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心,其实他也可以用些心机,耍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让慕流云出于愧疚和同情跟他在一起,他完全可以说:“你看看我为了你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你要对我负责。”
可是愧疚和同情,恰恰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如果他没有机会再成为那个与慕流云比肩而立的人,那么至少也不能成为拖着他后腿的一个累赘,挂在他身上的一个负担,张驰想要的从来都是认同和欣赏,而不是愧疚和同情。
如果得不到对方的爱慕,那至少不要卑微地去祈求对方的怜悯。
***
此后好多天,慕流云都没有再出现过。
每天都有上清宫的小辈弟子轮番过来照顾他,给他送饭、帮他煎药,从他们透露出的口风来看,慕流云并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他人,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好像也是有原因的。
上清宫中有不少人的家眷都在华山脚下的青云镇中生活,而红莲教最近派人潜入了青云镇,意图通过绑架家眷的方式来挟制上清宫的人,慕流云和一些上清宫中的高手一直在镇中日夜值守,已经击退了好几波刺客,根本抽不开身。
而张驰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长时间地看着窗口上一只结网的蜘蛛发呆。
他当初强吻慕流云,就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后路,也早就做好了慕流云再也不会理他、再也不原谅他的心理准备,可是这几天以来他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就像时刻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坐立不安。
连大夫都看出来他心情郁结,还告诫过他若再如此下去只怕对身体的恢复不利,张驰嘴上答应了会好好吃饭和休息,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怕是不可能做到大夫所要求的“平心静气”了。
窗口上的蜘蛛辛苦地在屋檐和窗棂之间拉出了八股线,沿着线一圈一圈地编织出精巧的蛛网,张驰就默默地数着它一共织了多少圈,免得自己太闲老是忍不住去想那些让自己感到沮丧的事情。
那只蜘蛛终于结好了网,稳坐网中央等待着猎物上门,结果一支笤帚伸了过来,一下子将那蜘蛛连网一起掸了下去。
张驰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清流腋下夹着一个棋盘,拿着笤帚走了进来。
“清流,怎么是你?”张驰有点意外,按上清宫的规矩,像清流这样入门已久的弟子应该是以练武为主,不用干这些杂活的。
“本来应该是师弟们过来照顾你的,我想着这么些天没见了,天璇太师叔又下山办事去了,你一个人住在这冷冷清清的清风阁里,还不得无聊到长出蘑菇来?所以就过来找你说说话,顺便下两盘棋解解闷。”清流在他身边坐下来,“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张驰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样,我也就这样了。”
“看样子还真把你闷坏了,是不是这里太冷清了住不惯?”清流把棋盘放在床前,开始摆棋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这里,我可以跟掌门说说,让你搬到山下去。其实天璇太师叔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杨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静养,太师叔听了以后二话不说就让人把你送到了清风阁,觉得这里清净,适合你养病。其实当时大家都挺吃惊的,因为太师叔平素跟什么人都不亲近,更别说主动让人住到他隔壁来了,他对你真是比对任何人都好。”
张驰心中一阵苦涩,强笑了一下说:“不说这个了,下棋吧。”
“好,我先来。”清流起手就先飞了个相。
“我的手不灵便,我来说,你帮我落子吧。”张驰说,“卒七进一。”
清流一把抓过他的手,把那个卒子塞在他手里:“你自己下,下歪了也不要紧,现在你还不能下床走动,先练练手也是好的,大夫说了,多练练能好得快些。”
“好得快些?”张驰不太敢确信清流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难道我还有可能好起来吗?”
“当然可以。”清流惊讶地看着张驰,“难道有人跟你说你好不起来了?谁的嘴这么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张驰的心狂跳起来,又深怕这只是空欢喜一场,所以也就加倍地不敢相信:“你可别逗我,我知道我中的是‘蚀骨散’,只要一个时辰之内不服下解药就会终生残废,我们被偷袭的地方离上清宫少说也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何况还有红莲教的伏兵阻挠,你们怎么可能来得及给我解毒?”
“我骗你干什么?”清流说,“当时太师叔封死了你周身的穴道,拖延了毒气入骨的时间,不然我们就算是会飞也救不了你了。之后太师叔更是大发神威,一人挡住了所有的追兵,你知道吗,后来我们的人赶去增援的时候,太师叔已经一人杀了十几个刺客,自己却只受了一点轻伤,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受伤了?”张驰紧张地一把抓住了清流的手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肢体的控制已经比前几天有所好转了,“他伤在哪儿,严重吗?”
“就是腿上破了点儿皮的程度,比起你来差得远了,一点儿都不耽误现在满镇子追杀红莲教刺客。”清流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说,“当时趁着太师叔挡住追兵,我们几个就快马加鞭地把你带回来,杨大夫这里正好药物齐全什么都不缺,于是一点也没耽搁地就开始煎药,说起来也确实是好险,大夫说要是再晚送来半个时辰,你下半辈子就残废定了,所以你是不是得谢谢我?虽然主要是太师叔的功劳,但是我背着你沿着台阶一路飞奔上来也是很辛苦的啊……”
张驰已经彻底愣住了,清流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留意听。
他大概想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那天他一定是没听清楚,大夫应该是在跟慕流云说,“假如”送来得晚他就残废了,而慕流云后来说他“会好的”也不是在安慰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张驰懊恼地抱住了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得多蠢才会以为,按照慕流云的性子,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他得多冲动和不计后果,才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把慕流云从身边赶走?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他并没有残废,他还有机会建功立业,还可以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而不是只能每天瘫在床上怀念着自己曾经健康的身体。
但是他还有机会再挽回和慕流云的关系吗?
一想到自己那天居然强吻了慕流云,张驰都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自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