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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

  “我明白了,多谢大夫,”苏伟低了低头,“这几日就有劳大夫住在这儿了,诊金多少都不成问题,还请大夫一定医好他。”

  库魁捧着两个银锭进了屋子,那大夫略一征愣,两名带刀侍卫随后迈进门槛,“大夫请。”

  软硬兼施的留下了看诊的大夫,苏伟走到床边,小英子正里里外外地更换着打湿的被褥枕芯。

  “师父,这不是太子身边的林公公吗?怎么会弄成这样?”小英子皱着眉头,一脸苦涩,“咱们当太监的也是人啊,犯了事儿大不了一死,何苦这样折磨人呢。”

  苏伟拍了拍小英子的头,“你还拿太监当人,是因为咱们跟着个好主子。林初也是命苦,这般求生,怕也是为着太子。还不知此番事后,京中又要起多大的波澜呢。”

  第209章 情分

  康熙四十四年

  九月十三,阿哥所

  胤禵满京城的闲逛了一圈,回到自家院子时已近傍晚。

  完颜氏从后院迎了出来,略略地行过礼后,尾随十四阿哥进了内室。

  胤禵自顾自地让奴才们伺候着更衣,完颜氏站在一旁,面有不善。这两夫妻成亲没多久,便各自露了真面目。

  完颜氏先祖是金国时期卫绍王完颜永济的嫡传孙系,颇受皇族尊敬。完颜氏自幼不受陈规约束,泼辣直爽,但聪明灵慧。嫁给十四爷之前,在教导嬷嬷管教下是规规矩矩,与胤禵成亲以后,才显出本族风范。

  完颜氏看不上胤禵的骄纵任性,胤禵看不过完颜氏的刁蛮泼辣。两人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一年下来,满院的奴才都习以为常了。

  不过,十三福晋的肚子颇为争气,第一胎就生了阿哥,皇上赐名弘明。有了嫡子,完颜氏就更不把夫为妇纲放在眼里了。像是今儿个这般见面,多是完颜氏有话要说,胤禵也懒得问,反正他心知这妇人是从来藏不住话的。

  果不其然,完颜氏缓了口气后,沉下嗓音道,“今儿个四嫂带着两位侧福晋进宫来了”。

  胤禵却是一怔,挥退奴才,转身坐到了榻子上,“四嫂也来了?”

  “是,”完颜氏绷着脸坐到了软榻的另一边,“在永和宫呆了一阵,在咱们这儿坐了坐,其余的时间都在十三哥的院子里。”

  胤禵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十三哥被皇阿玛留在行宫养伤,四哥不放心,让福晋进宫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完颜氏一手搭在炕桌上,转头盯着胤禵,“你和四哥是亲兄弟,这四嫂来探望一次,咱们还得借着十三哥的光。你天天跟八贝勒晃进晃出的,怎么不见八福晋来看看我?”

  胤禵皱起了眉,别开脸道,“男人的事儿,你少管!”

  “呵,”完颜氏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里的帕子,“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咱们十四爷有什么正经儿事呢。那八贝勒整天在内阁忙得热火朝天,倒烦劳爷日日帮他守着猎园了。”

  “你——”

  “十三爷,”宫女山桃堪堪打断了两人将起的口角,“今儿个,弘春阿哥教弘明阿哥说话了呢。两位小阿哥都想阿玛了,爷要是没事儿多到后院去看看吧。”

  完颜氏瞥了山桃一眼,站起身理了理发鬓,“妾身先告退了,爷赶紧去瞧瞧孩子们吧。”

  山桃扶着完颜氏出了正堂,向后院走去,“主子,您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和十四爷面对面,何必说话这么冲呢?”

  完颜氏叹了口气,一双秀美蹙得紧紧的,“他要是争气些,你当我愿意天天绷着个脸?四哥、四嫂确实一副不好相与的清高样子,但好歹不会害了咱们。那八贝勒一张嘴跟喝了蜜似的,其实不过是拽着咱们爷玩玩闹闹,什么正经儿事都不干。可他十四爷呢,还偏就吃这一套,被人家两句好话就忽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主子,您想太多了,”山桃扶着完颜氏的手臂,“咱们十四爷又不傻,现在没什么差事还不是因着尚未建府嘛。至于爷总去八贝勒的猎园,全是因着爷喜欢骑马打猎。奴婢听前院的公公说啊,十四爷平日里常钻研兵法奇要,一看就到大半夜,不是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

  “是吗?”完颜氏转头看了看山桃,山桃咧着嘴点点头,“主子不信,哪天叫公公们来问问就是了。至于四贝勒那儿,到底是亲兄弟,过了这别扭劲儿,自然而然就好了。”

  完颜氏抿了抿唇,轻叹口气,“但愿如此吧……”

  四爷府

  四阿哥刚下马车,就见不远处三抬暖轿依次而来。

  “主子,是咱们府上的,”张保在四阿哥耳旁轻声道。

  暖轿行至跟前,福晋、李氏、年氏逐个而出,向四阿哥福了福身。

  “你们这是,进宫了?”四阿哥前后看了看,略有不解的目光最后落到了福晋身上。

  福晋低头行了一礼,面色平淡,“是,妾身身子虽然还是不好,但思来想去总不能让两位侧福晋单独进宫。今儿个天气不错,便和两位姐妹一起入宫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年氏上前了一小步,略略颔首道,“福晋带着妾身们去了永和宫,也去了阿哥所,十三福晋、十四福晋都拜会过了。”

  “恩,”四阿哥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都回去歇着吧。”

  “是,”三人齐齐行了礼,先后退下。

  四阿哥看了看福晋单薄的背影,清了清嗓音道,“让丁大夫去给福晋看看,多开些滋补的药材。”

  有奴才应声而下,年氏的步子微微一滞,李氏轻笑一声,由后而过。

  “主子,福晋想开了当真是好事儿啊,”张保陪着四阿哥往书房里走。

  四阿哥叹了口气,低头理了理袖口,“丧子之痛哪是那么容易想开的,爷与福晋之间的疙瘩这一辈子怕都解不开了……也罢,今晚去福晋院里看看吧。府里不安稳,那个玩欢脱的也不肯轻易回来。”

  八爷府

  胤禩一路将工部尚书王鸿绪送到府门前,“王大人好走,此次胤禩协理政务,多亏王大人从旁帮衬,胤禩铭感于心。”

  “贝勒爷客气了,”王鸿绪拱了拱手,“微臣拙论,能得贝勒爷看重,是臣等的荣幸。请贝勒爷留步,微臣告退了。”

  “王大人请,”胤禩扬了扬手,王鸿绪再三行礼后,转身出了府门。

  “恭喜贝勒爷,贤名远播,朝臣才这般崇敬仰慕,”一身宝蓝色长袍的中年人由内厅而出。

  “兄长谬赞了,”八阿哥弯了弯嘴角,“是胤禩愚笨,得大人们多方教导才略有所成,否则真不知如何面对皇父的一番信任。”

  “圣上就要回京了,”阿尔松阿与胤禩坐到廊下石桌旁,“太子被拘,直郡王失势,连十三阿哥都被留在了热河行宫。这对贝勒爷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胤禩无能,”八阿哥轻叹了口气,“如今根基尚且不稳,上面还有三哥、四哥,着实不敢贪天之功。而且这次处置凌普一事,还不知是否合皇阿玛的心意,若是不妥,怕反会连累诸位兄长。”

  “欸,”阿尔松阿拍了拍胤禩的手,“凌普的事儿不过小巧,当下无论朝臣还是圣上谁会在意他?重要的是太子,一国储君被拘禁教养,他日怎堪重任?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上奏弹劾,请求易储。届时,众位皇子间,谁有八贝勒合适?”

  “可,四哥也颇得皇阿玛看重,”八贝勒抿了抿唇,“胤禩自觉不如四哥胸有城府,更不想让皇阿玛觉得胤禩是个筹谋储位,居心不良的人。”

  “贝勒爷放心,”阿尔松阿扬了扬眉,“这入主东宫的事儿自当由微臣们为贝勒爷铺路。只要皇上一有废立太子的意头,我阿玛势必牵头,与佟国维、纳兰明珠等携手举荐贝勒爷。贝勒爷只管推拒,皇上属意贝勒爷品行,又有群臣支持,这太子之位势必手到擒来。”

  “这,”胤禩又一番踌躇,片刻后才缓声道,“也罢,阿灵阿大人都为胤禩多番筹谋,胤禩怎能再一味退却?还请兄长转告阿灵阿大人,不要为胤禩再三勉强。若是不得圣心,胤禩甘为一闲散宗室,也不愿连累各位大家氏族。”

  “贝勒爷有心了,”阿尔松阿沉了嗓音,微微颔首。

  送走阿尔松阿,胤禩独自坐在书房中。

  何焯捧着几卷古籍,俯身而入,“贝勒爷,舍弟遵从贝勒爷的命令,在江南一带收取章籍典册颇有收获,这几本是秦汉时流传下来的古册。其收藏人得知贝勒爷贤名,甘愿献出。”

  “辛苦先生了,”胤禩笑了笑,翻了翻几卷古册,“咱们不能白拿人家的书,所需费用尽管向账房支取。令弟为我奔波,也要重重赏赐才是。”

  “多谢贝勒爷恩德,”何焯俯身拱了拱手,“近来朝臣多与贝勒爷来往,连钮祜禄氏阿灵阿的长子都与贝勒爷亲近,微臣所能为贝勒爷做的也就这些小事了。贝勒爷不曾嫌弃,微臣就满足了。”

  “先生这是何话?”胤禩敛了眉目,“先生与我是教养扶持之恩,有雪中送炭之情,与那旁人是不同的。尽管眼下攀附门第者甚多,在胤禩心里,能全然信任的也不过先生一人而已。”

  “贝勒爷言重了,微臣愧不敢当,”何焯深深地行了一礼。

  胤禩抿了抿唇角,亲手扶起何焯,“眼下府上虽然风光,但放在我眼前的路,仍然是如履薄冰。这一路走下去,身旁总要有先生这样的人才好。”

  “贝勒爷,”看门的侍从躬身而入,“那个叫张明德的相士又来了,还是念叨着贝勒爷的贵人之命,说什么蛟逢大雨,化龙升天的怪话。”

  胤禩皱了皱眉,与何焯对视两眼,“把他赶出去,让门房记住了,以后这人再靠近贝勒府就直接抓了扔进大牢去!”

  “是”

  “等等,”胤禩略一俯身,突又扬声唤住侍从,“从账房提五十两银子给这个张明德,告诉他想要命的话,以后不要再来了。”

  “奴才领命,”侍从应声而出,何焯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低头翻书的八贝勒,垂下眼帘未再开口。

  热河民宅

  小初子在一阵咔哧咔哧的咀嚼声中醒转,恍惚地睁开眼睛时,床边的人正在啃半只白萝卜。

  “你醒啦,”另一边的小英子先发现了睁开眼睛的林初,慌忙倒了杯热水喂林初喝下。

  “你感觉怎么样?”苏伟低头看了看林初,又抬头扬声道,“库魁,把大夫请过来!”

  小初子睁大眼睛,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费力地辨认了半天,“你是,苏公公?”

  “是我,”苏伟往前凑了凑,给小初子垫了垫枕头,“你不要怕啊,是我们的人在路边上发现了你,偷偷地把你运到热河的。”

  “我……”小初子闭了闭眼睛,那个漆黑的夜晚渐渐显出形态。

  他被人带出大营才惊觉不对,囚车旁的守卫全都不见了,两人一路潜逃出营竟没遇到任何阻碍,太过轻松,却也太过诡异。

  但是,林初不敢轻易发出响动,他知道自己的命捏在这人手里。黑衣人背着他远离大营,登上了一处山坡,步履渐缓间一抹银光划过林初的眼睛。

  这么多天来积蓄的求生欲望才此时迸发,林初未等黑衣人全然拔出匕首,就一口咬在了这人的脖颈上。血腥味伴着黑衣人的怒吼与挣扎,将林初甩出好远,借着这股力气,他一路从山坡滚了下去……

  “苏公公,”回忆起那晚的种种,小初子猛地瞪大眼睛,拉住苏伟的手,“苏公公,我求求你,送我回京好不好?送我回太子身边吧,我求求你了。”

  苏伟抿了抿唇,垂下眼睛,小初子扒着苏伟的袖子,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苏公公,你认识德柱公子是不是?”

  苏伟略一征愣,抬头看着小初子,小初子缓了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公子跟我提过你,他说你们是朋友,他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你帮帮我,看在德柱公子的份上,看在朋友的份上,送我回京吧。”

  苏伟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发干,沉默了半晌苦涩一笑道,“我苏培盛,要处处卖朋友的情分,就活不到今天了。”

  第210章 噩梦

  康熙四十四年

  热河民宅

  林初怔怔地看了苏伟半晌,默默地垂下眼帘,撑着手臂就要起身,“苏公公的救命之恩,林初没齿难忘。今日,就不劳苏公公多加相助了。林初但凡有一口气,爬也要爬回京城去。”

  “林公公,”小英子面有不忍,刚想上前,就被苏伟扬手制止。

  “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回京,”苏伟靠在床柱上,啃了一口白萝卜,“你我都是敬事房出身,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太监。不能干政,没有身手,难不成林公公当真以为,你不在,就没人为太子做那些端茶送水的差事了?”

  林初看了苏伟一眼,低下头,没有吭声。

  苏伟叹了口气,晃荡着手里的萝卜,“我要是没猜错,如今在銮驾大营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时候回到太子身边,你就如同一只明晃晃的靶子。那些想借你陷害太子的人,会千方百计地再次置你于死地。眼下,太子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这般忠义,又何苦拖着一双废腿回去雪上加霜呢?”

  “师父,”小英子捅了捅苏伟,苏伟抿抿唇角,没再继续。

  林初回身摸了摸盖在锦被下的一双伤腿,面上一丝迷茫,一丝无奈,“小初子比不上苏公公,脑子总是一根筋。硬撑着这条命,也只是想多伺候殿下几日。如今得苏公公所救,小初子有心报答,但还请苏公公见谅,小初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编不出来。”

  “林公公不要误会,”苏伟起身走到窗前,“我们碰到你是意外,救你也是图个心安。只不过林公公身份特殊,咱家也不想我们四爷被无端卷进这场风波里。所以得委屈林公公暂时到盛京庄子上休养。待朝堂局势稳定,林公公能下地走路了,再想回京,自行而去就是。”

  林初看了看苏伟,又看了看一旁的小英子,垂下头道,“大恩不言谢,劳烦苏公公了”。

  库魁请来了大夫,小英子跟着苏伟走出房门扁扁嘴道,“师父,你顶怀的,林公公的腿什么时候能下地走路啊,大夫都说很难痊愈的。”

  “我也是为他好嘛,”苏伟抻了个懒腰,“他现在回京是必死无疑,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人求生欲旺盛,只要有点希望,就不会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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