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得意:“小时候天天给我姐梳。”
人鱼看他:“你有姐姐?”
阳得意:“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很漂亮。”
王文思鼻子一哼,不以为然地笑了。阳得意顾不上搭理他,悄悄松开了正给人鱼梳理头发的手。饶星海也坐在后座,他看到了那些白发被撩起来之后,人鱼脑后干枯憔悴的浅棕色头发,它们像是彻底失去水分的玉米须,黏连在发红的头皮上,而原本被头发遮盖的后颈上,全是古怪的血红色斑纹。
阳得意最后松松地给人鱼把头发束起来便罢,把那些不知为何会出现的古怪纹路照样遮盖起来。他中途下车去买汉堡薯条,饶星海和人鱼大眼瞪小眼,最后小心问一句:“你要喝水吗?”
人鱼:“不需要。”
饶星海:“你看起来不太好。”
人鱼:“我很好。”
王文思也看出不对劲了。人鱼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刚上车时那张水亮润泽的俊美面庞也呈现出失水的枯皱来。
“不能吹空调是吧?”他连忙关了空调。
片刻后车里热得如同蒸笼,人鱼身上没有排汗的毛孔,开始痛苦地喘气。
“大哥,你别死啊。”王文思慌了,拧开一瓶纯净水要往人鱼身上洒,末了看着座椅便顿了顿,想到手里这水淡了吧唧的,又顿了顿,“饶星海,你们干出来的好事儿,要是这大哥死在我车里,这可咋办。”
阳得意正好回来了,车里霎时间充斥着热烘烘的高糖高脂食物味儿。他边坐进车里边学王文思的口音:“大嗝您别急,您把天窗开开,外头下雨呢不是。这雨丝丝儿地飘进来,我们鱼大嗝死不了。”
王文思看了他半晌:“嗝嗝嗝,你打嗝还是打鸣呢?我这是车!下雨开啥天窗!”
最后他还是开了,一边啃鸡翅膀一边看后视镜:“阳得意,饶星海,这换座椅皮儿的钱,你俩得给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阳得意大喊,“做好人好事怎么还要报酬!”
王文思转头用鸡骨头打他。
雨不大不小,总也下不完似的,夜晚湿得透彻。灯彩涂亮了水光闪动的平地,人和车,明和暗,各种丰润颜色在这夜里穿梭而过。天还没彻底黑下来,霓虹照亮了水汽丰盈的云层,雨滴也被染了色,从天而降,落在凉飕飕的车子里,落在人鱼的眼睛里。
“……原来你们这儿的天是红的。”他恍然大悟一般叹息,“跟海里不一样。”
被捕捉到现在数年,他从未见过除玻璃罐子之外的任何景象。渔船的船舱是黑的,运输他的箱子也是黑的,人间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天地。
王文思啃着最后一个麦香鸡翅,打量人鱼:“你没见过这些啊?”
雨水似乎让人鱼恢复了一些,人鱼点点头。
“……你跟渤海人鱼有交情吗?”他又问。
人鱼:“……渤海,可以,我知道路线。”
小王老板把两根鸡骨头咬在牙齿之间,直勾勾地看着人鱼。阳得意往人鱼身上一点一点地泼水,水是装鱼的桶子里剩的,没多少,腥得很。他想骂阳得意,又想骂饶星海,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人鱼,这种传说中极美极梦幻的特殊生物。在这么个情况下,许多事情由不得他细想,心底一股热烘烘的冲劲没头没脑地钻了出来。
“嗨……”王文思连鸡骨头上的软骨都嚼了,像跟自己说话似的叨叨,“开学第一周我就应该知道,你俩净出幺蛾子。”
他把鸡骨头抛到后座,饶星海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我先找个虾塘,你去泡泡。”王文思用油腻腻的手抓住方向盘,后知后觉地啧了一声。
车子在前方一拐,往滨海新区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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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饶星海和阳得意终于坐了下来。两人累得喘不上气,人鱼体重不算太重,但是虾塘的小路车子开不进来,俩人推着小推车小心翼翼走了大半个小时,总算把人鱼放进了虾塘。
这一片虾塘是王文思大表哥的。他日前投资一大笔钱在滨海新区这边养对虾,结果项目才刚开始,附近又开了个国家拨款的、更先进的养虾基地。大表哥现在各种跑关系拉人情,想让自家的虾塘也框进养虾基地的地皮里,好躺着数钱。
老板无心经营只想走旁门左道,这儿的虾塘自然就闲置了一半,只雇了两个人看守。大表哥对王文思毫无戒心,王文思说想要带朋友长长见识,而且俩朋友因为面目丑陋不想见人,所以不希望有工人在场。
大表哥的大嗓门从手机里传来:“我知道,那什么,干尸人是吧!哎呀我知道,丑得很,我知道我知道。”
无端变了种族的阳得意和饶星海懒得与王文思计较,两人看着钻进虾塘里的人鱼。工人确实都走开了,只给他们打开了这个塘子的灯。这一片都是方方正正的虾塘,一半的塘子里有水,有虾子,而这个塘子是最远,也最避人耳目的。
塘子里的水不能和真正的海水相比,但总比纯净水和雨水好得多。人鱼在虾塘里游了一圈,小虾纷纷翻滚起来,警惕地去触碰这个古怪的新客人。
他张开双臂靠在虾塘边上,鱼尾惬意甩动。滨海新区离市区已经很远,光污染不那么严重,深夜的天空终于透出墨色。
“……没有星星。”人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