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池几乎耗尽的八音盒在转动。薄晚立刻认出,这是两年前自己清理房间杂物时拿上来的,是小时候父母送给自己的礼物。
打开八音盒之后,那头木雕的小狼立刻开始笨拙地动起来,四肢划来划去。
这是薄云天给他做的八音盒,陪了薄晚将近十年。
夜色越来越深。他贴在阁楼的小门上聆听家里的动静。但非常安静,仿佛父母都已经睡了过去。
仿佛傍晚时分从楼下创来的激烈打斗和嚎叫都是假的。
那是两头狼拼命搏斗时发出的声音。
薄晚根本无法入睡,他又饿又恐惧,靠在阁楼唯一的小窗户上,呆看着外面的夜色。室内没有光,山和林子被月光照亮,通透极了。
漆黑的草坪上,忽然出现了一线光线。
有人推开了后门。
薄晚屏住呼吸——是薄云天。
薄云天的影子长长地贴在地上,薄晚只能看见光线,瞧不见薄云天的样子。
很快连光线也消失了,薄云天关上了门。他离开了房子,走上小路,朝着黑漆漆的密林前进。
薄晚终于看见了父亲的背影。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死死趴在窗户上,想把薄云天看得更清楚一些。
薄云天的两只手粗大狰狞,完全变形,指节粗长,指甲尖利。月光照亮他的身影,那是一个长着白狼头颅的狼人。
薄晚吓坏了。“爸爸!”他失声大喊,恐惧令他忘记了母亲的叮咛。
但薄云天没有回头,就像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
狼人消失在黑夜之中,薄晚想要打开阁楼的门,却发现门已经被母亲在外面反锁上了。
“妈妈!妈妈!!!”薄晚疯狂地大喊,但他无力破坏小门,也无法冲破窗户:阁楼太狭窄了,他没有借力冲刺的距离。
试图化成狼人形态的薄晚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顺利变形。他紧张,又害怕,无能为力全数化作恐惧,没有一丝声音的母亲,消失在密林之中的父亲,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他不敢去揣测的可能。
经过整整一夜的努力,薄晚用八音盒凿破了阁楼的门。母亲不仅反锁了这扇小门,而且用重物挡在门外,薄晚费尽力气才把它挪动。
别墅内果然一片狼藉,薄晚害怕极了,从楼梯奔下去的时候连连踏空,摔了几次。他冲进父母的卧室。
卧室里的情况更加可怕:墙面上全是狰狞的划痕,衣柜、梳妆台、床头柜……所有家具几乎全部破碎,满地的血迹和狼毛,糊在碎片上。
床却是干净的。母亲躺在床上,正闭目睡觉。
她有呼吸,她的胸口是起伏的。薄晚当即在卧室门口跌坐下来。他双腿发软,几乎是爬着穿过混乱不堪的地面,扑到母亲身上。
母亲脸上有哭过的泪痕。
他喊了许久,母亲才慢慢醒来。意识到自己在睡觉之后,她立刻坐起身,脸色惊悸:“你爸爸呢?”
下床时她行动不稳,薄晚连忙搀住。他此时才发现,母亲的双臂和双腿上全都有伤口,细小的那些被清理过了,而大的那些全被仔细包扎处理好。
“你爸爸呢?!”母亲顾不上身上的伤,抓住薄晚大吼,“别让他离开——不,等等,我跟你说的什么?你为什么下来了?你看到他了吗?他在家里?”
她伸出手臂护住薄晚。
薄晚告诉他,早在午夜时分,薄云天就已经自行离开,进入了山里。
薄晚永远不能忘记母亲当时的眼神。所有的惊惧和慌乱从她脸上霎时消失了,他几乎能感受到,死一样的凉意在瞬间吞没了面前的女人。
“我去找他?”薄晚说,“你别动,你走不了。”
“……不必了。”母亲理了理头发,捂住眼睛,“……通知危机办,就说……你爸爸……在山里失踪了,请他们帮忙寻找。”
很久之后薄晚才明白,母亲那时候就知道,父亲已经死去了。
两天之后,危机办的搜寻人员在一条山溪里找到了薄云天的尸体。
他从高处冲着河流坠落,由于伤势太重,无法移动,最终死因是溺亡。
尸体运回家中,薄云天死去的时候仍旧保持狼人形态:狼的头颅,狼的双手。薄晚终于知道了父亲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原因:他的脸上全是抓挠而出的伤痕,凄惨狼狈。
这是被母亲抓挠而成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