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语言,让他终于沉默下去,云潇倒也不在意他的口是心非,又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凑到耳边问道:“你到处漂泊,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或许是根本无法回答。
要去哪里?等他除掉双生的黑龙,结束和煌焰之间漫长的恩怨,再等到凝时之术的力量耗尽,他又将何去何从?
云潇不易觉察地低了一下眼帘,脸颊突兀的烧起一抹红晕,悄悄的抓住了他的手,低低的说道:“你要是没有地方去,留下来好不好?”
他愕然扭头,撞见她闪烁却明亮如星的目光,一如从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坦率直白的道:“我喜欢你,你留下来好不好?我去和飞琅他们求情,给你开个特例好不好?”
他只分心了一瞬,就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拒绝:“不行。”
失望的神色也是毫不掩饰的显露在云潇的脸上,她抿了一下嘴,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不行?一见钟情……不行吗?”
“不行。”他再次重复,眼底倏然浮现黄昏之海的星位图,那颗被斩断了羁绊的红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轨迹,不再是他的附属品,她会朝着自由的方向无拘无束的前行,再也不会被拉回天命的束缚!
“不行拉倒,我又不稀罕!”云潇哼哼唧唧的嘀咕,翻着白眼瞪着他,骂道,“你不要后悔,后悔我也不理你了。”
他站起来,恢复平静的面庞透着难以言表的孤独,古尘在他的掌下用力握紧,刀的气息和人的呼吸宛如一体,然而他却依然觉得力量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时间……他不能再被感情拖延,浪费宝贵的时间。
云潇迟疑了一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树屋的门径直走向树冠,她赶紧大步跟了过去,只见几步之外的人影虽然步伐稳健,却总给她一种极度颓然的感觉,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哀伤里,连背影都格外的阴霾,直到他停下来,仰面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澈的阳光照在苍白的容颜上,让她怦然心动,又让她莫名哀伤。
他要去哪里?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第七百九十九章:迟疑
苍穹树海的灵体很快就察觉到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也让一直徘徊在高空的飞琅注意到树冠处静静站立的男人,他一个俯冲落到萧千夜的身前,本能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凝聚起火焰的长剑,火舌吞吐直接烧到了他的眼底,让他本能的抬手格挡,古尘的光影卷起凛冽的风,一瞬间就将围绕过来的灵体吹的七零八落,飞琅目光赫然紧锁,立马就注意到对方手握的武器就是传说中的龙神遗骸,再回忆起飞渡曾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往事,他深吸一口气,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他听过很多关于小殿下和这个人的事情,知道他们师出同门,也知道他们在飞垣孤岛上力挽狂澜做出的一切努力,但知道的东西越多,他就越难以理解这个人做出的选择,而现在,当那个充满了矛盾,复杂到让他匪夷所思的男人真的站在眼前,飞琅却从对方巍然不动的身姿里感受到了另一种坚忍的气质,好像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能让所有的言语黯然失色。
或许是猜到了他来这里的理由,飞琅主动收起了武器,抬手遣散苍穹树海里的灵体,萧千夜也没有继续攻击,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扭头,看了一眼几步之外急的正在攥手的云潇。
“我得走了。”萧千夜淡淡开口,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云潇心虚的瞄了一眼飞琅,握着手里的剑灵小声问道,“剑灵……你不要了?”
萧千夜沉默了一会,沥空剑是他从小就随身携带最为重要的师门之物,陪着他经历了年幼的懵懂,年少的轻狂,也一同闯荡过无数凶险,曾经,洁白如月的剑身上依附着那个让他心安的魂魄,如今,这柄白色的剑灵早就伤痕累累,可它依然锋芒毕露,迸射着圣洁的光泽,仿佛一个骄傲的人,从未向艰难险阻低头。
仿佛是内心深处被隐隐触动,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搭在了剑柄上,剑灵发出回应的低鸣,却震得他心如刀绞,原本阴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浑浊的光,倏然松手退开一步,低道:“送你了。”
“啊?”云潇惊讶的发出一声低呼,脱口,“剑灵认主,不可以送人的……”
她的心跳骤然停止,一下子意识到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霍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着道:“不可以送人……剑灵不可以送人,那你怎么会有天澈师兄的剑灵?”
沥空剑微微一颤,让她的心也跟着重新跳动,大脑里的碎片又开始分散重组,只是每一次映入眼底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而凌乱,云潇紧紧的按住额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用力的连续甩了好几下,不过一会,火苗在瞳孔深处放出戒备的冷光,她控制着呼吸平稳,厉声斥问:“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回答,间隙里的古尘传来了低低的警告,是原海深处有了微弱的响动,立刻想起黑龙邀约的那句话,萧千夜不再犹豫大步从树冠一跃而下,光化之术荡起的同时,云潇一把抓住他:“别走……”
但白色的光已经卷起身体如一道流星划破浮世屿的天空,云潇情不自禁的想追出去,飞琅眼疾手快的拦在她面前,就在此时,浮世屿外围传来不易察觉的低吼,他屏住呼吸倾听,咬牙:“是龙鸣之声!殿下,请您先以火种维持屏障,属下立刻出去查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只能停下来,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里,怀抱着沥空剑,揪心的难受。
飞琅追出浮世屿,穿过外围还未完全恢复的火焰屏障,一眼就看到孤身站立在下方冰封原海上的人,顿时刺骨的冷风横扫而来,让全身燃烧着火光的神鸟都为此感到了阵阵寒意,他轻轻落在冰面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看似死寂的原海莫名透出危险的气息,他本能的提高警惕一瞬不敢松懈的盯着脚下,很快他就注意到一束诡异的黑焰在更深的地方扑闪,像一张正在上扬咧开笑意的嘴,让他不寒而栗。
“别往前了。”萧千夜喊住他,古尘划过一道淡淡的线,低声警告,飞琅在那根线前顿步,明明和他只有几步之遥,但果然是立刻就能感觉到一步之外杀机暗藏,他抬头望了一眼,继续说道,“这个距离下两境交界产生的气流影响已经不致命了,你先回去守着她,等屏障完全修复就离开此地,我去找那只黑龙。”
“你要进入冰封的原海?”飞琅不可置信,认真的道,“从原海开始冰封起,连旁系的蛟龙都无法再进入,澈皇曾几度将火种沉入海中想确认葬龙渊泉眼的情况,但每次皆是无功而返,不仅如此,下方寒冰之力极为凶狠,在两境合二为一的时候就时常有致命的寒流乱窜,当年还能依赖澈皇之力勉强抗衡,现在浮世屿即将脱离,这股力量不久就会彻底失控,到时候整个原海的外围都会受到影响变成极寒的炼狱,你现在进去,一旦出现意外,没有任何人能救你!”
萧千夜平淡的看着他,在退去初见之时他对云潇的刻意试探之后,眼前的男人无疑是个从外表就能一眼看出正气凛然的人,让他也挺直后背,以最尊重的态度回答:“浮世屿也有屏障,那道连上天界也无法破解的屏障从未拒绝过你们的同族,哪怕是最弱不禁风的幼小鸟儿,它也没有将其拒之门外,但原海不一样,它自龙神去世以来陷入死寂,连深海的珊瑚群都被冰封,为什么……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飞琅一言不发,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连澈皇都曾疑惑,为何同为天命孕育,新的龙神却迟迟不曾诞生?
萧千夜抬起手,古尘轻轻松开扎入冰面,只见刀尖刺入的地方破出一条条裂缝,像一朵美丽妖冶的冰雪之花迅速往外蔓延,随后黑金色的光沿着裂缝的纹路将其一点点的填满,直到整个冰面被映照出璀璨的金色,萧千夜用力握住刀柄,“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冰封竟然开始破碎,海浪隐隐有了重新流动的迹象!
飞琅大气也不敢出,这一刀看着只是随便的转了一下角度,神力已经如电击般触动了整片原海,这哪里是人类之躯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消失的这五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萧千夜看着原海,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他当然不希望任何人进入原海发现自己的秘密,因为龙神是在他的蛊惑下自尽,原海的冰封是他一手造成,他才是墟海的干涸的罪魁祸首。”
古尘的刀身上浮现出龙游之影,一抹纯净的白色荡入下方的碎冰里,萧千夜重新拔出古尘,习惯性的转动手腕:“他本想取而代之,于是寻着龙神的记忆去往了天空的最高点,但天不如人愿,直到被杀他也没能真的踏足神之领域,自那以后他就盯上了另外一个人,并在数万年漫长的时光里一点点的蛊惑着他,他也确实如愿以偿,如今的那条黑龙不仅得到煌焰的相助,更是吞噬了万千同族,沾染了远古破军之力!”
“他……那只黑龙曾回来过一次,应该是从赦生道直接进入了原海,但很快就离开,自那以后再未现身。”
萧千夜咧嘴笑起,内心深处除去讽刺,竟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呵……那是因为他即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仍然没有得到泉眼的认可。”
飞琅心中动容,然而很快就明白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是天生魔物,必然不可能得到天赐的认可。”
萧千夜顿了片刻,神色一震,扬眉:“没有人能选择出身,上天界手下的亡魂不比天生的魔物少,但上天界依然被万千流岛捧为神,魔物不甘心屈膝于所谓天命,也是情有可原。”
“你……”飞琅眉头蹙起,心里不由生出层层寒意来,完全猜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看他太过冷漠的神情,下意识的提高警惕追问,“你在为魔物开脱?”
“开脱?”萧千夜转过来,重新望向他,微微一笑,“开什么脱?他设计把自己的龙血混入阿潇的火种中,害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饱受刺痛之苦,又屡次阴魂不散的试图蛊惑她的神志想把她逼入绝境趁机吞噬,要不是他一直躲在煌焰之后,我又因飞垣碎裂之事无暇分心,我早就该一刀杀了他永绝后患,就算我觉得天命愚钝而不公,也和我一定要杀他不冲突。”
飞琅听着他淡然的话,感到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从心中流过,认真问道:“所以你只是为了小殿下?”
“不然呢?”他反问,飞垣顿了顿,心事重重,“阁下的过往我多少知道一点,在和夜王斡旋的那段时间里,你被视为叛徒走狗被全境通缉追杀,可即使如此,你还是默默的担下了一切骂名,以失去所有荣耀、权势为代价力挽狂澜将飞垣拉出毁灭的深渊,坦白说,虽然你把小殿下害的遍体鳞伤,但这一点我很敬佩你,我以为你会是那种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而甘愿牺牲的人。”
“我不是。”萧千夜一口否认,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难怪你一见面就要用‘责任’、‘使命’这些无聊的东西牵制她,真是个一本正经无趣的人。”
飞琅被莫名嘲讽了一句,冷哼一声不甘示弱的回道:“所以你偷偷溜进去就是担心她被我欺负吧?既然你选择纂改她的过去,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出现在她面前?要走,就走的彻底一点,你不想重蹈覆辙吧?”
萧千夜豁然抬头,眼里的杀气一闪而逝,但飞琅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丝毫不惧,一步也没有退缩,低道:“是你选择了逃避。”
他站在原地,全身的力量都因此滞阻了一下,仿佛是突然间感到了厌倦,也不想再和面前的人争执什么,直接纵身从破裂的冰口往下方掠去。
第八百章:热浪侵袭
飞琅冷眼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碎冰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起来追着一起尾随过去,很快他的视线被更深处的黑色阻断,只有周身越来越凛冽的寒意提醒着危险的逼近,让他不得不大跳起来离开冰面,既然话不投机,他也不想继续在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就在飞琅起身准备返回浮世屿之时,忽然一阵热浪迎面扫来,他下意识的往热气的来源方向望过去,天边的云呈现出辉煌的赤橙色,然后在他眨眼的一刹那,火浪一样压顶而来!
飞琅急速避开,火焰的长剑竟然在击出的同时被火浪一口吞噬融为一体,让他不得不再次大跳往上层躲避,耳边突兀的出现冷笑声,那种宛如利剑划过寒铁的冷酷声让他不寒而栗,很快火浪中浮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隔着某种特殊的法术,应该只是一个分裂的残影,但对方微微抬手,火浪在他的掌下游刃有余的舞动起来,迅速汇聚幻化成一只血口巨兽,冲着飞琅直接扑了过来!
“幻兽?”飞琅大吃一惊,格挡的同时用另一只手重新聚起火剑,顿时目光惊讶的颤了一下――它看起来像是术法幻化,但一剑刺入竟然真的有血有肉!
怎么回事……被眼前闻所未闻的景象惊住,飞琅谨慎的一边反击一边观察,它竟然隐隐有和神鸟族相同的特性,利用火浪填补着伤口,而且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每次修复躯体之后都显得越战越勇,很快火焰巨兽的体型就整整翻了一倍,它落在原海的冰层上,四爪站立的地方荡起冰雾,变成冰和火的奇怪组合体。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飞琅一面也不敢松懈,尽可能的往上层浮世屿掠去,他发现附近的云也在一点点染成夺目的赤橙色,正在和浮世屿外围皇鸟的火种抗衡,原本原海的距离拉远之后,致命的气流层已经趋于稳定,但随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浪席卷,他越靠近浮世屿反而感觉呼吸越困难,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在阻止他的脚步。
过了不知多久,正当飞琅心急如焚的时候,只听耳边“嗖”的一声轻响,一支火羽从浮世屿迸射而出,打穿层层叠叠的火浪,直接坠落到下方冰封的水面!冰火的幻兽敏捷的避开,抬头望过来。
他立刻就感到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模糊的视线也终于恢复正常,再定睛,浮世屿外围已经掀起起波动,他的同族纷纷提剑而出,奋不顾身的将热浪一举逼退。
“阿琅!”飞鸢一眼看到了他,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将他拉回,严厉的道,“快回来,是冥王来了!”
“冥王?”飞琅倒抽一口寒气,果然火浪在微微的退缩之后以海啸之势重新卷了回来,正中心模糊的残影发出笑声,他抬手之间,死灰复燃的力量熊熊烧起,飞鸢紧张的咽了口沫,低道,“浮世屿外围历经五年恶战,蛟龙族死伤无数,它们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残骸被搅碎后就一直漂浮在附近,这要是被冥王特殊的力量影响,岂不是又要……”
话音未落,他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火浪中早已经死去的蛟龙族遗骸以古怪的姿势飞速的拼凑成型,缺损的部位则直接利用赤橙色的火焰填补连接,眼见着曾经的对手接二连三的重新出现,飞琅厉斥一声推开同伴,一只蛟龙的巨尾横扫而过,他再千钧一发之际抬剑反击,巨尾被火光击碎,七零八落的往四面八方散去,但火焰如丝如线精准的拉住了每一块残肢二度拼凑成型!
飞琅手臂痉挛难耐,意识到这已经是比当年凶险一万倍的敌人,立刻低声喝道:“你先回去保护殿下!”
“阿琅,你别过去!”飞鸢赶紧拽住他,嘱咐,“冥王的力量非常的危险,而且有破军的魔气掺杂其中,你要是不小心被烧伤,不仅会让伤口长时间无法自愈,还会被死灰复燃之力控制,她很担心你,也是殿下吩咐我来找你的,殿下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逼退第一波的热浪之后就立刻撤退返回浮世屿!”
飞琅吃力地抬起右手,仅仅是和一只死灰复燃的蛟龙一击而已,这股力量竟然让他全身都松散了几分,许久无法聚力。
“她让你来的?”飞琅的脸上有些苍白,声音颤抖,莫名想起不久前独自掠入冰封深处的男人,“那她现在……”
他的话被高空又一道迸射的火羽硬生生阻断,飞鸢也来不及跟他解释那么多,急冲冲的拽着他快速折返浮世屿,进去火种的屏障之后,灵霜一看到平安回来的两人,顿时眼眶都有些发红,声音哽咽,他焦急的环视了一圈,转过头对灵霜急急开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殿下和凤姬大人去哪了?”
灵霜赶紧镇定情绪,回答:“凤姬大人才带着浮世屿所有人撤离到苍穹树海,并让你回来之后和我们一起过去保护同族,那地方有灵体,若是有外敌入侵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阿潇……小殿下已经出去了。”
“她出去了?!”飞琅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烦躁,又气又急,“冥王想杀她不是一两天了,她这时候出去岂不是……”
“阿琅!”飞鸢阻止了同僚暴跳如雷又心急如焚的怒吼,和灵霜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她带着沥空剑去的,阿琅,让她做完自己的事情,再选择要不要留在浮世屿吧……”
“选择?”飞琅横眉一挑,不知在想什么,脸色苍白得可怕,“澈皇一生都在为了浮世屿的安宁而努力,你们难道忘了夜王几度从外围擦肩而过,就差一步他就能察觉到我们的位置!要不是有澈皇的火种拼尽全力的掩饰,现在的浮世屿早就是上天界手里的玩物!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安然度日,甚至纵酒高歌?殿下是被纂改了部分记忆,她要是想起来那个人,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的抛弃同族,既然已经忘了,那就让她忘得更加彻底!冥王本尊没有来,现在撤离还有机会……”
“阿琅!”灵霜也跟过来紧紧握住他的胳膊,虽然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却是平缓,“你说澈皇一生都在为了浮世屿的安宁而努力,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并不是澈皇……并不是我娘真正想要的生活!她身为浮世屿的皇,年幼之时也被冠以离经叛道之名,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甚至爱上了一个普通的同族……”
灵霜哽咽了一秒,这些深埋在过去的往事一瞬间让气氛极其诡异,连飞琅都咬了一下唇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神,灵霜的神态渐渐变得镇定,紧紧拉着两个同族的手,认真的说道:“她爱上了一个普通的同族,那个人会在每次旅行归来的时候和她说起路途中发生的故事,她每次都很期待的听着,幻想着能和他一起旅行,浮世屿视自由为生命,可我们的皇,她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自由!”
宛如惊雷重击,飞琅感觉心中荒凉如死,终于意识到一件一直被莫名忽略的事实――他们最为重视的自由,是靠皇鸟的牺牲换来的!在所有同族振翅翱翔无拘无束的时候,只有她被天命的枷锁死死束缚!
灵霜没有再说话,沉默下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所有人心照不宣避之不谈的哀痛。
高高在上的皇鸟和一个普通的同族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介于两者之间,她强大却无法担起独属于“皇”的责任,但又受限于自己母亲至高无上的地位被寄予了更多的厚望,孩子的父亲也在这种复杂的身份转变下越来越沉默寡言,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无止境的生命,主动找到辅翼安然赴死,但这一次,辅翼犹豫了,飞鸢暗中向澈皇禀告了此事,可澈皇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一言不发的点了头,允许了他的恳求。
那个人死后,一贯叛逆的澈皇将自己独自关在凤阙之内很多年,她再次现身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已经从悲伤里走出,但一双轻狂的眼眸却覆盖上了另一种决然,她告诉浮世屿的所有同族,将最后一次前往终焉之境祭奠。
仿佛是在预示着某种不安的未来,她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就独自离开,再等她归来之时,孕育天命的双子火种已经不见了,澈皇戏谑的回答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将其藏在火焰里赠送给了以“凤凰”为图腾的外族人,虽然她此举被飞琅骂的狗血淋头,但最终只是笑呵呵的糊弄过去,从那以后她开始尽忠职守保护着同族和浮世屿,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缓和下方原海的冰封进度,一切看起来就像调皮的孩子终于成熟,时光也在安详里一点点流逝。
“阿琅……”灵霜的眼角有依稀的泪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复叫了他一遍,“阿琅……”
飞琅凝视着她,目光褪去了平日的严格,缓缓变得温柔,最终吐出无声叹息,站起身扭了扭还在痉挛的手臂:“先回去苍穹树海保护大家。”
第八百零一章:食言
浮世屿之外,神裂之术分化而出的冥王煌焰正笑呵呵的斜坐在冰火幻兽上,两支羽箭击中左右两侧,让原海的冰面破碎成一块一块的巨大浮冰,他就安然漂浮着,仰头看向高空中熟悉的面孔,一瞬间就从云潇的神态里察觉到了反常,煌焰眉峰上挑,不自禁的咧出一抹怪异又危险的讥讽:“你果然还活着,那时候信誓旦旦威胁我的话也是信口开河吧,哼,我也真是糊涂,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会食言,竟然还鬼使神差相信一只鸟的胡言乱语。”
云潇警惕的盯着他,冥王本尊没有来,但是神裂之术的残影非常清晰,似乎也在说明这个分身的力量不容小觑,但他说的话又让云潇疑惑不解,总觉得记忆深处的空白在他的讽刺里隐隐出现了色泽,煌焰见她一脸淡漠,蹙眉低道:“当时在雪原上大言不惭的骗我,这时候还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求饶吗?”
“骗你……”云潇喃喃自语,下意识的抬手用力按压额头,刺痛的感觉越明显,心底的空缺就越扩大,雪原?她确实是在雪原被冥王打伤昏迷不醒的,但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则极其的模糊,她只记得夜王被拉入了阵眼,破军黑龙见势不对也随之撤退,他们最后的对手就是毫无征兆突然闯入的冥王!
“嗯?”煌焰也在不动声色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转变,这个女人外表看和以前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总给他一种判若两人的奇怪违和感,五年前她以帝仲要挟,并音讯全无消失在上天界可以找寻的极限范围内,五年后她终于现身,却对此事避而不谈,他虽然一贯不喜欢这只粘人的小鸟,但也明白此举不像是刻意的演戏,倒像是被人动了手脚,无意识的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猜测一起,冥王若有所思的低头看了一眼幽深黑暗的原海,自言自语的笑起:“我其实对浮世屿和神鸟一族没有半点兴趣,对墟海蛟龙和你们的恩怨也懒得插手,要不然浮世屿在此地暴露整整五年,我想要随时都可以夺下,但是你既然敢骗我!你没死,就说明他一定没活!不仅威胁我,最后还骗我!呵呵……好胆识,我看浮世屿现在的状态是准备恢复屏障后再度隐匿消失吧?哼,痴心妄想!”
“他……”云潇叨念着一个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冥王口中的“他”指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我觉得很奇怪。”煌焰无视了她的疑惑,继续说道,“当时在云泥岛,他能以一己之力诛杀十万魔化的蛟龙,虽然帝仲并未现身,但那样的实力很显然不是一个人类五年时间能做到的,我还在疑惑到底什么情况,毕竟这种事情从前谁也没有经历过,所以我决定亲自过来看看,结果……结果你竟然还活着!”
“帝仲!”赫然间听到这个心惊肉跳的名字,云潇倒抽一口冷气看着冥王,当时在云泥岛,她认出了龙神遗骸古尘,也曾理所当然的将那个年轻人视为帝仲,可是对方毫不犹豫的否定了,那样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她一秒也没有怀疑,可是为什么冥王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帝仲……他和云泥岛上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是谁?”云潇心跳加速,厉声追问,然而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是让煌焰露出更加疑惑烦躁的表情,一个分心的刹那,冥王鬼魅般的出现在她的身侧,再抬头,虚无的手指点落在她额头,来自上天界的力量搅动起无数破碎的记忆,让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呼往后倒退,煌焰按住她,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复杂的变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怒骂:“两生……居然是两生之术!”
冥王暴怒的一瞬间,云潇抓住机会赶紧从他手下逃出,奇怪的是对方直接无视了她的动作,一双怒火攻心的眼睛死死盯着还半举着的手指,先是轻轻的嘲笑,继而演变成癫狂的嘲笑,豁然抬头恶狠狠的望着云潇:“难怪你这么大胆子骗了我还敢跑出来送死,原来是被两生之术篡改了过去!他就这么喜欢你,宁可不要命也要保护你!”
“他……”第三次念起这个字,云潇只觉得头疼欲裂,冥王按着额头大笑,毫不掩饰的杀戮之气开始让火浪汹涌澎湃,“算了,既然他自己都不想活了,我也没必要再等他回来,至于你……就是因为你才把事情搅得一团糟!他放弃了重生,你也就没有任何意义,我倒是要看看传说中永不熄灭的火种,到底有多少能耐!”
煌焰抬手搅动火浪,死灰复燃之力充斥在无数残渣碎片里拼凑成型,云潇大吃一惊,再燃动火种抵抗之时,神裂之术的残影已经掠到她的眼前,逼着她不得不调整角度避开,冥王如影随形,几步就将她逼落到原海的冰层上,冰火幻兽嘶吼着扑过来,阻断她身后的退路,随即冥王翩然而至,现在她的面前。
两人争锋相对,冥王舒了口气,踢了一脚旁边的浮冰,嘴角的温度比寒冰更加冷漠:“他是谁?你竟然会问我这么可笑的问题,我早就说过感情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东西,你看,只要一个两生之术,你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无论是九千年前的一见钟情,还是年少无知的青梅竹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遗忘,呵呵……可他偏偏为了这么无聊的东西放弃了复生的机会,真是蠢得让人想笑。”
云潇的双瞳剧烈颤抖,微微张合的嘴唇似有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什么是两生之术?她又遗忘了什么东西?冥王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谁?
煌焰大步走来,一字一顿:“他是谁?我其实也想知道,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两个人,所以我才会被你三言两语唬住,可现在,他们惊人的相似,仿佛早就成为同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他们的性格差别很大,经历更是天差地别,甚至为了你屡次闹出不快,可最后他们竟然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云潇,我应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直接杀了你,也不该在他苦寻双神之血救你的时候冷眼旁观,直到现在我才清醒,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