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两名宫女扶了起来,被迫送进了轿辇中。至于晕倒过去的柏翠,又被司徒马用冷冰冰的匕首拍醒,让她跟着轿辇,由禁卫军一路“护送”回去了。
英极宫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皇帝躺倒在椅子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外头的宫人们个个如缩头鹌鹑一般,大气不敢出,生怕哪里惹恼了这位深藏不露的小皇帝――伴君如伴虎,诚不欺我!
还有那小司马大人,难怪升官速度一骑绝尘,原来还是个高手!一时间,众人纷纷畏惧地开始回忆自己是否跟他有什么过节。
而殿中,在沉默许久后,才终于听到小皇帝说了第一句话。
“朕饿了。”他脸上神色难辨,看不出喜怒。
司徒马随口喊了个小宫女,那小宫女抖如筛糠地应了,然后战战兢兢地去传御膳房。
小皇帝给自己灌了杯茶,百无聊赖地仰头咕噜咕噜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
“怎么样,朕说留在这儿,比跟着戚卓容出去好玩多了,是不是?”他微微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
司徒马摸了摸鼻子:“陛下,您也没提前知会我还有魏统领那一出啊,我还以为真是太后的人呢,吓死我了,差点以为就要命归西天。”
“也没看出你吓死。”小皇帝轻哼一声。
第44章 让他们看清,谁才是大势……
戚卓容忙了一天,回宫已是深夜。她走到寝殿门外,问门口当值的小太监:“陛下何时歇的?”
小太监忙道:“刚歇不久,但陛下吩咐了,若是戚公公来找,无论多晚都可以。”说着便给她开门。
戚卓容进了内殿,抬手点了盏灯,步到御榻帐前,轻声道:“陛下,臣回来了。”
小皇帝拥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她,从鼻子里唔了一声:“感觉如何?”
“感觉甚好。”戚卓容笑道,“就是今日厂署门口来来回回路过了不少大臣,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大好。”
小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们总会明白的。”
“太后的事情,臣已经听说了。陛下与世家撕破了脸,明日早朝,恐怕有一番腥风血雨。”
小皇帝道:“该来的总要来,早点结束也好。这身上有伤,总不能放着不治,任由其溃烂罢?”
“臣相信陛下可以解决。”戚卓容笑了笑,又行了一礼,“若无他事,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戚卓容。”他忽而叫道。
她回过头。
他狡黠一笑:“知道你没空逛御花园,为了不辜负这大好春光,朕专门亲自采了花枝,送去你屋了。”
戚卓容愣了愣,随即忍俊不禁道:“多谢陛下美意。”
她踩着月色回到角房,看向外廊窗台上那一大捧花枝,不由觉得一天的劳累都一扫而空。她推开门,将花枝仔细分好,插到合适的瓶中。
屋内飘起一阵淡淡的幽香。
戚卓容躺在床上暗想,这小皇帝真是个妙人,刚和太后刀剑相向完,竟然还有心情逛御花园,逛着逛着还能想起给自己捎一捧花。
怎么说,确实是个很让人满意的君主。
笃笃笃,门口传来轻敲。戚卓容掀起眼皮:“谁?”
“我。”司徒马应道。
戚卓容下床开门,司徒马做贼似的窜了进来,一把关上了门。
戚卓容:“你干嘛?”
司徒马愁眉苦脸,大倒苦水:“怎么之前没人告诉我,我还要干那么多事啊!为什么连上朝都要我去上啊!”
戚卓容老神在在地坐回椅子上,扬唇一笑:“东厂重启,百废待兴,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在朝上干站几个时辰,当然是要去做更有用的事。如此一来,上朝当然只能由你去咯。”
“这不公平!我本来进东厂就是为了找点更有意思的事情做,结果搞了半天是让我来站桩!”司徒马不爽,“我拒绝!”
“不是说好服从督主命令的吗?”
“你这是无理命令!”顿了顿,司徒马退让一步,“算了,明天肯定吵得很凶,你不适合露面,但是就这一次,绝不能有下回。”
戚卓容展眉:“好。”
次日一早,司徒马随着小皇帝去上朝。这是他第一回 上朝,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一路朝奉天殿走去,司徒马伸头朝宫殿门缝里望了一眼,咋舌道:“好多人。”
小皇帝安慰他:“没事,你只需要喊个上朝退朝,旁的什么也不用干。”
司徒马忧虑道:“万一那些大臣很生气,当朝动手怎么办?万一又跟昨天一样,一挥手杀出来一队弓箭手,我是拦,还是不拦呢?”
小皇帝:“……倒也不至于如此!”
他轻咳一声,绷了绷脸色,一脸肃容地上了朝。
奉天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威严的金銮龙椅之后,原本还该有一张黑漆描金的凤座掩映在垂坠的珠帘之下,可此时,却空空荡荡。
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后,也不见人影。
朝中官员们都已对重启东厂一事略有耳闻,原本还琢磨不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今天一瞧,不由骇然。陛下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的――夺权了?
小皇帝在龙椅上坐稳,与诸位大臣大眼瞪小眼。良久,才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随即众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瞥了司徒马一眼。
司徒马:“……”
哦,原来刚才他应该喊上朝吗?怎么也没人教教他啊!他还以为大家先得寒暄客气一下,早朝才正式开始呢!
司徒马避开小皇帝的视线,缩了缩脖子。
小皇帝收回目光,淡淡道:“众卿平身。母后近来身体不适,太医说不宜出门走动,往后早朝,便只有朕一人。众卿可有本要奏?”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有几分柔善可欺,压不住这金灿灿的帝座。可一开口,整个人便如同从雪山里走出来似的,脊骨笔直,眼神连同声音都带着冰凉威压。
一时间,好些大臣都愣住了。他们并未与小皇帝有过太多接触,便是早朝,也鲜少听他开口,就算开了口,也只是说些囫囵话,一派母慈子孝的模样,何曾见过他这样一面?
静默之间,暗流涌动。唯有陈敬率先站了出来,面上是藏不住的愠色:“启禀陛下,陛下称太后身体不适,究竟是不适到了何种程度,以至于昨日家眷递牌子入宫都被驳回?”
小皇帝见是陈敬发话,忙敛了身上气势,笑道:“母后眼下确实病得重些,也没力气见客。陈大人若是关心母后,可以下朝后找太医细问。早朝之上,还是以公事为重。”
“既然陛下要说公事,那老臣便来问问公事!”陈敬冷笑道,“东安门外东缉事厂自惠宗时期便已废置,昨日却突然开始重新修葺,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原来是要问这个。”小皇帝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地方荒废多年,又传说亡魂盘踞,无人肯要,朕觉得实在浪费,便赏给了戚卓容当宅子。”
陈敬眉头狠狠一跳:“赏给戚卓容当宅子?”
“怎么,有何不妥?”小皇帝纳闷道,“那块地皮朕问过了,只需三百两不到,就这还没人肯买,戚卓容有救驾之功,朕赏他个三百两的地皮都不行吗?”
“陛下!那可是东厂!”陈敬死死盯着他,“高宗因宠信宦臣设立东厂之事闹出过多大的乱子,陛下难道都忘了吗!如今竟将那旧地赏给戚卓容,寓意如何,陛下竟然不知?”
“朕要知什么?”小皇帝不悦道,“不过是块地皮而已,这不是推翻了在重修吗?修个宅子也无可厚非罢?怎的到了陈大人嘴里,就变成居心叵测了?”
刑部黄尚书站出来道:“陛下赏人地皮,臣等本不该过问,只是那地皮原本用处实在特殊,偏偏陛下所赏之人也特殊,因此满朝都传得沸沸扬扬,陛下这是要重启东厂了。”
小皇帝轻飘飘地笑了:“看来黄大人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还是没长教训,听了一句风言风语,便赶着当真了。这也才过去没几天,黄尚书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黄尚书一僵,不禁抬首看去,那帝座之上的少年天子,五官温文尔雅,可却笑出了一股森森凉意来。
“你说满朝沸沸扬扬,到现在也只见你和陈大人二人出来说此事。朕倒想问问,昨日都有谁去看过东厂那块地了?”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这小皇帝摆明了是有备而来,想要大干一场。太后显然已被软禁在后宫,下一个开刀的必然就是陈家,这种时候出面,就成了给陈家站队,平白遭小皇帝记恨;可若不出面,也怕东厂一旦真的成了,那戚卓容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往后在他手底下怎么有好日子过?
按理说,遇到这种疑似宦官掌权的事情,刚直不阿的言官一定是最先跳出来的,且跳得最高。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都察院的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仿佛朝堂上真的只是在谈论皇帝赏了下臣一间宅子的无聊事。
各怀心思间,终于有一人出列道:“臣昨日路过。”
是文渊阁大学士宋长炎,亦有宋次辅之名。
小皇帝问:“爱卿都看见了什么?”
宋长炎道:“看见许多人进进出出,打扫、拆卸、搬运,不一而足。”
“那可还看到别的了?”
宋长炎拧眉想了想:“看到了戚公公在检查工匠劳作。”
“还有呢?宋大人可有看出要重建一个东厂吗?”
“……里面许多陈设刚拆不久,还未运进新的,臣看不出来。”
“那不就得了?黄大人可听清了?”小皇帝嗤道,“光凭一个猜想,就断言朕要重启东厂。黄大人,朕看你这个刑部尚书操心得还不少,看来刑部最近是没什么事情做了?”
黄尚书讪讪退回,宋长炎无声一叹,也归了位。
小皇帝看向还矗在大殿中央的陈敬,攒出一个和煦体贴的笑容来:“陈大人为大绍操劳数十载,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千万莫听信了他人挑拨,最后伤了自己的心。”
这小皇帝咬死了不承认,陈敬也没有证据证明戚卓容就是在重建东厂。他兀自冷笑,瞧定了面前的少年,先前光顾着和寒门斗法,竟是小看了他,被他抢了先机,断了太后与本家的往来。
先有戚卓容,后有寒门士,再有禁卫军,又添漠北营,如今还要多个东厂出来,年少的孩子果真自信如斯,尝了点甜头就容易冲动。须知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太过贪心的,都没有好下场。
陈敬理了理衣襟,道:“陛下说的极是,听陛下方才一席话,老臣才惊觉确实已许久没有睡个好觉了,难怪近来总是精神不济,动不动就头疼脑热。”
小皇帝关切道:“陈大人乃我朝肱骨,身体是第一紧要事,待会儿下了朝,朕便遣个太医去府上瞧瞧。”
“那就多谢陛下了。”陈敬拱了拱手,站回了原位。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小皇帝等了一会儿,见殿中众人个个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一哂:“既然无事,那便退朝罢。”
殿中一片安静。
十分安静。
继续安静。
小皇帝转过头,看到了站在角落里打盹的司徒马。
他无语片刻,按了按额角,加重了语气:“……朕说退朝!”
司徒马猛地惊醒过来,一个激灵道:“退朝?好,退朝――”
众大臣:“……”
一时看向小皇帝的目光又变得更加复杂。他能悄无声息地软禁太后,此前定是在有意藏拙、装傻充愣,而除了戚卓容,他手下必然还有其他能人,以供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