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尧压住了气息张嘴,生怕喘气大点,就把面前的人惊没了一样。
朝雾又喂了他两勺,问他:“苦吗?”
李知尧盯着她,呼吸还是很轻,“甜的。”
朝雾不再跟他说话,一勺一勺把碗里的药全给他喂了下去。喂完了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他脸上,突然叫他名字,“李知尧。”
李知尧被她牵着走,随即便应了一声。
朝雾问:“欠我的拿什么还?”
李知尧接着问:“你想我拿什么还?”
朝雾盯着他的眼睛,目光越来越沉,透出寒气,“我想当皇后,我要赵太后赵瑾……死……”
第81章
听到这句话,李知尧下意识想到的,不是朝雾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要掉脑袋的,也不是他如今尚在求自保,怎么能让朝雾当皇后,而是他布满阴霾的生活中突然有了一丝亮光。
身子虚,目光也虚得极为柔和,他看着朝雾问:“顺儿呢?”
朝雾敛敛目光,“在锦棠阁,春景和秋若带着吃饭呢。”
李知尧似乎是彻底放心了,连表情也完全放松了下来。几乎有些情不自禁,他伸出手去,把朝雾的左手捏在手心里,软着声音道:“我欠你和顺儿的,一定都会还。”
不想让他碰,朝雾直接把手抽出来,看着他,“你有什么打算?”
赵太后一直千方百计想杀了他,被他软禁了小半年后,现在是更不可能放过他了。他其实没有几条路好选,要么等着迟早一天被逼死,要么就是反。
但是,在赵太后眼皮子底下求生存不容易,而造反,则更不容易。太平年间,皇权稳定,造反需要的成本极高,风险也比乱世高出许多,成功的可能性更是极小。
李知尧之前重兵在手,倒是还有一试的可能。但他之前手握重兵,那是为了保家卫国保赵太后的,自然没想过造反。现在太后容不下他了,早把他的权力削的差不多了。
朝雾之所以会对李知尧说出想当皇后的话,是因为她想了一整夜,也就分析出这两条路。赵太后迟早都会知道顺哥儿的真实身份,那么他们一家每天都会生活在死亡线上。
苟且等死和造反,说起来是两个选择,其实真的有选择么?
要么死,要么活,谁又能真的会选择甘心去死呢?
朝雾不想死,或者说不想以这样憋屈的方式死在赵太后手里。她这一生的悲剧起源就是赵太后,难道受了这么多心酸苦难之后,还要认命被她逼上黄泉路么?
她觉得,李知尧也不该是个认命等死的人。她现在带着顺哥儿认他了,他就有责任给他们娘儿俩安稳的生活,不用担惊受怕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来活。
李知尧也确实并没有打算就地等死,他回答朝雾的话,“先保命,离开京城再说。”
朝雾看着他又问:“去哪里?”
李知尧早也想好了,“北境蛮州,那是我的地盘。”
朝雾面色认真,“走得掉么?”
李知尧轻轻点一下头,“走得掉。”
朝雾敛下目光又想了想,“真走了,蛮州离京城这么远,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且就算我们去了蛮州,她也不会放过我们,真的可行吗?”
李知尧默想片刻,开口道:“相信我。”
朝雾眼底露疑,“你早就想造反了?”
李知尧忽笑一下,“有权有势,不愁吃不愁喝,谁吃饱了撑的没事想造反?我若是真想反,早有预谋,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当然也可能比今天更惨,早就锁在天牢,或者去见阎王爷了。但现在为了能让阿雾当皇后,我愿意试一试。”
听他这么说,朝雾忙道:“我不是想当皇后,我是不想死在她手里,是她害了我。”
李知尧只是看着朝雾,“我知道。”
朝雾和他没有感情可叙,只当看不懂他眼里的情愫,又问:“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李知尧问:“你想听?”
朝雾点点头,“想。”
看她愿意坐着和自己说话,李知尧求之不得。便是他现在说话有些费力,便是说的不是感情上那点事,他也说得十分欢喜。
好不容易能这样和朝雾呆在一起,为了能和朝雾在一起多呆一点时间,李知尧故意拉长说话的内容,把他先期打算怎么离开京城的计划说了一遍。
因为他没有决心要造反,毕竟这不是一件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事,更有可能会加快他和身边人的死亡,所以他并没有跟朝雾说造反的那一部分计划。
这件事,还得先脱出此时的困境,而后从长计议。
真的要反,要做的准备工作会有很多,可不是说反就能反的。
朝雾听完了李知尧的脱困计划,也没什么想再问的了,让李知尧好好休养身子,起身便就要走。没有正经的事要说,她是不想跟他在一起的。
李知尧看朝雾起身,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再陪我一会,好不好?”
朝雾没说话,只使力把自己的手再从他手心抽出来,走到桌边把药碗放到棕木食盘里,端着食盘便开门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李知尧多留。
李知尧看着她出去,目光在合起的门板上逗留片刻,然后收回来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想――慢慢来吧,总有一天,她会接受他的。
第82章
带顺哥儿回到晋王府,朝雾只来看了李知尧这么一回,端碗捏勺喂了他这么一碗药。与他结了盟线,并深谈过离京计划以后,她便没再往李知尧的院子里来过。
她并未打算硬着头皮与李知尧培养感情,他们之间什么都有了,唯独这感情难有,似乎也没有什么有的必要。
李知尧虽伤情反复导致身子极虚,却也没到彻底起不来床的地步。每天他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在府上下人的搀扶下,到锦棠阁的院子外站一会。
站在不算高的院墙外,隔着六角花窗,他时常能看到朝雾带着顺哥儿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玩儿。即便运气不好瞧不见,也能隐约听到里头传出来她们娘儿俩的声音。
被朝雾刺伤差点丢了性命,回到京城一直被朝雾拒之门外,后又被顺哥儿砸伤了额头,李知尧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讨嫌,所以他并不往院子里去,怕坏了锦棠阁里的氛围。
朝雾和顺哥儿看到他都不高兴,那还能玩得开心么?
不过单就这么隔窗看着,李知尧已是十分满足。比起之前一个在城东别馆,一个在楼骁的府上,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个空而大的晋王府,这会儿可好了太多了。
只要人在身边,在他的庇护之下,他心里便踏实,也觉得余生希望无限。
总有一天,她们都会接受他的。
***
这样休养了数些日子,李知尧的身子恢复许多,虽还不能放开了舞刀弄枪,但行走坐卧都已不成问题。本来诸事都要人伺候着,这会儿全都能自己上手了。
因为近来不宜出门,晌午用完早饭歇了晌,李知尧独自到府中后花园散了一圈步,又同往日一样,去到锦棠阁外。
隔着那扇花窗,他静静地往院子里瞧。
院子里倒是有人,却不见朝雾。只有春景和秋若两个,在带着顺哥儿玩呢。
这么看了一会,李知尧在心里想着,他此时往院子里去,慢慢尝试去顺哥儿拉近些关系,不知能不能行得通。他总不能一直这样避着,那一家子什么时候才能真团圆?
然就在他迈开步子准备去院门那的时候,温显元忽出现在他视线里,快着步子到他面前先行礼问安,又说:“王爷,平宁王爷来了,说是来瞧瞧您。”
但凡是赵太后的人来府上瞧他,多半都是来探虚实的。这些日子赵太后从没间断过想办法弄他,但因为他伤重不出府,心思都在朝雾身上,什么事都不管,实在也没什么罪名好扣。
既又来了,见见便见见,只有赵太后安心,他才能给自己争取到更多时间。
李知尧这便没再往锦棠阁里去,对温显元说:“带他去书房等我。”
温显元得言便走了,先去沏茶招呼人。
他带着平宁王周贤明到书房,客气地打开书房的门请他进去,让他稍等片刻,说他家王爷收拾一下马上便到。结果刚推开门进去,便见里面还有个人。
朝雾正站在书架上翻阅一本书页泛黄的书,没想到会有人进来。看到温显元领了个人进了书房,她忙合上手里的书,规矩地颔下首来,避开温显元和周贤明出去了。
温显元也没跟周贤明介绍朝雾,接了府上小厮递来的茶水,拎起铜吊子给周贤明倒茶吃。
而周贤明的注意力却还停留在走掉的朝雾身上,对晋王府的茶水也没兴趣,端也不端,只问温显元,“若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位,就是王爷的那位侍妾吧?”
温显元笑着放下铜吊子,“王爷说得不错,正是夫人。”
周贤明敛敛神,只觉得晋王的这位侍妾很是面熟,具体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凝着神思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吃一口,眼神忽而一定,好像又想到了。
惊人的想法刚从脑子里闪过去,让端着茶杯的指尖也麻了一下。周贤明再要想,便见李知尧进门来了。于是他忙放下茶杯起身,给李知尧行礼。
行完礼上下落座,周贤明没再提朝雾的事,只关心李知尧的身体。关心完身体,又试探着与李知尧聊了聊朝中的事,看他对政事完全没兴趣,硬说几句便也不再说了。
周贤明没在晋王府呆多久,与李知尧不过闲聊数句便出来了,出来后也没去任上,而是上马车直回了周府。
便是坐马车这一路上,他仍然在想,自己是不是记忆出现了错乱,竟觉得人人好奇的晋王宠妾,和厘家那大丫头长得像。
身为朝中重臣,他平时虽不管内宅的事情,但因为他女儿周暮烟和厘家大丫头玩得好,他是见过几回厘家那大丫头的。不过没特意记过,所以没有一眼就认出来。
回到周府,他匆匆进内院找到周夫人,坐下吃口茶便与她说:“你早些时候跟我说,烟儿的脸是叫厘家那丫头划的,说厘家那丫头没死,确是真的?”
当时周暮烟容貌被毁,周夫人是跟周贤明说了这事的,不过是想用他手中的势力去找朝雾。但周贤明当时手中事多,任上忙得焦头烂额,并没把这事放心上,而且他也不信。
现在碰巧看到了晋王宠妾的模样,他自然便想起了这事。
都过去这么久了,周夫人不知他怎么又提起来了,只站着给他斟茶,回他道:“我相信烟儿没有撒谎,但我也派人查了,并没有查到那丫头的踪迹,好像不在京城。”
周贤明捏紧了茶杯看着周夫人,“如若是真的,那丫头怕是就在京城。你派的人查不到,应是查不了那个地方。”
周夫人顿了顿动作,慢慢把手里的茶吊子放下来,“你见到她了?”
周贤明放下茶杯,“长得实在是像,但我并不敢十分确认。万一这世界上,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呢?我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周夫人往周贤明下手的圈椅上坐过去,“到底有多像?若是十分像,那必然就是她。那丫头长得一副狐媚祸水模样,世间有几个能长成那样?”
周贤明努力回忆了一下刚才在晋王府书房看到的那个女子,又努力回忆了一下厘家大丫头的长相,慢声道:“模样十分像,但浑身的气质又不大像,厘家丫头活泼些。”
周夫人抿住气思想片刻,看向周贤明,“她被厘家抛弃,怎么还能天真活泼得起来?这必然就是她,你在哪里看到她的?我要找她去,一定要为烟儿出了这口气!”
她家烟儿本来可以有个令人羡慕的婚姻,结果就因为被她毁容,至今不得卫琮半分垂怜,独守空房至今,遭众人耻笑。若不是她从中劝着,她家烟儿早一根白绫吊死了。
可就算是活着,也是备受煎熬和忍着痛苦在活着。她现在精神都有些不正常,整个人变得十分阴郁。心里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拿刀子在厘朝雾脸上划个一百道来解恨。
周贤明沉着气,回答周夫人,“如果真的是她,你不仅不能为烟儿出了这口气,只怕事情还更糟。我刚才去了晋王府,见到了京城中人人好奇想见的晋王宠妾。”
周夫人慢慢蹙起了眉头,“晋王宠妾?”
周贤明点点头,“据说这个女人在跟了晋王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传言说是楼将军的。但是你想,如果她真的是厘家大丫头,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周夫人听得心脏“嘭嘭”跳,呼吸慢慢变紧。
周贤明继续自己的推测道:“厘家当初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让那个丫头去死,以全厘家名声。如果不是已经怀了身子,那还有什么能被发现的?你再想想,那丫头死的时间。”
周夫人自然也想顺了,她看着周贤明,呼吸紧到不行,片刻才松口问出来一句:“王爷您的意思是,晋王的宠妾就是厘家大丫头,而那个孩子,就是晋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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