宁静的夜晚了?好像有少阁主在身边,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一般。
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总是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
沉思之际,村尾真的传来阿夏撞倒东西的声响,却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忙之际,云潇从身后推门而出,笑咯咯的催道:“怎么还在这发呆呢?阿夏去抓兔子都抓了半个时辰了还没见着人,肯定是被兔子给耍了吧!”
“云姑娘。”齐钧转身看着她,挠了挠头,像个害羞的大男孩不知如何接话,云潇又格格笑了起来,凑近一步小声说道,“阿夏姑娘知不知道你喜欢她呀?我看你和千夜一样迟钝,该不会这么久了还没表白过吧?”
“她……她不知道。”齐钧低着头,提起心中的隐事,反而失落的摇了摇嘴唇,“她是雪鹿族,我是羽都的普通人,虽然现在废除了异族的限行令,但大家还是不把她们当成正常人看待,我什么也给不了她,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只要能暗中保护她们,不让她们被该死的人贩子和引游人欺负就足够了,其它的,我也不敢多想。”
云潇斟酌着他的话,自己的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搅动,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异族和人类真的不能在一起吗?如果成了婚有了孩子,会怎么样?”
“嗯?”齐钧愣愣站在那里,神情有了一丝轻微的变化,“大多数也不会怎么样,只不过是看孩子的特征更偏向父母哪一方罢了,只有少数血统特殊的异族人会明令禁止,据说是因为血缘排斥,孩子很容易夭折。”
云潇静静的听着,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小腹,这样细微的动作被齐钧看在眼底,心中咯噔一下倒抽了一口寒气,知道有些东西不能深究,齐钧立马改口换了话题,认真的道,“云姑娘,刚才谢谢你出手相救,要不然兄弟几个还不知道会如何……”
云潇回头望了一眼,苦笑:“先别谢的太早,我只能缓和毒素的蔓延,真要解毒还是得抓到大风得到它的翎羽才行,大风和我算是半个同族,不好对付的。”
“半个同族?”齐钧奇怪的重复这四个字,眉角微微跳了一下,云潇连忙尴尬的扯出了一个笑容,摆摆手随意糊弄过去,没话找话的问道,“你认得我呀?”
齐钧想起听过的那些传闻,心照不宣的没有在刚才的话题上多说什么,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回道:“你要是一个人那肯定没人认得出来,但要是和少阁主一起,那不用猜都能知道你是谁了,说起来秋秋她们把你错认成了凤姬,我那几个兄弟好像也被误导了,真的不要紧吗?好歹是救命的恩人,怎么能连名字都搞错呢,要不等会我去和她们解释一下吧。”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错认成姐姐了。”云潇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坐了下来,拖着下巴念叨着,“姐姐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个人,飞垣这么大,她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帮助每一个人,我能帮她分担一些总是好的,你不要去和他们解释了,你要是说了我的身份,千夜不也就被你暴露了?”
“额……”齐钧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少阁主现在还一个人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呆着,云潇捂着嘴,感叹道,“他都没有跟你一起过来,肯定是不愿意被那几个战士发现吧,你也说了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一定会被认出来,所以还是省点事,让他们几个好好养伤,至少也要把外伤养好,自身抵抗力上去了,对毒素的蔓延也会有抵制作用。”
齐钧低低“嗯”了一声,沉默之际,村子里再次飘起鹅毛大雪,他一下子从失神中惊醒,屏住呼吸认真的倾听风的声响,云潇也跟着跳起来,入夜之后的雪鹿寨本是安安静静的,这时候忽然有沉闷的声响在遥远的地方轰隆隆的卷过来,立马就意识到应该是附近的山体再度出现雪崩,齐钧脸色唰的苍白如纸,第一时间拔剑而起朝着声音的方向疾步追出。
“哎,你回来!”云潇拉住他,一语未定,另一道身影从两人身侧如一束白光般掠出,转眼就消失在目光所能及的极限之处,云潇这才用力把他拽了回来,扬起一个明朗的笑,“你歇着吧,你虽然没有被大风抓伤中毒,可是这几天劳神伤筋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吧,让他去吧,听声音这次的雪崩不大,很快就能解决的。”
齐钧还是不放心的看着那个方向,直到耳边的声响真的戛然而止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用力捂了一下胸口,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圈重击到剧痛难耐,云潇赶忙扶着他,低道:“你不要硬撑了,一个两个是不是都被他给带坏了,该休息的时候不要逞强,你也进屋躺着吧,我去帮阿夏抓兔子还给你补补身子。”
说罢她就把齐钧推了回去,然后才担心的望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焦急的追了出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曾经
追到谷口的地方,风一下子大了起来,云潇抬手遮了一下眼,正想寻着风中淡淡的气息追过去的时候,光化之术悄然落在她的身边,萧千夜一手把她拉到怀里,重新回到雪鹿寨。
雪还在一直下,整个村子银白一片,透着一种罕见澄净的美,窄窄的小路旁边竟然是种着嫣红的桃花树,不知是什么样奇妙的力量影响,这种只在春暖花开之际才会开放的娇艳花朵此时雪地里盛放,格外美丽。
云潇倒是没有心情再去欣赏雪鹿寨不同寻常的美景,她吃惊的看着满身风雪的萧千夜,忍不住又往他回来的方向一直张望,问道:“这么快回来了?”
萧千夜拉着她往里走,由于整个村子都没什么人居住,他随手推开一间半闭的木屋走进去抖了抖肩头的雪珠,笑道:“是一群山鬼喝醉了酒在那边唱歌跳舞,一不小心从坡上失足滚下去带了一小片山体滑坡罢了,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它们看见我溜得比鬼都快,还没等我出手一个个跑的影子都抓不着。”
“什么叫跑的比鬼还快,人家本来就是鬼嘛!”云潇被他逗笑,舒了口气,提着他的衣领用力紧了紧,发现衣服上的雪晶在碰到她手心的温暖之后迅速化成了水,一不小心就沾湿了大片,她嘟了嘟嘴,索性换了动作向外拉了拉,眨眨眼睛笑起来,“快脱下来烘干了再穿吧,你虽然感觉不到冷,可还是要小心不要着凉了才好。”
“真方便。”他下意识的接了话,任由云潇帮自己脱了衣服,又见她用力抖了抖水珠,直接摊开平铺在桌上,在中心轻轻一点,烧起一团火焰。
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木屋,萧千夜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他的身体早就不知道冷热的区别在哪里了,只是眼睛盯着那团火,总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也跟着一起暖和起来,云潇搬了张椅子跟着凑到他身前,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喝醉酒的山鬼?以前在昆仑山的时候,也有很多很多调皮的山鬼喜欢喝酒,它们还会酿一些奇奇怪怪的酒,味道也是花样百出,我也经常和它们一起玩,千夜,山鬼虽然是鬼怪,但是大多数都是些贪玩的小家伙罢了,为什么这次变得这么凶残,连禁地的神守都遭逢不测了呢?”
“是被统领万兽影响了吧。”萧千夜淡淡回话,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夜王是借着破军星的力量快速恢复的,想必这两种力量混在一起,才让百鬼万兽失控亢奋了起来,刚刚我追过去的时候,那伙山鬼的状态也不是很正常,但是相比之前在草海遇到的那群,至少见到我还会逃跑,要是群起而攻之,它们的数量太多,也不好对付。”
“统领万兽呀……”云潇默默念叨着这四个字,顿时收敛了笑意,眉心隐隐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虽然统领万兽的力量对神鸟一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浮世屿的其它鸟族还是会受其影响,夜王曾经多次利用这种特殊的力量找寻浮世屿的方向,万幸的是有澈皇守护,这才屡次擦肩而过,这么厉害的能力,偏偏用在了邪道上,被他影响之后神志会受损,如果很严重的话一辈子都好不了。”
萧千夜神思游离的听着,金银色的异瞳深处罕见的有冰火的纹理在点点跳跃,他的目光幽邃无形,似乎毫无焦点的一直在游离,忽然喃喃回道:“奚辉……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嗯?”云潇愣了一下,一缕冷风轻轻吹了进来,将木门吹出一道细细的缝,正好雪停月出,一缕皎白的光从缝隙里流泻进来,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他的侧脸上,他的脸一半映着月光,一半隐于黑暗,像一个极端矛盾的集合体,不知到底是谁的意识在呢喃低语:“我认识他很久了,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对小动物特别的感兴趣,从最开始的小猫小狗,慢慢的发展成老虎狮子,渐渐的,凶兽、灵瑞也追随着他征战四方,夜王的名号响彻所有的流岛,真的是上至远古巨兽,下至浮游野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云潇向后缩了一下,已经意识到这是帝仲在和她说话,不知道两人之间为何会出现这么悄无声息的意识变换,她只好默默听着一言不发,帝仲微微叹了口气,他稍稍坐直了身体,整张脸都像是要融在月光下,干净的好似透明,却透出一股苍凉和悲哀:“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他唯一的执念就是你们,传说中一种以火焰为生,不老不死的鸟,他找了很多年,为此踏遍天空万千流岛,却依然一无所获。”
帝仲抬起眼来看着云潇,借着这个冰凉的身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苦笑着:“执念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彻底的改变一个人,把你最熟悉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奚辉了,如今想起来,我经常会觉得当年并肩作战走到天空制高点的路途宛如一场幻梦,甚至、甚至终焉之境的一切都像一场梦,我真的希望有一天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某个熟悉的地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然后嘲笑自己的梦是如此的荒诞离奇。”
他笑起来,脸上隐约浮现出自己原本的容貌,是一张比萧千夜略微年长的脸,但棱角却是惊人的相似,这样的幻影一闪而逝,很快帝仲沉沉呼出一口气,自嘲着笑起:“我是该嘲笑自己,我总觉得千夜这孩子做事优柔寡断,很多时候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潇儿,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真的帮他去对付奚辉,奚辉固然有错,但他毕竟是我的同修,对我也算仁至义尽,我只想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之后就作罢,哪怕让我自己去代替他都行,现在想起来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和千夜一模一样的不切实际?我还总是责备他,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现在呢?”云潇小声询问,帝仲的神色依然平静,似乎早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现在?现在就如千夜打算的那样,若能将他换入阵眼,这辈子都不能再让他出来,否则飞垣上的一切将会寸草不生,我太了解奚辉了,第一次的背叛就让他愤怒的击毁一座流岛,那么这第二次,必将是万劫不复,不能、绝不能,既然已经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就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
云潇的眉角轻轻跳了一下,眸子慢慢低了下去,火色的明光流漾,映照着容颜也摇曳起来:“大人也变了很多呢,换做从前,您一定不会对夜王这么做的。”
“他活着,你们都要死,我舍不得呀……潇儿,我舍不得你们。”帝仲若有若思的凝视着她的眼睛,这样的决定对他而言无疑还是揪心的疼,他却不得不在二者之中做出唯一的选择,他犹豫了一瞬,只觉得身体因寒冷而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本能想把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理智却让他起身拿起已经烘干的外衣重新穿好,侧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温和地说道,“我这样强占着他的身体和意识,一会他醒了又要发脾气,不过他真的太累了,在你面前又总是强撑着,让他睡一会吧。”
“大人……”云潇紧跟着他站起来,帝仲摆摆手,对这样的称呼无奈的叹道,“你喊我什么都行,别再用那两个字了,听着真生疏。”
云潇撇了撇嘴角,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帝仲揉了揉眼角,看她绞着眉头苦死的模样,忍不住被逗笑,回道:“真这么为难吗?那就喊师父吧,称呼嘛,怎么样都好,其实他也喊过我师父,虽然不情不愿的喊了一次就装作忘了,我不提,他也就不认,呵呵……在那孩子心里,我算不上师父吧。”
“他是把您当朋友的。”云潇认真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补充,“最好的朋友。”
“朋友?”帝仲微微一顿,挑了挑眉,叹道,“没有你的话,确实如此,从我苏醒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很喜欢这个孩子,可我们之间……始终都有一条越不过去的鸿沟,潇儿,他开始慢慢能感觉到我的过去了,之前在碧落海和古树林,他都察觉到了我和神守之间遥远的过去,或许慢慢的他也能知道我的一切,你说这是好事吗?我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穿他的一切,真的轮到自己了,竟然有些抵触呢!”
“这样才公平嘛。”云潇小声嘀咕,帝仲不置可否的笑着,骂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他在成长,我在衰弱,所以才有现在这样的转变罢了。”
“衰弱?”云潇一惊,没等她多问,帝仲已经一个人往雪鹿寨外面走去,地面厚厚的一层雪,他从上飘过却一点足迹也没有留下,云潇紧跟着他,一直走到村子另一头,眼前的道路被碎裂摧毁,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突兀的横在脚边,他摇摇头,索性找了一块巨石靠着坐了下去,又对云潇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淡道,“你要是困了就去休息,要是不困,陪我坐一会吧,可能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火种
他在冰天雪地里依着巨石坐下,身边就是碎裂深不见底的鸿沟,雪落在冰凉的身体上一点点覆白半身,仿佛真的有一种触手可及的衰弱正在从他的身上不可抑制的流出,云潇慢慢靠近一步,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大脑又一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的询问:“衰弱是什么意思?”
他的神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淡淡的列了一下嘴,漫不经心的笑道:“字面上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明白他的话,云潇又往前靠了一步继续追问,帝仲微微蹙眉,这个距离下他已经很清晰的感觉到那种呼之欲出的浓郁火焰,搅动着内心深处的某些渴望,让他不得不转过脸挪开了视线,低道,“你又不是文盲,这么简单的字面意思都不懂吗?”
云潇坐直身体,伸手使劲揉了揉自己脸颊,明明皮肤是温热的,她却感觉整张脸都僵硬无比,又道:“很多东西从您口中说出,我就不懂。”
“呵呵……那是你的问题,自己找办法解决去。”帝仲笑着,低低开了口,似有感触,忽然疑惑地补充道,“你在她面前灵动的像一只小鹿,好处都要被你占去,他只能默默吃哑巴亏,可你在我面前,立马就变得像一只脑子出了问题的傻狍子,各种转不过弯来,好几次你都把我气的半死,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我早就不管你了,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在喜欢的人面前可以恃宠而骄,而面对我,却只能畏手畏脚吗?”
云潇的脸顿时通红,好像一个被戳穿心事的孩子久久不敢抬头去看他,帝仲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难以言表的失落,但还是隐忍着情绪波澜不惊的轻轻笑着,雪会在落到她身上的前一瞬被烟化成雾,然后被冷风吹的无踪无际,这样特殊的温热的是如此的诱人,也在唤醒沉寂在时光的长廊中泯灭万年的记忆,忽然,帝仲抬起手,无意识的点在她的额心,一边感受着这份热,一边声音平静无澜的说道:“我生在一个遥远雪国,那里终年严寒,比伽罗还要冷上许多倍,我自有记忆以来,满目都只有苍白的雪和高山岩石,那时候的我只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去往一个温暖的地方安然度日,再也不必忍受饥寒交迫……”
“嗯?”云潇诧异的抬起眼,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帝仲提起自己的过去,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被尊为“神”的男人,事实上也曾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意味深长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手指慢慢的从额心滑落到眼睛,在眼角的位置稍稍用力,顿时她瞳孔中的光被特殊的神力搅动,烈火一般燃烧起来,云潇被体内霍然而起的躁动惊了一下,本能的往后退缩之际被他牢牢按住不让动,又道,“后来我意外去到终焉之境,在那里得到了真神的力量,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来到了天空的制高点,成为万人敬仰的所谓‘神明’,从那以后,周围的环境就再也无法影响到我,可我总还是渴望着温暖,那种向往似乎深刻在了灵魂里,再也无法分离。”
他在说话之际,手指已经从眼睛缓缓抚摸到鼻尖,她的鼻息也带着火的气焰,让冰凉的指尖温热起来,云潇一动不动,不知为何第一次感到面前的人是如此的真实,不再是她火种时期憧憬的那个强大幻影,帝仲仍是认真看着她,心底有种跃跃涌动的情触,呓语一般继续说道:“后来偶遇浮世屿澈皇,她是主动挑衅我,可我还是情不自禁的压制着手里的力道,因为她的身上有着我自幼就梦想的那种温暖,像太阳一般生生不息。”
“啊……”听到这句话,云潇忍不住惊呼一声,“澈皇曾经和我说过,说当年一战您是有意留情,否则结局必不可能是握手言和,原来、原来是真的……”
帝仲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指尖终于搭在她的唇心,制止了她的话,玩笑一般侃侃而道:“临别之际,她邀请我去浮世屿,不过也有意留下考验,说要我自己破坏外围屏障才可进入,她甚至没有告诉我浮世屿在哪里,又是什么样的地方,呵呵……你们还真是随心所欲的种族,哪有邀请别人去做客,又不报地址的,果然我失约了,直到我死去,也没能完成当年和澈皇的约定。”
他顿了一下,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眉宇间豁然露出一缕严厉和担忧,低声问道:“你和凤姬都不留在浮世屿,现在澈皇情况到底怎样了?”
云潇心虚的往后缩了一下,见她咬着唇不说话的样子,帝仲也是倍感头疼的蹙着眉,训道:“你们两个啊……真就为了自己的私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要是澈皇,不用等外敌攻入,现在就要被你们气死了。”
“我没有不管浮世屿安危,澈皇说了攻击浮世屿的力量已经开始减弱,也同意让我和姐姐先处理好自己的事……”云潇小声为自己辩解,显然这样的语气实在是没有任何说服力,很快她就再次陷入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时而躲闪时而坚定的眼神看了他好几次,此时此刻,帝仲被她看的心中发毛,无法确切形容这种奇怪的目光究竟是何含义,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质问之际,云潇忽然往前靠了过来,整个人都快要贴在他的胸膛上,他惊了一瞬,脑中闪过片刻的空白。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咚咚咚”的跳动起来,那声音铿锵有力,每一声都像一个活力四射的新生命,让他下意识的低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团明艳的火,被云潇小心的托在掌心,就在他的胸膛前方闪烁,黑夜被它的光芒照的火亮一片,而凛冽的夜风竟然也完全吹不动它的火焰,顿时就意识到这是什么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帝仲的脸色却是刹那间惨白下去,连呼吸也因过度的惊讶而凝滞了片刻,云潇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而是将手慢慢抬高,一直拖到他的眼前,才有些开心的说道:“你看,这就是皇鸟的火种,我已经知道怎么把它取出来了,漂亮不?可惜它的核心被黑龙之血玷污过,要不然还要更加明亮一些……”
“收回去!”帝仲暴怒的呵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这一下的力道重的直接在她手臂上握出血痕,云潇龇牙喊疼,他却还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甚至气的脸色都泛起青紫,“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要轻易拿出来!收回去,快收回去!”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却剧烈的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一直打颤,云潇吓了一跳,赶紧反手将火种收回心中,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他暴跳如雷,委屈巴巴的咬着唇不敢出声。
他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手,整个人如散架的木偶,全身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变得疲惫不堪,帝仲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他立刻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铁青着脸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可以自由取出火种的?”
云潇瞄了他一眼,不敢隐瞒:“是澈皇通过火种的感知自己告诉我的,她还告诉了我……”
“还告诉了你什么?”他急不可耐的追问,背后竟有冷汗在冒出,云潇不敢再看他,感到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氛正在蔓延,直到他连续催了好几遍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还告诉了我终焉之境的位置。”
帝仲的心被她两句话沉入深渊,心口陡地微微一涨,从眉宇里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这么重要的事情,只会在皇鸟交替之际才会通过火种独特的感应直接传承下去,澈皇这时候忽然破例,到底是一如当年的随心所欲,还是自知大限将至必须要将族内最高的秘密告诉双子?
但他很快迟疑不解的再次看了一眼云潇,既有如此微妙的感知力,为何双子都感觉不到澈皇大限将至,甚至云潇还说浮世屿的险情已经缓和?莫非澈皇是知道双子心系他人,刻意隐瞒了自身的颓势?
忽然间,帝仲脑中闪过四个宿命一般的文字――因果循环。
是她当年一时兴起将双子遗落在外,才给了她们一段跌宕复杂的人生,让她们不再天性好战随遇而安,而是产生了别样的感情,但这样的命运转变至今也在深刻的影响着双子,让她们时至今日仍然固执的远走他乡,所以澈皇才会在浮世屿大难临头之际,依然给予双子最后的温柔,让她们守在自己所爱之人身边,不再徒留遗憾?
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竟然久久的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面前的姑娘微红着脸,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我……”云潇有些羞涩有有些开心的绞着手,也不管他黑这一张脸自己反而笑呵呵的嘀咕起来,“火种已经可以取出来了,终焉之境的位置也知道了,我可以救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