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陈嫣的住处那边,不需要再通知了,因为三天前就有那边的奴婢一直等在码头。这会儿看到船队来了,自己自然会派人回去通知,将该准备的一切准备好。
港口忙的乱七八糟,正在进港出港的商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有船队过来这才知道是来了大人物了。只能说幸好陈嫣也不是船停下就出来,得一切打理的妥妥当当了再说其他(其实就是讲究排场),这好歹给了岸上更多的时间。
“翁主来了!?”骑着马赶到城外的一帮‘公务员’慌慌张张,打头的一个擦着头上汗,眼睛还瞟着港口中停泊的那一艘格外显眼的大船。
港口的工作人员小声道:“沈科长,我们科长已经上船拜见翁主去了!”
蓬莱岛的工作人员有不同的级别,除了分散在各个协会的各级办事员与组长、会长之外,永安城这边的管理班子也有自己的一套。如郭凌,他是一把手,其他人都称他为总管,总管之下是两名副管,分管两大块工作。
另外,还有各个科的科长…在永安城,不,应该说在蓬莱岛,一个科长就是大人物了,分管一样事务!
港口工作人员口中的科长就是分管商品进出口的,理论上来说,蓬莱岛所有港口的进出口之事都由他来做。即是说,永安城港口这边是他的直属下级单位…他能第一个能拜见大老板,也不奇怪。
‘沈科长’‘呵’了一声:“他倒是脚快,倒像是一直等着一样。”
工作人员只能陪笑,分管进出口之事的顶头上司在众多科长中也算是有话语权的了,别说不怵其他科长了,就算是总管和副管,也得格外给一些面子。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小办事员来说,那是谁都得罪不起!
眼前这位‘沈科长’,专管建设,相当于后世‘六部’中的工部。在如今蓬莱岛急速建设时期,权势也不小了,总之是他一个小小办事员只能仰望的存在。
“科长他确是一直在港口候着…”办事员继续低声道。这也是实话,他们那位顶头上司把工作地点放在了港口这边,为的就是这个时候能第一个拜会大老板,表忠心。
沈科长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如今倒知道献殷勤了,惯会做表面功夫…”
旁边的办事员只当是没听见,在一旁陪笑,至于这之外的,一个字也不说。
而在沈科长这儿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彼此之间招呼了几句,因为已经有人上船了,他们也就不需要考虑了,都纷纷往浮桥那边移动,准备拜会大老板。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点地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领头的青年穿着一身褐色细麻衣,发束的很高,腰间悬一把小刀,不是郭凌又是谁呢!
“来迟了…诸位对不住,是小子来迟了!”郭凌朝周围拱了拱手。
不管其他人对郭凌有没有意见,他确实是蓬莱岛的一把手。此时他就算到的稍微迟一些,也没人硬要拿这个做小辫子去抓,皆说‘不迟、不迟’。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反正就来得早的沈科长来说,已经心里冷笑了!
沈科长属于岛上比较不合群的分子,不像某些人,心里小九九那是多的很呐――岛上很多人,哪怕是想着调回中原的一些人,也有意在蓬莱岛上保留捞好处的机会,将这座岛上的很多东西视之为禁.脔。
何其可笑!沈科长本来想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任期到了就请求回去,至于其他的一概不想…他在集团内呆的时间不算短了,一直是个谨慎的人,过去他就意识到‘大老板’是个怎样的角色。管理偌大的集团都能游刃有余,又怎么拿不住蓬莱岛?
正是因为将这一切看的清楚,所以他从不动歪心思,反而将那些小九九多的人当笑话看――就看他们什么时候翻船!
眼下‘大老板’人都来了,想来事情不远了。
沈科长知道,那些私心多的人并不是蠢,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其中很多人原本都是在中原呆过的,不可能不知道‘大老板’的本事。有些人或许是真的不够了解,但绝大多数是被利益蒙了心了!想的就是一个侥幸。
万一混过去了呢!
呵!这个世上都要寄托于万一了,还有什么指望――反正沈科长是这么想的。
沈科长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和众人打招呼的年轻人…其他人他都不觉得有问题,唯独摸不清楚这郭凌的路数。其他人或忠或奸,这都是看的清楚的。就算有的人看不清楚,他也不觉得能瞒过‘大老板’去。
但是郭凌,说他忠心,却放任了手下的人打小九九。如果他在这件事上能有作为一些,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地步。可要说他是个奸的,那也不像…下面的人要损公肥私,他就从没包庇过。
在允许的范围内捞好处,这可以,但超过界限那是绝对不行的。
而且他自己也是如此,兢兢业业做事,没有一点儿错漏贪腐。也正是因为他自己在这些事上立身很正,所以才能在这些方面要求别人。
不然蓬莱岛这些年为什么能够安全过关?就是因为从各方面的指标来看,这里都足够好…这里唯一坏的就是人心啊!
而最不能坏的也是人心!
沈科长并不擅长这些尔虞我诈之事,揣摩人心更是不行。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心道:“管他作甚,这回翁主来了,一应事情总该有个章程的!”
第362章 麟之趾(4)
船队靠港之后, 陈嫣所在的主船更忙了。之前就开始准备下船的一应事,这个时候则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翁主…”陶少儿在陈嫣身后轻声禀告:“永安城宋科长求见。”
陈嫣坐在镜子前, 眨了眨眼睛:“宋科长?”
回忆了一下,她才想起来, 主管蓬莱岛这边港口进出口的科长确实姓宋。当下心中有了底, 轻轻摇了摇头:“让他等着罢…来的也太急了, 有些失礼呢。”
陈嫣最后一句话貌似是自言自语, 但分明是借此表明了态度。这下不用她再说什么,身边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陶少儿应喏一声告退,又穿过几重船舱, 这才抵达宋科长候着的舱房。
“姑娘…”宋科长深谙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陈嫣身边的贴身侍女面前, 他可没想过拿大, 立刻站起了身。
陶少儿心中暗暗纳罕,这位看上去不是一个不知进退之人,怎么就这么惹了翁主――是的,就是惹到了陈嫣,陶少儿敢肯定这一点!
陈嫣说宋科长此时过来不妥当,是失礼…这确实说得出道理。一般来说, 一个人经历舟车劳顿之后肯定会非常疲劳,什么都不想干。大家都能体谅这种心情,所以正常的朋友不会在好友搬家当天去贺乔迁之喜, 而是会在之后找一个合适的时间。
当然, 这个时间拖的太久了, 也是一样的失礼,得不早不晚才算最好。
不过说到底这也算是一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真的是好朋友,搬家当天过来恭贺又何妨?若是因为自身一些不可避免的因素最后没有来祝贺又如何?因为关系已经亲密到那个程度了,这种小事也不可能影响到情谊。
陈嫣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在挑宋科长的刺!
而在陶少儿看来,陈嫣并不是没有理由消遣人的人。现如今这样针对宋科长,必定是宋科长先前做了什么。
事实上,宋科长也确实做了陈嫣不喜欢的事情。陈嫣现在已经知道了,蓬莱岛这边心里头有小九九的,宋科长算是重要人物了。
“宋科长稍待,翁主正在更衣、换妆。”陶少儿始终保持一个神色,既不显得慢待,又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而说到这里,她又道:“要奴婢来说,宋科长此行来的太失礼了…船这才靠港,翁主有许多事要料理,这时来拜访,确实显出了宋科长的殷勤,但在翁主那里,实际上却是不懂事的。”
听陶少儿如此说,宋科长原本堆在脸上的笑意一下消失不见了。勉强扯起笑容,宋科长小声问道:“这…陶姑娘,这是翁主说的,还是…”
宋科长真没想到,自己才过来就吃了排头!按照道理来说,陈嫣刚刚来蓬莱岛这边,不是应该先以稳为主,安抚住他们这些人吗…这到底只是就事论事,还是所有事情都知道了,在敲打他?
一时之间想了很多,整个人心慌意乱了起来。
陶少儿矜持一笑:“翁主要忙的事情如此多,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只是咱们这些人靠察言观色活着。翁主想到说到的事情要注意,想到了,还没说或者不好说的事情,也该要注意才是。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地办事,您说是不是如此?”
似乎是意有所指…总之,陶少儿是不会承认陈嫣自己亲口说过宋科长失礼的。因为这就等于两边没有缓冲了,真这么干,显得陈嫣这个做老板的不尊重,太专断,也会让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
陶少儿不知道陈嫣到底想要怎么做,在最后知道全部情况之前,她决定还是先留有余地再说。
宋科长这时能说什么呢,只能陪笑说是了。
“宋科长便在此处舱房内稍后罢,翁主稍过些时候,腾出空来就见您了。”陶少儿说完这个就要走。
宋科长却是留住了陶少儿:“陶姑娘且慢…在下只在多年前远远见过翁主,实在不熟悉翁主的规矩。若是有不好的地方,想请陶姑娘能帮着解释一两句。只要翁主提出来,在下一定会改。”
说话间,还从袖中拿出了两根金条,这是要收买陶少儿了。
陶少儿却没有收这份礼物的意思,只是道:“宋科长说的意思奴婢都知道了…您也放心,翁主向来都不是吹毛求疵之人。若是您真有难处,决计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如何如何。”
这话表面上是在宽慰宋科长,其实其中意味轻飘飘的,听来简直句句都是敲打。这还没怎么样呢,就考虑到时候要如何惩处了?
宋科长的额头都冒出汗了,最后只能看着陶少儿离开。
宋科长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这个年纪在此时不能算年轻,但年老也不至于。毕竟来蓬莱岛这种地方工作,也不敢派遣年纪太大的人,一色的都是青壮年!图的就是抵抗力强,水土不服一般折腾不死他们这些人。
然而,就是这个正当壮年的年纪,在整个集团中却算是年纪大的了。没办法,以陈嫣为首的创始人团队就年轻的可怕!这就导致了‘年轻文化’是刻在集团基因里的!别的地方会被说成是‘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一般不敢用,也不能用,但在陈嫣这里,只要证明了自己,陈嫣就用,并且是大用!
这种模式就是能者上,不能者下…再配合集团已经成熟的培养制度,年轻人往往能够长江后浪推前浪――到了宋科长这个年纪,如果还没有做到一个有前途的位置,估计之后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集团内部的人才评定中,他就从没放在重要的位置…真要论现在的职位,他在集团内部也算中层了,不至于如此。但考虑到他的潜力已经被挖掘完全,人才评定那边也要考虑到这点,分数必然是不高的。
来到蓬莱岛之后,宋科长一度以为自己被流放了。后来逐渐适应工作,这才意识到,陈嫣非常舍得给这边投资,这是超出理性的…这样看来,这边做事倒也不那么差了,这才渐渐用心起来。
只不过,宋科长也认可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极限就在这里了。就算他不在蓬莱岛上退休,估计也是在集团内部一个差不多的位置上结束一切,再无往上冲的可能。
既然再怎么折腾都只是这样,工作之余宋科长就全心全意为日后的生活打算起来――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往自己碗里扒拉好处。
起了这个心思,之后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发生了…蓬莱岛确实是一个收拢好处的地方,别看如今这里还是收不抵支,每年需要陈嫣补贴许多,不然开发工作根本做不下去。但对于已经在这座岛上生活的老百姓、商人、地主,这里却是一个好地方。
宋科长这些人别的不相信,却还是相信陈嫣的眼光和坚持的。
蓬莱岛会一直开发下去,而且会越来越好…肯定会的。
而像宋科长这样的人,想要在如今一切都只是起步的蓬莱岛置办产业、捞足好处,这是非常简单的事――他们拥有权力!他们需要调动的也是权力,除此之外,并不需要再支付什么。
说得实际一些,其实就是在挖陈嫣的墙角。
这些事情做的时候虽然心虚,却并不真的那么害怕,大概是蓬莱岛天高皇帝远,反正当时他们是真的觉得没什么。特别是后来,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想着法不责众,就更大胆了。
然而,现在宋科长是真的开始慌了…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慌什么。
他以为自己并不惧怕‘不夜翁主’,要知道做出之前的事前,他也是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的。而且这种心态保持了多年…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如今连人都没有见到,一切就都变了。
只能说,有些影响并不体现在表面,而是藏在更深的地方。陈嫣这些年来战绩显著,所谓树的影、人的名,这些东西还真不能轻忽!她既然已经做成了那么多别人眼里看成是奇迹的事情,那么她无论做什么,其他人也会先掂量掂量。
如果是做她的朋友、部下,肯定会觉得心里踏实、信心十足!而如果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此时就该下意识慌张了…没有理由,就是因为这个人是‘不夜翁主’陈嫣而已。
正在宋科长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走进了他所在的舱房,还不是一个两个。
其他人虽然比他晚了一些时间,但这个时候也到了。因为都是要见陈嫣的,所以被一起安排在了这边。
“诸位先生且先休息休息,这船才刚刚靠港,翁主实不能来相见,得稍等片刻才行…翁主令奴婢给诸位先生致个歉。”
婢女给众人致歉,众人自然不会说哪里不好,一个个纷纷道:“哪里哪里,是我等来的太早,反而饶了翁主,实不敢受姑娘的礼!”
沈科长被领进船舱之后,一眼看到了一个人单独候着的宋科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知道,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在等候拜见…明明比其他人早到了这么久,却没有见到人。
说实在的,沈科长觉得这非常耐人寻味呢!
陈嫣是在小半天之后一起见的所有人。
“辛苦诸位了…”陈嫣站在屏风之后,舱房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影子便映在花鸟纹样的屏风上。一众来拜见的人,纷纷低着头,并不敢多看。
陈嫣缓缓从屏风后绕出来,又笑了:“全是吾之过错,应该早些见各位的,却没想到到港之后还有许多俗事。”
其他人能说什么呢,只能纷纷表示‘不耽误,一点儿也不耽误,翁主贵人事忙,这本就是应当的…’――不是陈嫣的错,完全是他们失礼,应该计算一下时间,迟一些来拜见才是。只是内心急切,这才失了分寸云云。
陈嫣笑笑,不说话,一步一步走到了打头的一个年轻人身前:“是郭先生吗?”
郭凌是低着头的,所以能看到菡萏色的裙摆,刺绣繁复,上面还夹织了金丝银线,一点儿鞋尖露了出来,鞋头上绣了戏水的锦鲤,锦鲤边上有荷花,荷花是用细碎的宝石串出来的,流光溢彩。
有一瞬间的出神,郭凌却很快收回了神思,拱手道:“当不得、当不得,翁主过于客气了…我年少不知事,不过是诸位同僚扶持,这才舔居此位。翁主尊称先生,太过了。”
陈嫣一下就就笑了出来:“我曾听说,郭先生在蓬莱岛是无人不惧的,只因为行事果决,既是敢于奖赏,也是敢于…杀人――您这样的少年人,怎么能说出这样暮气的话?”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拿到台面上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陈嫣现在就是轻飘飘吐出了‘杀人’两个字,此时其他人已经是一个激灵,脊背生出一片冷汗了。
反而是郭凌本人,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丝毫不受触动的样子。
看到他这个表现,陈嫣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转头和别人说话去了。先把每个人和资料上对上,闲话两句――说实在的,这才像是主佣第一次见面说话该有的样子,大家只是认识认识,至于更多的事,那得等到稍后。
第一次见面还是和睦、稳定为主。
不过,陈嫣哪里是甘于如此的人,与大家说了一圈话之后,她很快话锋一转,道:“宋科长…”
宋科长太阳穴跳了跳了,本能地不想听,但理智压倒了本能,缓步出列,道:“翁主…”
陈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很快转移到旁边点燃的香炉上,用调香的工具拨弄了几下香炉内的香料:“宋科长在我家产业做工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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