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星海朝沈春澜伸出手。他神情无辜又坦荡,仿佛在问他“一会儿怎么回去”。
秦戈和谢子京都看着沈春澜。沈春澜无奈:“这不好吧?”
谢子京立刻补充:“可以的,符合规定。”
饶星海盯着沈春澜,沈春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曾趴在自己手臂石膏上的小黑蛇。饶星海看起来有点儿可怜,还有点儿无助。
他的辅导员最终还是坐下了。
沈春澜知道饶星海心里都是坏念头,他不会给他占便宜的机会,于是一把抓住了饶星海的手,顺势把饶星海的手掌攥成了一个拳头。
这与其说是握手,不如说是握拳。
饶星海:“……不是这样的。”
沈春澜静静看他。身为师长的威严此时此刻终于发挥作用,饶星海不吭声了,在椅子上坐成了一个放松的姿势。
不大的办公室里,先是腾起了某种强烈的气息,这种信息素干燥、滚烫,带着沙漠的烈风。但只有一瞬。薄雾从秦戈身上腾起,沈春澜看不到那是什么精神体,秦戈并没有让它显出可辨识的形状。
但雾气温柔,在瞬间平息了谢子京的气息。两种气息在办公室里混合、交缠,沈春澜静静坐着,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别怕。”秦戈低声说,“我不会伤害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饶星海迟疑片刻才回答:“对。”
“你相信我,对不对?”
饶星海:“对。”
他温顺地闭上了眼睛。秦戈身上的白色细雾落在他头上肩上,年轻的调剂科科长低下头,扶着饶星海的脑袋,凑近他黑色的头发。
沈春澜有些呆愣:这跟他之前接受的“海域”检测大不相同。
秦戈身上没有丝毫侵略性,他温和,柔软,令人平静安心。
沈春澜察觉,掌心中饶星海的拳头微微攥紧了。
他的学生在紧张,即便信任调剂师,但紧张仍然无可避免。
秦戈会看到什么?饶星海的“海域”会是什么样的?沈春澜不可避免地好奇起来。
他甚至想到,饶星海信任甚至倾慕他。如果他愿意,如果他提出请求,饶星海会答应让他进入自己“海域”的。
但他无法探索深层海域。
如同人有浅层意识和深层意识一样,哨兵和向导的“海域”也分浅和深两层。只要征得允许,普通的向导一样可以进入哨兵的“海域”,但他们只能巡弋浅层海域,疏导一些比较普遍的精神和心理问题。
深层“海域”是精神调剂师的工作范畴。那是储存了更多欲望、恐惧,储存一个人从降生到此时此刻所有记忆的地方。
在极其偶然、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普通的向导有可能进入哨兵的深层海域,但时间极短。
而那一种情况,是两个人均处于亢奋状态,原本在“海域”之中用于抵抗外来意识的防波堤完全消失的时候。
最新修订版的通识课本里,已经对这一状态下了准确的定义:极度亢奋的高潮。
……想到这里,沈春澜忽然间不想进入饶星海“海域”参观了。
秦戈的巡弋持续了四十多分钟,沈春澜一直握着饶星海的拳头,没有放松过一刻。他固然不太乐意和饶星海有这样的肢体接触,但自己已经答应,即便饶星海看不到,他也不能欺骗他。
“……两个结论。”秦戈收起了自己的精神体,他看上去有些疲倦,谢子京搀扶他坐下,“第一,我没有在饶星海的记忆里找到任何跟黑曼巴蛇相关的信息。”
饶星海神情紧张。
“第二个结论,饶同学的‘海域’确实存在一些不稳定的问题,但我很高兴。”秦戈笑着说,“这跟半年前给你做‘海域’检测的时候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饶星海的海域是一座古怪的城镇,无边无际,没有界限。城镇上只有一条道路,城镇里最大的建筑,是标牌模糊不清的孤儿院。
那是饶星海曾生活过的地方。
在孤儿院周围,充斥着许多小小的、拥挤的游乐场,马戏团里永远热闹,小卖部堆满零食,学校的操场空无一人,但有热闹的笑声和奔跑打闹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饶星海的“海域”里没有任何别人。他的自我意识有时候在游乐场里玩游戏,有时候在操场上孤独地跑步,秦戈尝试去呼唤他,但自我意识完全不理会。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他看到饶星海的自我意识在拥挤的游乐场中转来转去。他的肩上趴着一只巴掌大的天竺鼠,头顶蹲着一只正在鼓气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