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儿也说了,她若是过来,多半也都是在午后。
朝雾带春景在一处松石后等着,在快等得耐心尽失的时候,等到了周暮烟,还有她随身服侍的一个丫鬟――银弦。
远远瞧见周暮烟走到自己坟冢前的时候,朝雾心里便再安宁不下来,心跳快得几乎影响呼吸。她盯着周暮烟看,心里五味杂陈。
周暮烟站到朝雾坟前,不过是说些悼念之言,再把自己的琐碎事说与“她”听,又说自己要嫁人了,好像她还是那个和她心意相通的好姐妹,她的喜悲都要她参与。
朝雾竟看不出她的假意,听她声线缓慢地说那么多她们之间的事,又说她自己的事,生生把眼泪给听下来了。便是此刻,她又开始不愿意相信,是周暮烟害的她。
听着周暮烟把话说得差不多了,朝雾也再忍不住了,直接从松石后头出来,现了身。
周暮烟本来还在诉心事,眼见着死掉埋在了坟冢里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顿时被吓得惊叫出声,一把掐了银弦的胳膊,躲到银弦身后道:“鬼!”
银弦也被吓得脸色刷白,想躲没处躲,想跑腿又发软。
朝雾直接慢步走到银弦面前,抬手拨开已经被吓傻了的她,示意春景把她拉走,自己则拉起周暮烟的胳膊,温柔地开口说:“周姐姐,我是朝雾,我没死,我不是鬼,你莫要怕。”
周暮烟腿软得一个劲要往下跌,朝雾扶住她,微笑着继续说:“周姐姐,我没死,你不高兴么?”
周暮烟满脸惊恐,整个身子都在抖,瞪大眼睛盯着朝雾,半晌没缓过神。后来有些缓过神来了,声音空浮道:“你……没死?”
朝雾点点头,“朝雾福大命大,躲过了一劫。”
周暮烟顿时找回了力气,一把推开朝雾,晃着身子道:“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厘朝雾早病死了,死了快两年了,你不是她!你不是!!”
朝雾本来还存留着一丝幻想,现在看周暮烟的状态,那一丝幻想也被掐灭了。如果她什么都不知情,真拿她当最亲的姐妹,见到她还活着,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朝雾眼眶不由自主地湿起来,看着周暮烟问:“厘朝雾真是病死的么?”
周暮烟被她问得一愣,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朝雾忍着透心碎骨的凉,湿着眼眶牵着嘴角,脆着声音继续问她:“你告诉映柳你要到了藏书楼的钥匙,邀我去玩,你怎么不在那啊?你家的藏书楼等闲人不让进,你让我悄悄的一个人去,是不是已经设好了套在等着我啊?”
周暮烟被迫着回忆起当时的事,却并不想再提,因为那也是她一辈子不愿再想起的事,不愿被提醒自己恶毒龌龊,她只问朝雾:“你怎么没有死?”
朝雾突然笑出来,“不知道啊,我也想死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周暮烟只觉得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朝雾恐怖至极,比她做噩梦时候看到的她还让人恐怖。她不想再面对下去,转身便要跑。
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就被朝雾一把拉了回去。
朝雾眼眸里起了恨意,死捏着周暮烟的胳膊,眼眶猩红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说过要做彼此最亲最亲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周暮烟被逼急了,捂着耳朵喊出来,“我不想你嫁给琮哥哥!”
眼眶里的眼泪还是滚了出来,朝雾盯着周暮烟,压住声音,不让自己完全失控,“你喜欢他你可以跟我说,我并没有非嫁他不可,而你因为这点事,就害我至此吗?”
周暮烟约莫是被刺激狠了,突然又笑起来,越笑越癫,看着朝雾说:“我当然不会说,我为什么要说?!你以为是我害你吗?你回来是找我复仇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报不了仇!”
朝雾捏她的胳膊越捏越紧,“你什么意思?”
周暮烟又癫笑两声,“就算你回来又怎么样,你已经不是厘家大姑娘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告诉你也没关系。是太后娘娘和晋王要害你,不是我!”
朝雾蹙起了眉,“你在说什么?”
周暮烟似乎找回底气了,抬手扒开朝雾的手,看着她道:“是你们厘家和卫家一直不识好歹,之前拥护的是大皇子,大皇子命短薨了,新帝继位登基,你们还是一样不识好歹,太后娘娘和晋王为了离间你们厘家和卫家,才会出此计策。”
朝雾嗤笑,“那么大的事,把心思动到我闺阁女子头上?再者说,你们周家,与厘家卫家也算世代交好,早前拥护的难道不是大皇子?”
周暮烟却冷笑,“我们家早认归太后娘娘了,谁叫你们厘家和卫家不好打发,又极其团结无缝可钻呢。你和卫琮定了亲,若再被抓住与别的男人偷-情,你觉得你们两家还能交好?”
朝雾不自觉捏起手指,声音沉沉,“为什么没有当场抓住我?”
周暮烟目光飘一下又回来,“因为出了差错,如果不是出了差错,你以为你还能保全你厘家大姑娘的名声与脸面?你会比现在更惨,惨一万倍。”
朝雾盯着她,“什么差错?”
话既都说到这了,周暮烟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不知道,只听家里人说,当时出了差错。我不是大人,他们不会事事都与我说。”
朝雾看她一会,又嗤笑出来,“所以,是你们一家子,联合赵太后和晋王,一起设计了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们真是大丈夫。”
周暮烟此时全没了愧疚,冷声道:“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朝雾看着周暮烟,眼底暗色越来越重,大约是忍不住了,忽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这一下打得极狠,直接便把她的脸给打红了。
周暮烟瞬间就被朝雾打懵了,她没想到朝雾会动手,在她印象里,朝雾是最温柔好说话的可人儿,从没这么泼辣过。
等脸颊上的疼让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了疯一样,伸手就要去打朝雾。而朝雾很轻松地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往地上猛一推,把她推翻在地。
如果说以前的厘朝雾是个柔弱娇气大小姐,那么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现在的厘朝雾,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她吃过苦受过罪,娇气早就只留在了表面上。
她把周暮烟推翻在地后也没停手,直接往她身上压过去,抓着她的衣领子甩她巴掌。
那边被吓傻的银弦是缓过来了,想过来帮周暮烟,结果却被春景死死缠着。
而她们的马车又停在陵园大门外,车夫和一个小厮都在外头,叫了也听不见,一时竟没人能帮上手。
朝雾把周暮烟死死压在身下,抽完巴掌也没发泄完心里的恨意。
看周暮烟已完全招架不住,她又抬手拔下头上的金簪,直接抵到周暮烟脸上,沉着声音道:“听说你后日大婚,嫁给卫琮,姐妹一场,我没准备什么好的祝福,就祝你守一辈子空房……”
最后一个字话音还未落尽,便听得周暮烟惨叫一声,脸上被金簪划开了血痕……
第62章
脸上传来钻心的痛,鲜血流下脸庞,周暮烟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片刻后却又奋力张牙舞爪起来,发了疯般地嘶吼:“厘朝雾,我要杀了你!”
朝雾按死了她的胳膊,红着眼睛笑道:“随时欢迎你来杀了我,我等着你。”
说完她推开周暮烟的胳膊起身,示意春景赶紧走。
春景会意,猛一把推开银弦,把银弦推得跌坐在地上。然后趁周暮烟和银弦都还在痛哭起不得身的时候,她跟着朝雾快步跑去来时的狗洞那。
簇儿听了朝雾的话,早到外面去了。
朝雾和春景身形果断,直接钻了墙上的破洞出去。到外面再出几层高大的石头,见着簇儿只简单说句“快走”,拉上她的手就跑。
簇儿看朝雾和春景都绷着脸,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也不浪费时间多问,跟着两人迈开最大的步子跑去马车停放点。
虽然距离不近,三人硬是片刻不歇地跑了过去。
到了那边急慌慌上马车,朝雾连呼吸都没缓,直接吩咐车夫,“劳烦您驾车回城,快一点。”
车夫也不认识这三位姑娘,不知道她们来来去去干什么。但他不过赚点租子钱,自然二话不说抽上马尾就驾车走了。因得了吩咐,那车速更是撵到最快。
马车很快就进了城,朝雾尽量平着气息,附在簇儿耳边道:“待会早些放你下去,你自己回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见过我。周姑娘是黑了心肝的,我的死与她有关,切记。”
簇儿绷着表情把朝雾的话全听在了耳朵里,冲她点头,“嗯!”
马车往城西走了没多久,朝雾便让车夫停了车,给簇儿先下车。她和春景留在车上,不要车夫送她们回王府,仍跟着车夫去车行。
因为摆脱了周暮烟,此时朝雾已经慢慢松下了神经。看着簇儿下车,她收回目光来坐好,才发现春景一直在盯着她看,仿佛在看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朝雾又缓了片刻,气息虚软地看着春景问:“被吓到了?”
春景摇摇头,“一点都没有。”
朝雾再看春景片刻,突然笑起来,“我没有看错人。”
春景伸手过去抓着朝雾的手,吸口气道:“别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撑着,以后我跟你一起。虽然我没那么聪明,也不怎么厉害,但一定不会拖夫人的后腿。”
朝雾眼眶微湿,强笑道:“那你要不要抱抱我?”
听到朝雾说这种话,春景眼眶瞬时也湿了,忙坐到她旁边,把她抱进怀里。一边抱着她给她依靠,一边慢声跟她说:“会好起来的。”
朝雾靠在春景怀里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意粘湿了春景的衣襟,她低声道:“会么?”
春景想想刚才在陵园里听到的话,单暗念“赵太后”和“晋王”两个名号,已经足够她把所有士气泄完了。不过她还是给自己鼓了气,硬撑着士气道:“夫人相信我,一定会的。”
朝雾闻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春景则抱着朝雾默默地想,原来她家夫人就是那个蝶儿称为传说的厘家大姑娘,因为家族权力斗争,被赵太后和晋王联合周家设计,才会沦落至此。
而晋王,不仅设计她没了清白,被家族抛弃,又后在外偶遇她强抢她,当着她的面差点打死她喜欢的人,硬生生拆散了她和楼骁,最后逼她成了他的侍妾。
此番回去,她家夫人对晋王的恨,怕是又得多上几倍。
因为晋王的权力和地位,她家夫人报复不了他,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还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伺候他,那心里的苦又有多少。
之前春景还会劝朝雾,让她安心服侍晋王,现在再也劝不出这样的话了。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赵太后和晋王一起,受千刀万剐的痛!
***
周暮烟被朝雾抽耳光抽得脸蛋通红,半侧脸被划了两道伤口,血流进脖子里。等银弦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她面前时,也只剩下哭的份了。
周暮烟躺在地上起不来,声音抖成了弹线,叫银弦,“快去叫人。”
银弦从没遭遇过这样的事,着实被吓得快破胆了,听了周暮烟这话才略平静下来些,忙起身跑去陵园大门外叫人。
朝雾的衣冠冢在陵园最偏远的位置,离大门很远,这也是为什么她们喊了,大门上守园子和车夫小厮全都听不到的缘故。
等银弦慌慌张张跑到大门上,门上守着的人才知道出事了。马车不好进园子,车夫和小厮还有守园子的人,忙跟着银弦往园子里去。
然往里跑了没几步,周暮烟已经自己出来了。她用手虚捂着左侧半张脸,埋着头抬手搭上银弦的胳膊,压大半力气在她身上,往园子外头去。
到了外头上马车,没有心思管其他的,忙让车夫拉着她回城。
回城的路上,她不敢碰自己的脸也不敢哭,因为眼泪落进伤口里疼得钻心。她攒着眼泪在眼眶里,到家见了周夫人,才又放肆大哭起来。
周夫人不知她怎么惹了一脸伤回来,惊得忙叫请太医。
进了屋,周夫人对着周暮烟又是哭又是疼,心肝宝贝哄一气,更是恨得牙痒痒,问谁把她伤成这样。这是多狠毒的人,往女孩子脸上划口子!
周暮烟打发了房里的所有下人,虚捂着脸哭着告诉周夫人,“是厘朝雾,她没有死,她就在京城,是她伤的我,太太,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周夫人听了这话一愣,眼角还湿,“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厘家那丫头,死了都快两年了。”
周暮烟疯狂摇头,“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一定是厘家做了手脚,对外宣称厘朝雾已经死了,还做样子办了丧事,实则是把厘朝雾给放走了!”
周夫人慢慢拧起了眉头,“你怎么没抓住她?”
周暮烟仍旧哭哭啼啼,“我打不过她,让她跑了。她是回来复仇的,我的脸就是她划的。”
周夫人拧眉细思,片刻后道:“她是厘家大小姐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又能做得了什么?她一个女儿家,拿什么复仇?”
说着又忍不住怨怪周暮烟,“我早跟你说过,别去陵园看她,你偏不听我的。”
周暮烟声音低下来,“我不过是……觉得对不起她……”
周夫人一边心疼一边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叫她划了脸,觉得对得起了?她一定也是料准了你这种心思,觉得你会在今日去陵园看她,所以才会在那里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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