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制止他再往下说,转而朝着张敬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朝着张敬长施一礼。
“是在下未能约束好乡亲们,让诸位受惊了,还望兄台海涵。”
男子此时说的是一口官话。
张敬面色冷漠地回他一礼,道:“湖州如今遭了天灾,有冲突在所难免。我们今日伤人,也是出于自护,既阁下是明事理之人,那此事也无须再多言其它,就此告辞了。”
说着,就要上马车离去。
那男子却好意提醒道:“不知诸位为何要在此时进城?如今湖州地界,实在不太平。”
“我们是去寻人的。”提及此处,张敬顺便打听了一句:“阁下可知归安县怎么走?”
不过这种打杀了对方的人,还跟对方问路的感觉似乎有点怪怪的。
男子闻言脸上闪过意外,旋即看向正扶着受伤的人往回走的弟兄们。
“我们便是从归安县逃出来的。”
男子叹气道。
第202章 值得相救
“归安县受灾很严重?”张敬下意识地问。
男子点头道:“归安县和附近的柳黄县、明元县,均是此次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说着,脸色一变:“但天灾尚是其次,若官民齐心,再有朝廷及时赈灾,总能熬得过去――可归安县县令齐铭竟私下倒卖赈灾粮物,拿发霉生虫的米粮来搪塞百姓!如此之下,别说赈灾,反而害得许多老幼体弱者患病枉死!可即便是朝廷拨下的救灾药物,也皆被齐铭私吞了,百姓根本得不到救济!只能生生被饿死、病死!”
“竟有这样的事情?”张敬大惊。
“齐铭一口咬定因雨水泛滥,储存不当,才致米粮发霉,百姓们起初也被蒙在鼓里。直到那日,官府命人上门募捐――我本一介商贾,开了两间粮铺,不忍见乡亲们食不果腹,索性便将余粮全都送去了衙门赈灾!可我足足送了近十石白米,百姓却仍没能吃上一口不发霉的米粥!”
“这贪官,竟连募捐来的钱财米粮都昧了去?”张敬听得直皱眉。
“不单如此,我带人找到县衙同其理论,却险些因此丧命!若非乡亲们拼死相护,我只怕也早被灭了口了。”
张敬不由升起同情和一丝钦佩之意,却颇为不解地道:“如此你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为何不去湖州知府那里告发归安县县令?”
“那狗官早有防备,我们派去湖州知府衙门的人,皆被他派人在半路上截杀了。可他偏又做的一手好戏,知府大人派人前来巡视时,他不惜脱了官袍亲自下水救人,还要拉上自己那七十高龄的老父出面施粥!”
“欺上瞒下,真是丧尽天良!”一直旁听的阿荔终于忍不住出声骂道。
张眉寿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男子接着说道:“我们之所以等在此处,一则是不敢回去,恐怕再被赶尽杀绝。二则是听闻当今圣上派遣了钦差前来赈灾,欲赶在钦差入城之前,揭发齐铭的罪状!”
张敬点头道:“此次奉旨前来主持赈灾事宜的钦差大臣乃户部侍郎刘健,刘大人公正严明,若你所言属实,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男子闻得此言,心下不由大定。
“恕在下冒昧,想多打听一句――阁下既在归安县做米粮生意,不知可曾见过前些日子刚从京城调拨到归安县衙的张主薄?”
张敬问出了张眉寿也想问的话。
在听了男子方才的那席话之后,他们心中不免都起了一层疑雾。
这男子既能召集得了这么多灾民,想必在当地应该有些威望,兴许会知道些有关二哥的事情也未可知――
张敬本是出于随口一问,可谁料那男子听了之后,大为意外地道:“兄台所说的张主薄,可是从京城国子监调拨而来的历事监生张峦?”
“正是!”张敬当即点头。
这男子能将二哥的身份姓名都说得这般丝毫不差,想必定是曾与二哥相交过或是二哥做了什么令其印象深刻的事情。
张敬分析起问题来,向来有着一套自己独到的心得。
张眉寿也猛然抬头看向男子。
“我与张主薄倒是一见如故……只是他如今已经……”男子没说完便叹息起来。
张眉寿眼中神色顿时大黯。
“诸位可是张主薄的家眷?”
张敬抿着唇点头,未说明详细。
那男子却脸色一正,与张敬道:“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显然是有些话不愿当着一众仆人的面说出来。
张敬心中猜测间,正要点头时,却忽然听到一道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传入耳中。
“邱掌柜,不好了,快逃!有官差追过来了!”
那人身上鲜血直流,脚步踉跄着,显是冒死跑来给男子报信的。
“邱掌柜快跑!”
男子神色一凛,欲去扶住那人,可旋即就听到有一阵阵脚步声朝着此处传近。
“这边还有,全杀了,一个不留!”
官差的声音响彻在树林里。
“我不成了,邱掌柜你快逃!莫要再被我们拖累了!”跌倒在地的男人几乎是哭着朝男子喊道。
“走!”
已上了马车的张敬以手挡着马车帘,急声对男子说道。
男子稍一迟疑,红着眼睛咬紧牙关爬上了马车!
“万叔,快走!”张敬朝车夫催促吩咐道。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穿过密林,车轮滚滚,溅起一阵阵水雾。
马车越行越远,张敬频频掀开车帘往外看,见始终都无人追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但且不提此人的慷慨大义令人钦佩,单说对方极有可能知道些有关二哥之死的内情,他便不能见死不救。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邱某若还能留下这条命,他日必当厚报。”
男子拿袖子擦干眼泪,朝张敬拱手作礼。
眼见前方便是城门,张敬此时也顾不得再多问。
待进了城,寻到了落脚之处再细说也不迟。
“等等。”
张眉寿忽然开口。
“先别进城。”
她先看了看男子,才与张敬说道:“官差既能找得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不惜出城将人赶尽杀绝,想必也极有可能在各城门关卡处设下了埋伏――邱掌柜又是带头之人,其画像多半已交到了城门守卫手中。此时进城,无异于羊入虎口。”
到时城门守卫一拦,随便编造上一个罪名,性命便不可能保得住了。
且张敬一行人,十之八九也会被其连累。
张敬与男子闻言皆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顾着逃,竟根本没去细想这些可怕之处。
“小公子心思缜密,倒是邱某大意了。”男子定下心神,便道:“既如此,邱某暂先别过,来日再报今日之恩。”
“且慢。”张眉寿连忙道:“并非没有办法可想。”
此时若任由邱掌柜离去,他孤身一人,必难以躲过官兵的追捕。
况且,抛去大义不提,邱掌柜兴许还有大用处,这条命怎么看都很值得出手相救。
张敬看向扮作男童的小侄女。
却见小侄女看向了小厮模样的阿荔。
第203章 侄女的底气
阿荔福至心灵,当即拍拍胸脯道:“公子放心,此事就交给奴才了!”
半个时辰之后,张家的马车适才出现在城门前。
车夫慢下马车,等待查验。
“哪里来的?因何要进城?”城门守卫拿例行公事的口气问道。
张敬下了马车。
“我等自京城而来,是为了寻人。”
“京城?可有路引吗?”守卫皱眉问道。
“自然是有的。”张敬自怀中取出信笺:“请官爷察辨。”
守卫查验罢,便看向马车:“车里都是什么人?”
另一名守卫已经上前拿手中的刀鞘挑开了马车帘。
只见车内有一位小公子和一个小厮乖巧地坐在那里,另又铺了被褥,有一名擦脂抹粉的妇人拥被而坐,正拿帕子掩着嘴咳嗽着。
“母亲,您吃口水润润嗓子。”小公子端了茶水送到妇人面前,一边拿余光瞥着目光探究的守卫,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
“这是内人和犬子。”张敬面上答得平静,内心却涌出不适来。
侄女扮作儿子倒没什么,可要一个男人来装作他的妻子……这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啊。
可好在这法子可行,一行人顺利进了城,找到了方便落脚的客栈。
从客栈大堂内,再被小二引着进了客房,这一路张敬都维持着搀扶“妻子”的姿态。
头上挽着发髻戴着钗环的邱掌柜身上裹着张敬的披风,落在别人眼中,只会觉得是丈夫爱惜妻子,而不至于叫人看出邱掌柜原本的衣着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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