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有初明白过来:“所以你才觉得钟屿对孩子离开妈妈这件事,肯定是很反感的,因为不想让诺宝重蹈覆辙是不是?”
欧阳宜反问:“难道不是?”
纪有初并不敢太早下决断,毕竟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擅长做自己都不喜欢做的事。她刚准备回答,突然有人敲门。
钟屿推门进来。他还穿着板正的西装,头发纹丝不乱,身后跟着帮忙拿大衣的杨志斌,俨然一副要开展什么商业谈判的架势。
欧阳宜一直怵他,立刻起身去拿自己衣服:“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我先回去啦!”说完就一阵小跑离开了。
“……”纪有初看着她身影哑然失笑,听到对面钟屿问:“诺宝呢?”
纪有初:“隔壁病区来了个小孩儿,他过去玩了。”
医院里暖气大,钟屿脱了西服外套,又松了袖扣,把袖子给挽了起来。他方才给人的巨大压迫感,至此才终于减轻不少。
钟屿:“有人跟着吗?”
纪有初:“嗯,有nanny。”
钟屿还在整理袖口:“那我去看看。”
他一往外走,杨志斌就往里走。他拎着给纪有初带的晚饭,嘻嘻哈哈地跟她介绍道:“纪女士,今晚的菜可太好了――”
纪有初不好意思打断他,向着钟屿追过去:“我跟你一起吧。”她不由自主地理了理长发:“顺便有点事要跟你说。”
钟屿心里把她的话来回过了两遍,这才朝她看过去,脸上是淡淡的不解。
这个女人,在过去数天里,都当他是洪水猛兽。别说是跟他主动开口了,即便是见面打招呼,她的声音也是含在嗓子眼的。
所以,有什么事值得她这么大动干戈地追上他?
这些天以来,两人刻意避开的话题,看来确实是到了无处可避的地步了。钟屿迅速思考起该如何应对,就见纪有初在一脸严肃里抱起两手。
“你以后别给他吃那么多糖了。”
钟屿:“……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对啊。小孩子不懂得克制,你每天都给他补满零食,他每天都会想着怎么吃完。小孩子不能这么惯着的,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做到。”
毕竟像诺宝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只要他稍微皱一皱眉,或是拿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你,你就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而钟屿又恰恰是足够强大到可以满足所有幻想的人。他自己都从来不知道压抑为何物,能同意纪有初的这番话吗?
钟屿倒是没让这悬念留太久:“好啊。”
纪有初一怔,巴眨着眼睛看他,这么干脆?他难道不应该端出领导的样子,先把她的提议评点一番,然后再讨价还价给出个面目全非的新意见吗?
她这个人完全藏不住事情,心里想什么,直截了当就都写在脸上。钟屿看得眉头拧起,怎么,难道他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么不好说话?
纪有初避开他注视,岔开话题:“你刚刚以为我会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以为你会跟我聊聊诺宝的事,比如……”他顿了顿,说:“比如,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介绍给他了。”
纪有初脚步猛地停下来,钟屿余光瞥到,也迁就地没有再走。
“怎么,被吓到了?”钟屿喉结滚了滚:“只是把我介绍给孩子这件事,也会让你觉得有这么困难吗?”
“不是,诺宝虽然还小,但他也有知情权。你这段时间天天都在,他心里肯定已经怀疑了。我只是……”纪有初有点说不出口。
“只是害怕我跟他熟了之后,会把他带走?”
他一语便戳破横在两人中间许久的窗户纸,纪有初连日来的忐忑不安,终于在这一刻积蓄到顶点:“你会吗?”
她个子不矮,可是在他面前就成了依人小鸟。看他的时候,需要高高仰着下巴,连眉毛也稍稍扬起,下面一双眼睛像是洗过似的清澈。
钟屿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莫名怔住,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话也卡了壳。正好前面有诺宝声音传来,他这才顺理成章地移开了注意力。
诺宝正跟另一个小朋友给一位坐轮椅的老爷爷推轮椅,男孩子的精力旺盛,总是什么事难做,就一定要做什么事。
轮椅上的老人其实很困扰,这车是电动的,他也只是想出来抽根烟散散心,但两个小崽子见到他,非要热血沸腾地推他回病房。
他也不好意思打击他们的热情啊,只能搬出老套的理由来吓他们:“已经很晚了,快点回去吃饭吧,不然小心爸爸妈妈骂你们啊。”
比诺宝个高一点那个显然不在乎:“我爸爸成天忙忙忙,我妈妈出国买买买,只有保姆喊我吃饭,她才不敢骂我呢。”
诺宝还是乖巧的,两只小手松开来,歪着头说:“我妈妈不会骂我,但我不吃饭,妈妈会生气,我不想妈妈生气。还有爸爸……我没有爸爸!”
另一个小孩立刻笑起来:“怎么会没有爸爸呢,有妈妈就会有爸爸。除非你爸爸不要你妈妈了,也不要你了。”
诺宝一愣,几乎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满是委屈。他举着胖手摸了摸眼睛,声音都已经发颤了,语气却不甘示弱:“不要就不要,我们也不要他。”
“诺宝!”纪有初忍不住喊住他,余光却一直瞥着身边的人。
钟屿笔直地站着,表情神态分明都没变,纪有初却觉得仿佛被一团阴翳笼罩,他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第11章 chapter 11
大概是玩得不够尽心,诺宝今天一晚上都是闷闷不乐的。他平时最爱吃的鸡腿也不想要,热乎乎的白米饭也只吃一两口。
小猪佩奇更是不想看了,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了,佩奇哪天做了哪些事,他简直可以跟着动画片复述出来。
没劲啊,人生真是没劲。
特别是在索要糖果未果后,他整个人的负面情绪到达最高点,坐在床上捧着自己两个膝盖,就痛哭流涕了起来。
纪有初已经安慰过一轮,未果,随即由钟屿接力,仍旧无济于事。杨志斌像个小丑似的学了半天猪叫,他直接钻进被子里了。
这么一直闹到自己累了,他才红着眼睛缩在床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哽咽。
纪有初就坐在他床头,轻轻点着他鼻子问:“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多了?你干嘛一直发脾气啊,妈妈都被你吓到了。”
话虽这么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诺宝的心思呢?他虽然在人前说得那么洒脱,可她知道,他对于爸爸这件事是很在意的。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她这件事。毕竟孩子们一道出去玩,总是父母齐上阵,看动画片时,佩奇也会热情地先介绍爸爸跟妈妈。
可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她,至多再来一个欧阳宜。
不过孩子就是这么聪明和敏感,她几次含糊其辞岔开话题后,他就知道爸爸这个词是家里的禁忌,是不应该随便提起的。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想,不会好奇……
只是纪有初不知道的是,他居然还会愤怒。
同样对此感到震惊的是坐在一边的钟屿,他刚刚出去问人要了一支烟,以至于现在指尖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烟草气味。
原本他已经准备好跟孩子坦白了,可在听到诺宝刚刚的那些话后,他又突然动摇了……如果诺宝问他为什么不要他跟妈妈,他要怎么回答?
你越是觉得一个人珍贵,就越是害怕自己靠近时的热量灼伤到他。
一直跟纪有初说着话的诺宝,这时候轻轻将视线放到他这边。
“妈妈,为什么这个叔叔天天都来?”诺宝擦了擦眼角的水,奶声奶气地问:“叔叔是不是喜欢你呀?”
纪有初一怔,听见诺宝提到他后就起身过来的钟屿也是一怔。
诺宝说:“他在追你吗?你们在谈恋爱吗?”
“……”这才多点大的孩子,就已经知道谈恋爱了?纪有初看看钟屿,再看看他:“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有一个叔叔跟他一样,每天都来等苗苗老师,还送苗苗老师花。”诺宝极认真地回答:“同学们都说,叔叔跟苗苗老师在谈恋爱。”
“……”
诺宝一眨不眨盯着钟屿:“你会跟妈妈亲嘴吗?”
“……”
“你以后跟妈妈睡在一起吗?”
“……”
纪有初脸上绯红,恨不得堵住他嘴:“这些都是你同学们说的吗?你们一群小孩儿平时都在聊什么啊?”
纪诺:“你能做我爸爸吗?”
这次不仅仅是钟屿沉默,纪有初也突然无话可说。诺宝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钟屿,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渴望还是委屈。
钟屿脚跟站得发木,牙齿咬得死死,深呼吸过数次才坐到他身边,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心里说不出到底是愧疚懊恼还是酸涩。
“你为什么想要我做爸爸?”钟屿摸着他额头:“你喜欢我吗?”
诺宝轻轻靠着他,小脑袋垂在他一边胳膊上,鹿一般的眼睛先转去看了一眼纪有初,这才转回来落在他下颔:“……喜欢。”
声音轻而快。
他也随着诺宝视线看向纪有初。不知道是被那些话触动心事,她眼圈居然红了一圈,连鼻尖都是红红的。
发现她看过来,她有点恼地转过去,拿手抹了抹脸。
钟屿往诺宝额头上亲了一口,再三压抑,还是忍不住跟他说:“其实,我就是爸爸。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只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世上有你这样一个精灵。
*
灯光明亮的病房里,一对父子相拥着躺在床上。爸爸刚刚给孩子讲完第三遍“佩奇的旅行”,小朋友似乎还是意犹未尽,缠着他要再讲一遍。
杨志斌进来的时候,被这温馨场面给弄得一头雾水――自家老板是个一句话说两遍就会发脾气的人,他是怎么做到忍着恶心讲这么多次白痴故事的?
杨志斌不停感慨这就是父爱吧是父爱吧,不能再有更多的父爱了,紧接着就被更加狂热的如山父爱压得透不过气来。
诺宝指着书本上的“猪”物,老板范儿十足地说:“猪爸爸比你好。”
钟屿连连点头:“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总跟佩奇一起玩,你呢,我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
钟屿:“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还会跳泥坑。”
钟屿:“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还戴眼镜呢!”
钟屿:“是是是。”
……
一边杨志斌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诺宝已经将老板逼到底线了,可他没想到老板的底线居然还可以更低。
他一脸无语地转去望向身边纪有初,纪有初也正被雷着呢。两人相视中尴尬一笑,杨志斌问:“这是终于相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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