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话声被打断,办公室安静几秒。
左经理悄悄合上文件,打量着陆吟迟的神色,如果没有看错,从刚才开始汇报,老板脸色就不好,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阴沉,到了眼下,真是比外面零下四五度,寒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天气都让人毛骨悚然、无处遁形。
心里打着鼓还得咬紧牙关把工作继续下去,声音放低再放低,轻声询问:“陆总……您具体是有什么新指示?”
陆吟迟稍顿,瞬间回神儿。
两人对望了一眼。
左经理一脸无辜。
陆吟迟略微恍然。
下一秒,他扔下手中钢笔,眼睛眨也不眨,“……你刚才说到哪?”
左经理愣了一下,老板这语气,难不成不是因为他的汇报内容生气?
他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带有感情的打开文件,把刚才说过的内容像复读机似的重复一遍,“……六月中旬头部企业已经开始降价走量,城北的几个激进派中小企业甚至把价格一杀到底,所以继续降的空间非常小。”
陆吟迟:“嗯,我知道了。”
随即椅子往后一推,拿上外套,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扣纽扣。
“待会儿你负责把调研结果在会上强调一遍,”顿了顿,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把大权移交出去,“待会儿,会议你主持就好。”
这两个月市场部业绩不行,刚在董事会挨批,左经理好久没有在公司里体验神采飞扬、扬眉吐气了,天上突然掉下个大馅饼,他因祸得福,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
左经理:“陆总您刚才说什么?”
陆吟迟皱下眉,“怎么,不能胜任?”
左经理赶紧摇头表示:“能胜任能胜任,就是有些意外……”
如果左经理知道他峰回路转的原因是陆太闹脾气,导致陆吟迟没功夫跟他计较,不知会作何感想。
陆吟迟依旧保持着淡定沉稳。
作为刚刚才出现心不在焉开小差行为的老板,几年的领导能力已经造就了驾轻就熟的指挥技能,就算待会儿就要因为私事临事翘班,也能够脸不红心不跳遮掩过去,把话说的避重就轻、冠冕堂皇又鼓舞人心――
“在董事会批评你属于无奈之举,所以这次给你个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如果会上有人质疑我的决定,你能用数据摆平么?”
左经理顿时如打了鸡血,雄心壮志一并被激发,立刻立下军令状:“陆总放心,我知道要用业绩说话,不敢保证超额完成,但肯定能定额达标!”
说完之后左经理从老板脸上看到一丝欣慰,自己心中也甚是欣慰,为了更好的表现回部门去做准备工作。
――
说来也有意思,斯文眼镜男没想到女人发飙以后那么可怕,可以完全不讲理的,后半场哑火。
商仪平生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护犊子,直到交警到场后才停止“撞就撞了赔钱就是你不懂瞎逼逼什么”的叫嚣。
突然意识到嗓门太大,闹腾时间又太长,不仅嗓子哑了,整个人太激动以至于大脑缺氧,停下来以后脚软腿软,还有点儿晕乎。
幸亏陆先生有先见之明,临出门塞给一保温杯的热水,商仪才得以喝水润嗓子。
一没酒驾二没违规,只是稀松平常的交通事故,交警来了勘察完现场也只能交给保险公司定险赔偿。
就算再快,事故处理也得两个多小时结束,展文敏重新启动车子时,商仪才想到找手机,也是这时才发现手机又摔关机了。
现在哪还有心情再吃中午饭,商仪又累又疲倦,眼皮子上下打着架发出抗议,她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微哑着嗓子:“你送我回去吧,我回家补个眠。”
展文敏提议:“那我们晚上一起出来吃饭?”
商仪态度坚决的摇摇头,“晚上陆吟迟休息,我们要过二人世界,谁有那个美国时间浪费给你。”
展文敏“啧啧啧”摇头,给她按了个“重色轻友”这样毫无新意的罪名。
呼啸的小北风那叫一个夸张,商仪穿着真皮加棉小靴出门,全程都是冻脚丫子的状态。
一进门,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她哼着霉霉那首“you need to calm down”,慢悠悠摘下背包,慢悠悠脱掉外套,又慢悠悠换上拖鞋。
阴天,外面光线不好,室内更不要说,摸索着走到客厅,刚哼到那句:“you need to calm down.you’re being too loud...”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句质问――
“谁需要冷静?谁太聒噪?”
商仪摘围巾的手顿住,后知后觉趿拉着拖鞋往后退,同时发出有些刺耳的尖叫。
打开灯,看见原本坐在昏暗客厅中不知在做什么的陆吟迟。
他翘腿坐着,身穿深色加绒风衣,脖颈挂了条竖条纹的男士围巾,松松垮垮的,很有斯文败类的既视感。
“?”她懵了会儿,反应过来只剩下欣喜,围巾往沙发上一扔,笑眯眯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晚上才回来?”
男人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很缓慢很缓慢的抬起眼眸,“我太太都要跟我离婚了,你觉得正常人还会等到晚上才回家?”
商仪方才刚跟人忘我的吵了架,不知道是有点饿还是纯粹身体不舒服,从上车就觉得体力不支,不经他提醒,差点忘了想要跟陆吟迟严肃讨论一下的事情。
“哦,我正想跟你说……”
陆吟迟却冷冰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摔关机了,你不知道我今天跟人……”
“这么巧,说完离婚就摔关机。”他垂下眼,看向无名指上素雅的,泛着淡淡光泽的婚戒。
商仪:“你打不通电话就给展文敏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呢。”
陆吟迟冷哼,“我为什么要给展文敏打,她不是我妻子。”
“……”
这杠抬的,商仪都要建议他去工地抬水泥板了。
不过,她感觉到陆吟迟身上散发出的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他在生气,很生气。
认真回忆一番后,商仪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展露出一副纯洁无害的笑容。
陆吟迟回头,带着冰碴子似的眼神扫向她。
“嗯,原来离婚会让你这么开心。”
商仪一听,笑容僵硬住,不自在摸摸自己的脸庞,委屈到:“离了婚可以再复婚嘛……”
陆吟迟:“你几岁了,你以为婚姻是小孩子过家家,心情不好去离婚,心情好了再复婚?我是多失败才导致让三五不时把离婚挂嘴上!”
“我是经常把离婚挂嘴上,但我也没真离婚啊,倒是你,商尚上次出事你不就真要离婚吗,要不是我下着雨送一保温桶鸡汤,咱俩早就拜拜了!”
陆吟迟闻言回头,失去惯常的沉稳,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捏住,“你也知道是因为一保温桶鸡汤婚才没离婚!你见哪个铁了心要离婚的男人会被一桶鸡汤绑住?你这么说,是炫耀什么还是讽刺我太好敷衍?”
商仪吃痛,一边挣扎一边低低吸气,陆吟迟忽然一个用力,她双手被扣住,被他拉至身前,咬着牙,低声说:“是不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
商仪完全被他生气的样子镇住,望着他的脸庞,急急的带着哭腔反驳――
“你放屁,你平时怎么纵容我了,你有时候比我还矫情难道不是事实吗,你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我,我刚跟人撞车,还吵了半天,我到现在都没吃午饭,我为什么跟你离婚……还不是怕你会死掉!”
尽管陆吟迟听到撞车眼睛眯了一下,理智告诉他这不是重点,直到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大喊成功让他顿了一下。
缓半天,“你说什么?”
商仪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委屈,挣脱开他,异常粗暴的往他胸膛捶打几下,头晕眼花的趴到沙发一旁,一边哭一边说:“我今天在古玩巷又碰到一个算卦的,这老头是个乌鸦嘴,说了一些跟上次那个老头一样的不吉利的话呜呜呜……我就在想,好端端的,我怎么就两条婚姻线呢,是感情破裂?你外遇或者我外遇?这些都还好,万一是你哪天出门不小心挂了呢……”
“……”
第93章
陆吟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脸上表情缓了缓,抽了纸巾帮她擦眼泪,商仪撇开头躲避,他便追着她。
沉吟半晌,温声问:“你刚才说今天不小心跟人撞车,到底怎么回事?”
商仪夺过去纸巾叠成小方块,虽然挺生气的,但也没不回答问题,垂下眼皮,声音闷闷的:“就不小心亲了一下人家车屁股。”
陆吟迟:“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商仪:“已经没事了。”
“嗯,”他点点头,突然抬手,拨开她嘴角粘着的一丝秀发,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睛像刚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澄澈,一眨不眨凝视他。
半晌,这男人才又开口:“我哪那么容易就死。”
商仪自然也明白那种玄乎的东西并不一定靠谱,不过越关心越在意就越会把这等事放心里,导致不由自主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发展方向想。
折腾到现在,认真数一数,身边也没几个重要的人,不知不觉,陆吟迟在她心里早就从可有可无的丈夫升级成首位重要人物。
她从一开始时刻做好离开的准备,演变成现在无法接受有一天两个人分离的情况。
商仪并不敢保证其中完全没有最近遭遇的缘故,毕竟以前她还想着能够为商家鞠躬尽瘁就一定鞠躬尽瘁,尽管对顾秋兰颇有微词,但在这个世上也是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可现在这份牵挂淡泊许多,不管承认与否,她现在回商家有种莫名的无所适从,潜意识一直在提醒她,无论表面再和睦,自己只不过是个没有血缘的外人。
再说李林,生了她也没养她,还有那个把她带到世上的素昧蒙面的短命父亲,从她有记忆以来,搜寻不到任何关于两人一星半点的恩惠。
所以如果说这个世上她要耗费剩余精力去在乎除自己以外的人,至少目前,她更想耗费更多精力的人是陆吟迟。
而且,如今唯一能够让她在舒适的状态下相信到人与人之间还有纯粹温暖的地方,也唯有在他这。
倘若有一天连陆吟迟也会离开,商仪觉得自己那根本来就被拉得很紧的弦可能会彻底崩断,她的整个世界黯然失色,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想到这儿,眼眶再一次湿润,光线逐渐焕然成一片模糊,她固执地转开头,声音却变得很轻很轻,“我们就去离一次婚好不好……这件事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陆吟迟垂眸,视线定格在白皙脸颊上一颗轻盈的,缓缓往下滚落的泪珠上。
“你最近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你看,这就是蝴蝶效应,如果没有这两人的暗示,我们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就因为他们信口胡说,你听多了开始放心里,如果我们真分开,指不定就这两人的原因,”他慢慢分析完陷入沉默,大概三秒以后忽然轻笑,“不过你如果真担心,我们去一趟民政局就是了。”
―
商仪得到肯定答案后终于松懈一口气,本来她还以为陆吟迟这个顽固派很难搞,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简单,简单到难以置信。
不过陆吟迟虽然答应择日会去民政局离个婚再换个二婚证,但却没有确定具体时间。
商仪知道他最近挺忙,因为很快到年底,按照往年惯例,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国内国外奔波,争取在春节前把一些大数额的项目签订好,免得年后人员波动影响到项目进度。
冬季昼短夜长,再加上最近两天阴天多雾,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经暗淡,商仪情绪稳定下来,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挽起袖子走到料理台。
许久不亲自动手做饭,家里食材补充不及时,陆吟迟勉强在冰箱内找到一根茄子,于是清炒了。
一顿饭还不到二十分钟,回到客厅,商仪竟然卷缩着,用某种不太舒适的姿势趴在沙发上睡熟,纤细的手腕搭着一侧扶手,自然下垂。
陆吟迟没有喊她,放轻脚步走近,紧挨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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