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反应过来后,在方氏错愕的目光下,她突然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是我命太苦,托生到了这样的人家,祖母,你的心太狠了,如今我回不去侯府,家里又满是豺狼虎豹,该如何是好啊!”
方氏本是心虚害怕,听姜幸这么一说,忽然心胸开阔,将脊背挺直了来,如今她是姜尚书的亲生老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案,难道还能动摇他儿子的根基?只要姜有卢坐得稳,她什么样又有什么所谓。
“元娘,人从出生那日起,就要信命,认命,”方氏重新盘起腿,手肘搭在床上放着的案几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娘低贱,你骨子也流了她一半的血,当年我没想连你一起解决掉,可是你娘偏偏带走了你。现在想想,你还不如死在雪地里,如今过得这般苦也是应得,这就是命。”
“我儿高中,前途似海,岂能被你那个破落户娘亲拖累?她要是知趣,就该自请求去,还能落得个体面,可她偏不!晋王爷的爱女相中我儿,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连做小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占着正妻的位子!”
姜幸忍无可忍,双手垂在两侧,慢慢站直了身子:“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我母亲再不济,也用自己的嫁妆让你儿子读书,供你们吃喝,含辛茹苦养了一儿一女,到头来,你不记得她的好,反而嫌弃她的身份地位?她是破落户,你是什么?”
“你不过是个半年吃不得一点油星,趴在我母亲身上不断吸血的蜱虫!”
“你给我住口!”方氏掷出去一个空茶杯,气得胸口发颤,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说的不对吗?你害死我母亲,我定会要你付出代价!”姜幸愤而出口,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方氏却是嘲讽般地一笑。
“让我付出代价?元娘,你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你现在就出去,把我说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说与他人听,看看有谁会信你!如今你在季府失势,不想着在祖母这里做低伏小,竟然还想讨要代价,你真是好大的脸!”
姜幸看着方氏,一时间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兴奋。
方氏从来都是这样,仗着自己有个三品大员的儿子就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了,实则却像个井底之蛙一般,跳梁小丑而不自知,又蠢又毒。
别人做了坏事都要在受伤害的人面前遮掩,她却忍不住相告,然后再露出“你奈我何”的模样,获得莫大的快感。
面对的这个人是姜幸的话,她就更敢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做的。
倘若姜幸还有她动不得的靠山,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
这个家最大的疏漏,不是姜有卢,不是李氏,甚至也不是姜嫣,而是她祖母方氏,唯有她,你不用逼问,最后也能将真相引出来。
她太想在姜幸面前耀武扬威了。
“你真以为,这件事会烂在你肚子里,永远不为人所知吗?”姜幸忽然冷笑一声,从唇缝里发出讥讽的声音。
“是你看不通透,”方氏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家里人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外面的人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得罪尚书府的。”
“要是父亲官场上的政敌知道了呢?”
姜幸冰冷的话音让方氏为之一震。
随即她眼中厉色疾出:“你倒是提醒我了。”
“我早就觉得留你不得,既然想要硬碰硬,也不想想自己还能不能离得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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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对峙(二)
姜嫣从寿安堂走出来后,心里正幸灾乐祸,祖母将话说得那么绝,一会儿里头还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可大姐姐被夫家赶回来,本就处在弱势,最终也一定是她受罪。
正想着,她刚转过头,就看到面前一个黑影,差点撞上那人的胸膛,她受了惊吓,急忙后撤,抬头去看,发现竟然是搬出府去就再也没回来过的大哥――姜修时。
“大哥?”姜嫣眼中满是惊讶,“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修时望了望寿安堂里面,神色微微焦急,顾不上回答姜嫣的话,张口问她:“元娘在里面吗?”
“嗯,和祖母正在说话,”姜嫣眼珠子一转,过去拉上姜修时的袖子,嘟起嘴扮可怜,“大哥好久都没回家了,嫣儿很想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能不看我呀……”
当务之急,是把姜修时引开,要是被他听到了祖母说的那些话,他肯定更不会回家了,没准还会倒向大姐姐那边,这让一直都被人捧在手心上宠爱的姜嫣感觉到一丝危机感。
谁知道这次姜修时没有像以前一样弯下身耐心地哄她,而是冷漠地抽出手,越过她径直进了寿安堂,再没分给她一丝眼神。
姜嫣彻底错愕了,因为刚才的姜修时给人的感觉,竟然让她感觉到难以名状的恐惧。那个温柔的大哥,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被忽视的姜嫣恼羞成怒,跺了一下脚就匆匆离开了,而姜修时踏上台阶,着急地想要推开门进去,手刚要碰上门边,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那只手一直没放下来。
他的神色由最开始的愕然,转而变成愤怒,到最后,那张脸逐渐阴沉下去,颤动的脸颊上尽是隐忍,他保持理智和教养,却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跌落深渊一般,悬崖峭壁上的尖利岩石将他撕扯地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他方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
他曾以为父亲是庇佑家族顶天立地的当家人,然而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曾以为母亲是精明贤惠一视同仁的好母亲,然而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以为最疼爱自己的就是祖母了,慈祥,宠溺,然而今日,叫他听到那些侮辱他亲生母亲的话,语气极尽讽刺。他们吸干华家身上最后一滴血然后弃若敝屣,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竟然还在这里耀武扬威,这真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尚书府吗?
平静无波的尚书府内竟然藏着这么多丑陋的皮囊,令人作呕,然而曾经的他在幸娘眼里,是不是也像这般肮脏呢?
“我早就觉得留你不得,既然想要硬碰硬,也不想想自己还能不能离得开这里!”
就在这时,姜修时听见屋内传来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威胁,他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而入。
姜幸转过身,就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直冲自己而来。
姜修时拉着姜幸,把她护在身后,已是怒不可遏:“有我在这,祖母试试看,能不能动得了她!”
身后没反应过来的姜幸懵懂地看着他,姜修时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她不知道,可是像是这样的场景,她从没经历过,两年前她回府后,甚至想都不敢想。
卸去了一生的温润守礼的气场,姜修时生平第一次这样毫不顾忌地对长辈呵斥。
方氏愣住了,眼神有些慌乱,不管怎么样,姜修时在她眼里都是疼爱的孙儿,他和姜幸不一样,他是要继承姜家香火的人!
“大郎,你怎么在这?”她下意识惊讶地问了一句。
看到姜修时不为所动的神情,也不回答她的话,她才马上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姜修时握着拳头,突然感觉胸中血液翻涌。
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出,眼前忽然模糊不清,他仰起头,闭了闭眼。
“是,我都听到了,”姜修时低下头,压抑的下颔微微颤动,“原来在祖母心肠这么歹毒。”
“大郎,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样子,是这丫头胡说八道的!”方氏一急,从床上跳下来。
她哪里想到姜修时竟然在外面偷听!
“我也想不是真的,”姜修时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是我亲耳听到的,祖母,事到如今,你还想将我当成傻子一样蒙骗吗?”
姜幸站在他身后,心想你以前不就是个傻子嘛。
方氏看姜修时一副认定了的模样,突然跺了跺脚:“就算是真的,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你好!华氏不能带给你们任何好处,她只会影响咱们姜家兴旺绵延,没有我这么做,如今的姜府,你父亲的官途,你享受的一切都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
“你!”姜修时第一次见识到方氏的不可理喻,然而他噎了一口,无法斩钉截铁的反驳的原因之一,是方氏说的话并非完全胡诌。
让他无地自容的,也是这一点。
姜修时羞愧地扭过头,好像下了很多的决心一般,再看向方氏的时候,面上已是充满孤注一掷的决绝。
“既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如就一起覆灭吧,祖母踏着我母亲尸首得来的富贵,我真是承担不起!”
说完,他拉着姜幸冲出了寿安堂,方氏看他要带着姜幸走,脸色大变,急忙跟着跑出去,可她上了年岁,哪里追得上姜修时,没两步就喘上了。
可是姜幸,他是万万不能带走的!
方氏站住,冲着外面大喊:“抓住他们,不许让他们离开!”
府上的下人一看让拦的是大郎君和出嫁了的元娘,怎么说也是主子,哪里敢造次,可是方氏再三催促,他们只好硬着头皮上。
正巧这时姜有卢回来了,寿安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李氏也赶了过来。
戏台子已经搭好,角们也已准备妥当,就差开场了。
“修时,你怎么?”
姜有卢看着一儿一女,脸上讶然不已,刚问出来,就听到方氏充满急切的声音:“卢儿!别让他们跑了!”
李氏刚过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这是怎么了?”
方氏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现在是在院子里,周围都是府中下人,还有她儿子媳妇在,怎能说清楚原委!
一身的嚣张气焰都被浇灭了,方氏突然害怕起来,姜幸隐在后面看着欲言又止一筹莫展的方氏,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父亲还是问问祖母吧,问问她都做了什么好事!”
那一桩桩罪状,姜修时都难以启齿,每每一想到,眼前都会浮现出那抹身影,而心上犹如被万蚁啃噬一般疼痛难忍。
姜修时脚步一顿,继续拉着姜幸向外走,后面的丫鬟也急忙低头跟上。
“卢儿,快快拦住他们,快!要是让他们出去,华氏的事……华氏的事就纸里包不住火了!”方氏指着那两人气急败坏道。
话音一出,李氏和姜有卢相视一眼,都明白了方氏的意思,两人神色一凛,忙让人拦住二人。
姜修时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仗着人高马大,尚能把姜幸护在身侧,可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
后面的姜幸却不着急,她看着大哥急出汗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他为自己这么拼命。
“你不用管我。”姜幸嘀咕一句,那人明显听到了,却不回答她。
场面正僵持的时候,穿堂里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姜幸听着声音很是熟悉,就扭过头去看,却见许久不见的景彦一身麒麟银纹镶边蓝袍出现在那里。
他眉毛一挑:“呦,什么事啊这么大的阵仗?不会是来迎接我的吧?”
没能拦住他的门房扁着嘴,委屈地向后撤并且惭愧的低下头。
如今出现了一个外人,事情更加难办了,姜有卢皱着眉,转身对他道:“世子,在下正在处理家务事,当下不是很方便,世子可否改日再来?”
景彦点点头:“行!”
众人松了一口气。
却看到景彦去拉姜修时胳膊了,还扬颜对姜有卢笑了笑:“那就不打扰姜大人了,我此来是找妹夫的,听说他回家了,这才追过来,姜大人既然处理家事,本世子自然不必打搅。”
“告辞。”他说得很是痛快,都不给人留插话的余地。
方氏眼见着他们要走,忙和姜有卢使眼色:“起码要把元娘留下啊……”
姜修时耳力好,把他们的窃窃私语听到了,转头神色凶狠:“元娘跟着我,谁也别想伤害她!”
姜有卢知道此事很难善了了,景彦出现在此处,明显不是个巧合,他若动真格的,怕是魏国公府隔日就能去陛下那边把他参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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