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忙乱下来,不要说吃饭了,只要能完成工作就该偷笑!
温室殿的宫人紧张,宣室殿上地位尊贵的王公、大臣也不轻松!宽阔宏大的宣室殿是未央宫最重要的宫殿之一,朝会等重要场合都在这里召开。
庄严、肃穆、壮丽、豪华,在这个时代,这绝对是全世界最具有存在感的政治场所。
在宣室殿中,承重的是梁柱而并非墙壁,所以整个大殿可以做的宽阔高大,身处其中无一不感到自己的渺小。此时王公大臣们分坐在大殿两侧,连枝灯的烛火微微跳跃,昏黄的烛光映在他们紧绷的脸上,众人心里都直打鼓。
似乎站在宫殿内仪仗、守卫的武士都比平常更加面沉如水…实际这都是错觉,武士们按照宫廷礼节本就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嬉笑。大汉几十年了,这些武士一贯如此。
不怪这些贵人们如此诚惶诚恐,只因最近皇帝陛下的脾气难以捉摸啊….
刘家天子很亲民,但刘家天子对于朝臣、贵族来说也极不好伺候!做的好了不见得能记得,但一旦有个不好,能记上好几代!
说起来也是多事之秋,去年天子陛下死了亲弟弟梁王――按照大家的理解,这应该是好事啊!毕竟就连太后也说出了‘帝果杀吾子’这样的话,显然是觉得皇帝巴不得梁王死的!
太后当年一直想要小儿子梁王刘武能接着大儿子做皇帝…这本不奇怪,老太太都喜欢小儿子嘛。只是皇家之事哪有那么简单!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当年吴楚七国叛乱的时候为了稳固朝廷屏障,让亲兄弟刘武拼死用命,对于皇位继承的事情天子是打过马虎眼的。
甚至借醉承诺了天子之位…虽然后来说是喝醉了不算数,但依旧弄得梁王心痒痒。那可是九五至尊之位,谁又能淡然处之呢?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是轻易不能放手的啊!
当年给了这么一点希望,梁王便一直记在心里了。造反那是万万不敢的,但不安分确实是有的。每次看到梁王,天子也是如鲠在喉。
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亲兄弟,少年时代是在偏远代国一起长大的,做兄长的带着弟弟读书、骑马,曾经亲密无间过。人死了,一切不好的事情会逐渐被淡忘,好的事情则会被时常想起。
天子与梁王兄弟二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兄弟,也是最无奈的一对兄弟。他们早就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对方了,但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不代表着他们内心深处对对方没有感情。
终于,人死了,曾经的忌惮、芥蒂、利用…种种都随风而去,对于普通兄弟来说最为轻而易举地情感表达这个时候才迟到。
令人扼腕叹息。
当时天子的咳疾就加重了几分,直到今年春季过去,这才渐渐好转。然而夏五月就出了上庸地震二十二日的事情,这一次地震破坏极大,朝廷只能赶紧着手治灾。
这时候事情还不算难,毕竟大汉疆域辽阔,即使是海晏河清的时候也免不了有个别地方闹一些灾害。这一次、这一次也就是地震地久一些而已,又不是长安、临淄、洛阳这些人口密集的城市,破坏程度再大、社会影响再坏,也有个限度。
问题是之后的七月开始,大汉政坛就进入了波诡云谲的阶段。
天子免了军功卓著的周亚夫丞相位,虽然此前已经隐隐有了天子不满周将军的苗头,但作为百官之首就这样被免掉了丞相位,还是一时让朝堂众人风声鹤唳起来。
须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向来没有那么简单,各个派系之间关系微妙。周亚夫作为丞相屹立于朝堂,他的事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往往意味着一个政治集团的事!
而后事情发展迅速,天子在宫中设宴赐食,唯独周亚夫的肉没有切,也没有准备筷子。这当然不是小事,事实上这和‘礼’有关,说的严重一些,这是有人故意轻视周亚夫,不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周亚夫出身侯门,后来又做的是大将军,脾气自然不会太好――即使不会直接发作,神态中也会带出不恭敬来。
天子这一急速转冷的态度是再明确不过的政治表态,谁还看不清呢。
之后以‘私购甲兵’、有谋反之心之类的借口将周亚夫收押至廷尉也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周亚夫可是当过大将军的人,若真是要造反,哪里会这样幼稚!
周亚夫生性傲慢,怎可忍受廷尉小吏折辱,入廷尉之后绝食五日而死。
皇帝在剪除一些功劳大却不够听话,可能会为日后天子带来麻烦的臣子,有人已经回过味来了。
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政治动荡。
但问题是,杀了周亚夫天子的心情就会好了吗?刘家天子心狠,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足够心狠!当今天子当年何等信任晁错,但七国之乱时袁盎上书,杀晁错给天下诸侯王一个交代…人都以为天子不会做,但他偏偏做了!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诸侯王打出的旗号‘诛晁错,清君侧’都是借口,所以天子杀了晁错也没什么用。
但天子还是动手了,是因为天子在政治上面幼稚吗?当然不是!刘家的子孙大都很有政治敏感度,刘启本人也绝不是什么昏庸天子。他就是看的太透彻了,所以才非要如此不可。
“不如此,如何名正言顺发兵,名正言顺召集天下共诛反王?”刘启淡淡道。
“晁错…可惜了。”
动手杀晁错的时候汉天子没有手软,事后也不曾后悔。但不后悔不代表他会高兴,更不代表他不会可惜!他是真的欣赏晁错的,不然也不会当年给予晁错那样大的权柄!
至此,晁错成了大汉政坛一个禁区,说好也不行,说坏也不行。说他好,那杀了他的皇帝成了什么人了?诛杀贤臣的昏君吗?说他坏也不行,无他,天子不许。
如今的周亚夫也是一样的道理,天子动手何等轻易,就连一个体面一些的理由都不肯给这位老将军!刻薄寡恩到了极点!但真等到人死了,天子的心情也不会太美妙――当年吴楚七国叛变事前,天子心有不安,还是去周亚夫驻军的细柳营一趟,这才内心安定。
有这样的将军、这样的军队在手,总算是有底气做事了!
曾经也是君臣相得的…人死了,也就只剩下一些好处了!
但是这个话天子不能说,甚至不能对外表达他对周亚夫的赞赏,不然之前表示处理周亚夫岂不成了笑话?
好不容易一场朝会散去,朝臣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其中熟识交好的也会在宣室殿外台阶上寒暄一两句,或约着宫外见面。
“说起来天凉了,上计吏也该来长安了吧?今年有轮到青徐之地么?”有官员隐晦发问。
说是问上计吏们什么时候抵达长安,实际上是想问去青州度夏的不夜翁主什么时候回来。
本来天子就够难伺候的了,天子心爱的嫣翁主还不在长安,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步条侯周亚夫的后尘啊。
可怕。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哇!
事实上,真要说的话,哪怕不是冬日,西汉人民的餐桌也很贫乏。能吃的蔬菜就那几种,还大多是未经驯化的野菜。没有经过优选优育,这个时候的蔬菜可没有后世超市里的美味与个头!
再加上烹饪手法的缺乏,调味料的单薄……
以这一顿饔食为例,上午吃这么多烤肉真的好吗?撸串这种事情偶尔吃吃宵夜也就够了,当饭吃恐怕没有人吃得消。就算是陈嫣,她已经很注意摄入量了,但还是觉得自己要上火。
看看大汉尊贵的皇太子,大概是因为正处在青春期,饮食又太油腻,多得是烟熏火烤。即使有太医帮助调理,也不可避免地长了一些痘痘…长青春痘的汉武帝,敢信――就是这种事太多了,所以陈嫣才没办法对这位未来的传奇帝王有崇敬之心。
“记下阿嫣说的诀窍,让少府的人多制一些黄卷,送到各宫。哦,先送到长乐宫。”天子吩咐宦官。
推广黄卷是推广黄卷,但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况且也不可能天子手把手地教人,天子吩咐一句自然有下面的人办事。倒是先让宫廷中的人尝尝,也是天子的恩赏,顺便让他们记记阿嫣的好。
宫人记下来才道:“翁主已经着人往长乐宫送过了。”
天子笑了起来:“阿嫣是孝顺。”
其实不只是长乐宫,陈嫣还给馆陶公主府、堂邑侯府送了。
不只是天子满意,太子刘彻也谢了陈嫣一句,一半是因为老爹这样给面子了,他当然也要跟上。另一个,他是真的觉得陈嫣挺聪明的。之前的绵被他也知道了,用了也觉得不错,再加上现在的黄卷――可能是她手下的人帮着做的,但那又如何?
天底下身边有奴仆的人多了去了,比如未央宫里其他的皇子公主,谁又能鼓捣出这些新花样?这足以说明陈嫣本人聪明,至少能督促身边的人搞这些。
刘彻很喜欢聪明人,也很喜欢什么都不想,只知道听话的蠢人,介乎于两者之间的,那还是去死吧。
用完饔食,刘启刘彻父子两个就相对而坐,刘彻说一些关中巡视所得,刘启听的居多,偶尔也提点一下政治上的小菜鸟。陈嫣则是作为一朵壁花,在一旁鼓捣她的手工禁步,天子不觉得她应该避开这个场合,自然也没有人会多嘴请陈嫣出去,又或者让她稍微‘严肃’一些,至少别做小手工。
天子也很满意――寄予厚望,作为接班人的儿子在政治上表现越来越好,宠爱的‘小女儿’乖巧孝顺,这大概就是民间男子之乐罢!
正这样想着,有宦官禀告:“陛下,太子洗马汲黯求见。”
这个时候来打扰的都是讨厌鬼!
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天子展现了一惯的演技,相当和蔼道:“正说起太子巡视关中的事情,汲黯来的正好。”
汲黯官职为太子洗马,这是太子属官中很重要的一个,是教导太子的人之一。这一次刘彻巡视关中,无论是太子少傅王臧还是太子舍人郑当时都没有跟着去,去的只有汲黯,要说问什么事的话,当然只能找汲黯。
之所以太子秘密巡视关中会让汲黯陪同,这也是有考量的。
汲黯性格耿直忠心有原则,虽然有时候显得迂直了一些,但道德水准确实没的说。太子乃国之储君,敢于规范太子的人可不多!就以太子宫如今的一把手王臧和二把手郑当时来说,王臧是忠厚长者还好一些,郑当时却是没有原则的…
太子这次出门说不定就遇上什么事了,身边有一个可以直言上谏,规劝他、约束他的人是很有必要的。
不一会儿汲黯到了。
陈嫣以前没有见过汲黯,主要是她的活动范围太小。此时有点好奇这位汉代名臣,便望过去,于是看到了一位身穿黑色大袖深衣、一丝不苟,面貌清癯的男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
只看样貌的话其实很普通,不过气质倒是特别好,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想起冬日雪松,笔直挺拔,自有一种风骨。
这倒不奇怪,据陈嫣所知,这位汲大人出身硬要说起来比刘家要有历史多了!他的祖上深受卫国国君宠信,自那之后到他连续七代都在做官,他的父亲就做到了文帝一朝的卿大夫,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他才能一出仕就是太子洗马!
官职高低先不说,光是亲近太子就很难得了!等到将来太子登基,太子宫的旧人就是从龙之臣、天子心腹,等闲不能相提并论。
俗话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这位汲大人都到了第七代了,自然有一种大家子弟的气度与风骨。
“臣汲黯见过陛下、太子殿下。”
“平身吧。”天子让人在右边下手的位置铺了席位,陈嫣正好在左边,和汲黯算是相对而坐。
汲黯才坐下就注意到了对面的小姑娘正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用猜也知道,这位正是传闻中‘独霸未央宫’的不夜翁主了。
汲黯从没有见过陈嫣,她的事迹也是道听途说。不过在宫外他是见过汉家公主们何等嚣张跋扈!说起来汉家天下,至少西汉中晚期以前的汉家天下,王公贵族们在长安是不敢造次的。
因为太多求上进的酷吏想要靠他们刷声望了,天子也对这样的王公贵族从不手软。所以大家在长安基本上是夹着尾巴做人…汉初一百多位功臣分封列侯,这个时候只剩下一半了,倒不是传闻中高皇帝爱杀功臣(大家只记得韩信被杀,于是有了相当程度的错误印象)。其中绝大多数其实都是犯了各种各样的事,然后被几代统治者免去了彻侯爵位。
王公贵族们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却有一个特殊群体过的骄横跋扈,那就是公主们!
公主说是‘位比诸侯’,但她们又不做官,也不参与具体事务,纯粹就是荣誉性的爵位而已。但因为地位尊崇,血脉高贵,由此便超然无忌起来了。
她们真的做出一些不妥当的事情,酷吏能怎么办呢?告状,就算告到天子头上,天子也不好对自己的姑姑、姐妹、女儿如何严厉。同时,因为她们是被排斥到主流圈外的‘女人’,就算告倒了她们,也不会让同僚们竖起大拇指。
在大汉官员们眼里,公主不就应该骄横无忌么?真要是谨言慎行、朴素淡雅,那才真是教人大跌眼镜!
在汲黯的想象当中,不夜翁主大概就是一个加强版的大汉公主了。虽然没有公主之实,但她可以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对此他的观感大概就如后世围观群众对‘熊孩子’一样,没办法打一顿,那就敬而远之吧。
第387章 鹿鸣(1)
对于陈嫣的赚钱能力, 想来天下无人有质疑。但对于陈嫣参与到这一次的谈话之中,在场的人并不一定满意。有的是出于私心,觉得有被冒犯到,有的则是出于公心, 觉得她难当大任。
到底作为一个商人赚钱, 和作为朝廷官员为朝廷找钱, 这是不一样的。
如果只是找一个会赚钱的商人就能取代那些精于财务的官员,做出不俗的成绩来, 朝廷上下也就不用为了钱的事情总是发愁了。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的, 大家都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在场的都是眼明心亮之辈,怎么可能看不出刘彻和陈嫣的‘默契’呢!也就是说,陈嫣如此自然地插话,本身就是刘彻默许, 甚至配合的。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跳出来反对, 怕不是智障哦。
反正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如果做的不好,到时候不用他们说话, 陈嫣自然就会退位,这毕竟不是可以当作儿戏的事…要是做的好,那就只能认了。就算他们其实并不想一个女人显得比他们还能干, 更不愿意陈嫣有可能瓜分他们的权力。
只能说, 财政困难这一重困扰不是悬在某个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是悬在每个人头顶上, 不得不解决的麻烦。这个前提下,陈嫣能够解决问题,他们心里多少会有些庆幸。
如果能解决财务问题,他们自身的工作也会好做很多。
如果不能解决财务问题,回头天子还是得找个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来,同样得瓜分权力――而陈嫣女子的身份在这个问题上反而成了有利于他们的存在,这一性别在男权社会就是天然的天花板。
陈嫣因为和刘彻的特殊关系,可以直接进入顶级决策层,同时也就是如此了,不存在更进一步地可能性!她的权力并不来自于规则,而是来自于刘彻,不存在上升空间,也没有立足的基本。
想到这一点,所有人心里都舒服了不少。
陈嫣并不知道这么短时间内自己的‘同僚’们就想了这么多,笑了笑,接着道:“关于财务之事么,如今有算缗与告缗,一时倒是不用发愁了。不过不谋一时者不能谋一世,做长远打算的话,还是得做一些事的。”
“臣妹这儿有两策,一者赚钱快,还可一直赚下去。另一者来钱多,只可惜是一锤子买卖,不过改善民生、功德无量,也颇可做得…臣妹初回长安,贪多嚼不烂,先做这两件事算是起个头吧。”
陈嫣过去并没有‘臣妹’这种自称,和刘彻讲话是很不合规矩的。要么‘你’‘我’,要么姐夫、表兄之类。就连‘陛下’这称呼,也只是陈娇废后之后才用上,这并不是她开始讲礼仪尊卑了,而是她当时在刻意疏远刘彻。
这个时候用‘臣妹’,倒不是想要疏远,而是定位不同了!
她现在也算是入伙刘彻的智囊团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定位要向boss和下属靠拢,用这个自称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醒。
在场其他人,包括刘彻在内都挺意外的。
朝廷想要找钱,法子其实挺多的,这个时候收税又没有日后的‘固定性’,有的只是‘强制性’而已!所以刘彻说加税就能加税,说要开创‘算缗’这种财产税就能开创…所以说,大家并不缺赚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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