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采灵的反应这样快又这样自然,凝淳果然被骗过。凝淳若知道眼前的关采灵是带着前世宫中血腥斗争记忆的关采灵,必是不相信的。
可惜,凝淳只知道眼前的关采灵是不过年方十五的女儿家,是三品光禄寺卿家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是初入宫廷不过数日、毫无斗争经验的新人,是当众得罪圣上新宠、心无城府的憨女。
凝淳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和暗笑没有逃过关采灵眼睛,关采灵知道凝淳信了。
关采灵身子前倾,更加凑近凝淳,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哽咽唤了声:“姑姑救我。”
凝淳故作诧异:“小主这是什么话?”
关采灵表情更加凄楚:“不瞒姑姑,昨夜我被人推落了水。”
凝淳更加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关采灵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用力咬了咬唇,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继续说道,“昨夜我因着听到了宫婢们的顽笑话,想起了家中的双亲,心中倍觉煎熬,便……便偷偷出了寝宫去静月湖散心。”
说到这里,关采灵怯怯地偷瞄了凝淳一眼,满带担忧地插了一句辩解:“我知道我这样偷出寝宫违了宫规,可我实在是心中难过,自小至今,我从未离开母亲这样多时日,心中实在彷徨难过。”
话说到此,关采灵真的勾起了心中对双亲的思念之情,想着入宫前父母待自己宛如明珠,重话都不曾有一句。若是父母知道自己会一尸两命凄凄惨惨地死在冷宫之中,必是绝不送自己入宫的。
见关采灵深怕因违宫规被责罚,都顾不得继续往下说落水之事了,凝淳笑笑,温声安慰道:“小主莫怕,小小的女儿家骤然离家,哪有不想家的,各位娘娘小主都是这样过来的,岂有不理解的。”
关采灵听了凝淳的安慰,仿似吃了定心丸,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开口:“昨夜我在静月湖畔望月聊寄忧思,谁知……”
关采灵打了个冷颤,表情再次惊恐起来,如同再经了一次那场祸事般,牙都开始微微打颤:“谁知,谁知,竟有人从后面猛地推了我一把,将我推落水中。”
关采灵的眼泪滚滚而下:“因是偷出寝宫,我也不敢叫喊,幸得落水时离岸极近,我忙攀住岸边的岩石,却因又冷又怕,腿软手软,怎样也爬不上岸。幸好棉槿因不放心跟了出来,这才把我拉了上来。”
说到此处,关采灵仿佛想起昨夜险死的恐惧,嘤嘤哭的不能自制,竟说不下去了。
凝淳低声问:“小主可看到了推小主的人是谁?”
关采灵抽抽噎噎道:“天太黑,我又慌了神,那人推完就跑了,我并没有看到是谁。棉槿把我拉上来之后,我本想马上去禀报贵妃娘娘,又想起我是偷出寝宫,便不敢去了,悄悄回了寝宫。夜里更因落水烧了起来,我一面害怕竟有人要害我性命,一面又害怕有人借什么人口舌将我昨夜偷出寝宫之事传出去因而受罚,竟是翻腾了一夜,直到天光将亮才略略合了合眼。”
关采灵看到在她说到“借什么人口舌”时眼中精光一闪,在听完她的话后波澜不惊,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关采灵的一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隐去了被一男子救起之事,关采灵赌推她落水之人没有见过那名男子果然没错。若说了她本为男子所救,可便不是简单的偷出寝宫之罪了。
想来必是关采灵的话原原本本对上了尤贵妃的听闻,凝淳不疑有它,又温言安慰了关采灵一番,服侍着关采灵躺下了这才告辞出去。
凝淳刚走到院子里,棉槿便从茶房里迎了出来,嘴里笑道:“姑姑这就走吗,怎的不多陪小主说说话?奴婢的糕点都还没做好呢。”
凝淳看了看棉槿,忽的一笑:“昨夜你是个有功的。”
还在屋里凝神听着院里动静的关采灵一听凝淳的话,顿觉一盆冰水自头浇下,激灵灵就是一个冷颤。
关采灵昨夜烧得迷迷糊糊,凝淳来时她才醒不久,只顾着胡乱猜测昨夜之事究竟是何人指使,并没想到会有人来问昨夜之事,对着棉槿连自己曾夜出寝宫都未曾提起。
关采灵对凝淳的一番说辞不过是现想现说的,本以为虚虚实实间,已经真的骗过了凝淳。
再加上关采灵又抛出了传话之人许是内奸之疑,料定凝淳急于查处内奸,必会被转移一些视线。
谁想凝淳竟缜密至此,仍想的起来试探棉槿,以求证关采灵之话中真假。
棉槿若是露出一丝不知凝淳何意的疑惑不解,关采灵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引起凝淳的警觉,怕是适得其反。
关采灵一颗心狂跳不止,忍不住悄悄起身,站到了窗边,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却无法阻止外面之事,只能揪着心等待。
棉槿听了凝淳的话,一下变了脸色,抢步上前,紧紧拉住凝淳的衣袖,低声哀哀告求:“姑姑饶命,万不要让贵妃娘娘知道小主偷出寝宫之事,求求姑姑了。”
凝淳也压低声音,问道:“可知道是谁?”
凝淳故意语焉不详,并不问“可看到了”,便是想试探究竟是不是如关采灵所言,是棉槿救的关采灵。若棉槿只说“不知道,小主并没有说是谁”,那究竟是不是棉槿救起的关采灵便还是有可疑了。
棉槿却摇一摇头,低声道:“奴婢听到落水声心里一惊,怕是小主,忙着赶过去,见小主果真落了水。奴婢早吓得魂飞魄散了,竟丝毫没留意四周有何异样。若不是小主说,奴婢还以为小主是因天黑不慎自己落水呢。”
凝淳终于疑虑全消,敷衍了棉槿两句便走了。
凝淳一走,棉槿便快步走进璇光殿,一眼看到关采灵正倚靠在窗边,脸色微微发白,水青色绲素白边的家常褂子半披在身上,连一只袖子垂坠至地砖之上都未察觉。
棉槿赶上前,伸手要帮关采灵披好褂子。关采灵却猛地一把抓住了棉槿的手。
棉槿只觉手上一片冰凉的濡湿,知道关采灵定是听到了凝淳问自己的话,却没听到她刻意压低声音的回话,不知凝淳是打消了疑虑,还是证实了疑虑,故而一心惊惧之下竟出了许多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