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要朝廷一声选秀令下,年满十三的女儿家便要停止议亲,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这么着急自家小女儿的亲事。
远在京城的张秋池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正在书房里对灯读书,虚掩着的房门被叩响,小厮范九走了进来。
张眉寿临出门前,曾在暗下吩咐过他,要他贴身照料张秋池。
范九做事尽心周全,人又机灵,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张秋池俨然已将其当成了身边最可信的人――咳,最主要的还是,人是三妹给的。
“大公子,二姑娘被老太太罚去了祠堂跪着,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范九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张秋池听。
范九对张眉妍的做派向来有几分看不上,但张眉妍此番被罚得蹊跷,他这才多留意了一番。
张秋池眼中闪过思索。
松鹤堂内不时传出咳嗽声。
张老太太倚在床头,泛黄的脸上挂着未散去的怒气,三太太纪氏立在一旁替她轻轻拍背顺气儿。
“柳氏这贱妇当真是贼心不死,妍儿哪儿来的主意去厨房找人,十有八九还是暗下受了她的挑唆!”张老太太气得咬牙。
起初柳家人刚走,她为了不叫外人察觉到柳氏之死有异,便对外道柳氏生了重病,一日日给柳氏端去的汤药,实则是一种最迟只需二十日便足以致死的毒药。
她本想着,此般拖上大半月,再传出柳氏病死的消息,既解气又十分妥当,可眼下眼瞧着一整月过去了,柳氏竟还没咽气儿!
张老太太起初想,柳氏若不是金刚不坏之躯,那便是买到假药了!
她让二儿媳宋氏去查此事。
张峦出事以来,宋氏的镇定要强,让家中许多人都刮目相看。
宋氏只费了半日,便查清了事实经过。
药没有买假,只是被厨房里的人换了。
那煎药的婆子起初还嘴硬,待被打了两鞭子就全招了――她说是二姑娘张眉妍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暗下换了药,还狡辩装傻说她只当都是治病的药,才答应了下来。
张眉妍被带到张老太太面前,哭着承认了,却半点没有认错之意,倒过来求着张老太太放她母亲一条活路,哭得可怜至极。
张老太太被她哭得头疼欲裂,忍耐着与她讲道理,她却均是不听,只顾求情,张老太太无奈,这才将人丢去了祠堂反省。
“再这样下去,只怕义龄也要被挑唆了。”张老太太叹着气道:“那孩子本就是个不成器的,稍有不慎,日后都是生事的料儿――”
宋氏与纪氏互看一眼,皆是听明白了。
柳氏不能再多留了。
“此事交由儿媳去办,母亲且安心歇息便是。”宋氏垂下眼睛说道。
哪怕日后会遭二侄女记恨,她却乐得当这个坏人。
那个毒妇,处心积虑地坏她的姻缘,害得他们二房鸡犬不宁不提,竟还三番两次地将手伸到了她女儿身上――
她近来夜不能寐时甚至在想,若他们夫妻感情顺遂,丈夫定不会二次历事,说不定便能免去此灾了。
她知道这么想有怨天尤人的嫌疑,可如今绝望当前,她心中早已将能怪的全怪了一遍,包括自己。
“去吧。”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默认了宋氏的话。
宋氏便与纪氏一同离开了松鹤堂。
宋氏回了海棠居,没有多做停留,点了两个粗使婆子,带上三尺白绫,便往后院去了。
到底柳氏抱病的消息传出去已经有些日子了,眼下怎么死已经不大重要,既有婆母首肯,她自是怎么利索怎么来。
张彦却先她一步带人冲去了后院。
守门的两个下人没能拦住,也没敢用真劲儿拦他――毕竟大老爷近来也病歪歪的,若在他们手下出了好歹,当真担待不起。
张彦踏入房内,目光搜寻到坐在墙角,披头散发的柳氏,立即咒骂着扑了上去,抓住她的头发,扬手便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你这贱人竟还敢教唆妍儿!说,你究竟跟妍儿说了什么!”
被打了一耳光的柳氏却笑了一声。
她低低地说道:“当然是与妍儿说――她短命的二叔已经死了,老太太也病下了,如今家中一团乱,若是我能保住这条命,她就还是家里最贵重的二姑娘……”
她倒没想到养了个无利不往的好女儿。
若不是这段时日被人轻慢,心中发苦,又正值张峦出事,家中大乱,她这个好女儿只怕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毒死。
“你这贱妇!”
张彦还想抬手,却被柳氏一把攥住了手腕。
柳氏抬起头来,眼神带着嘲弄:“别装了,你二弟一死,只怕你比谁都高兴呢……”
“住口!你还敢提他!”张彦恨得眼睛似要冒火。
“呵呵。”柳氏轻笑出声,“我倒不知你这蠢货气得什么?我一未同你二弟有苟且,二未对不住你张彦分毫――反倒是你,抬了小妾进门还不够,又拿我的银子出去养外室,你还有脸骂我?”
张彦脸色涨红,气得发抖。
“我看你是疯了!”
“我清醒着呢,反而是你一直太蠢。”柳氏语气仿佛带着引诱的意味:“你今日即便真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反正如今你二弟也已经死了,你若将我从这里带出去,整个张家说不定都是你的了……”
“贱人,别做梦了!”
张彦猛地将柳氏抵在墙壁上,双手扼住她的脖颈,眼神凶狠无比。
他的手越收越紧,柳氏瞪大眼睛挣扎着。
张彦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中涌现出解气的快感,可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柳氏方才的话。
整个张家……
更重要的是,宋氏那丰厚之极的嫁妆……
张彦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忽然闪过一丝狞笑。
到时候,他再将这面前贱人千刀万剐也不迟!
张彦缓缓松开了双手。
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大老爷,二太太来了。”
第239章 张家情势
张彦站起身,脸上原本狰狞的神情渐渐恢复正常。
柳氏跌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宋氏进来时,便瞧见了这幅情形。
她方才在路上已经听人报过,道是大老爷带人往这边来了,故而此时脸上半点惊讶也没有。
“我奉母亲之命有些话要单独与大嫂说――还请大伯早些回去歇息。”宋氏面无波澜地说道。
张彦闻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年轻的妇人一身素蓝褙子,脸上脂粉未施,却仍光洁白皙。虽脊背挺得极直,下颌微绷,显出强硬的气势来,可那日益清减的身姿却如弱风扶柳,清瘦而柔弱。
张彦的眼神渐渐变得晦暗起来。
说句心里话,他嫉恨二弟的原因里,有一条就是他接连娶了两位正室都是中人之姿,家世更是平平――而二弟妹虽是出身商贾,半点不算尊贵,可宋家的财力摆在那里,实在令人眼红艳羡。
更不必提二弟妹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了……
二弟还真是从小运气就好。
可惜人的运气是有限的,早早用完了,这便落了个惨死异乡的命。
宋氏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微微蹙眉,语气冰冷地道:“大伯还有事?”
张彦语气平静地道:“我要将你大嫂带回去养病。”
“大伯说什么?”
宋氏心中惊异,下意识地看向房内的柳氏。
柳氏已经站起身来,正拂着身上的尘土,见宋氏看过来,抬起头来无声笑了笑。
那笑容里仿佛藏着刀子。
宋氏定下心神,在心中冷笑不止。
张彦恨柳氏入骨,绝不会无端忽然转变了态度,结合张彦平日里的做派,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这其后有利益驱使。
张彦根本没去理会宋氏的问话,偏转脸看向柳氏,丢下一个字:“走。”
说着,径直要踏出房门去。
在宋氏的示意下,她身后的两名粗使婆子上前拦住了二人去路。
“二弟妹想对我这个大哥做什么?”张彦沉声问。
“大伯若想走,随时能走,只是柳氏须得留下。”宋氏干脆撇了大嫂的称呼,语气冷冷地道:“大伯若想带走柳氏,须得先请示了母亲,若母亲准允,我才能放人。”
“你敢拦我?”张彦语气鄙夷地道:“往常有二弟纵着你,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可如今二弟已经死了,你以为你在我们张家还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与我摆架子!?”
宋氏反唇相讥道:“大伯为人兄长,竟说出这等话来,才真正不是个东西!”
“你真是放肆之极!单凭你侮辱长兄这一条,我便能将你逐出张家!”张彦脸色铁青着道。
“父亲母亲尚且健在,还轮不到大伯来说话。”宋氏看向身后的芳菊:“速去将此事禀于老太太。”
“你以为抬出母亲,便能压得住我?别妄想了!”
张彦抬起手,其身后的十来名手中执棍的仆从便站了出来。
“今日我管你是谁,你若敢拦,就别怪我不给死去的二弟面子了!”张彦眼神凶狠阴沉。
“太太,咱们先走……”赵姑姑连忙上前拉住宋氏,低声劝道:“且由他发疯去,咱们先去老太太那儿,总归人也跑不了。”
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宋氏抿紧唇,微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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