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去过娘家了,李氏出嫁多年,向来和嫂子要好,从嫂子嘴里,她才知道闺女还被去年上任的徐府尹夫人挤兑过几回,另有李玉然犯下的事,李氏一想起来也极为恼怒。
虽然侄子已经遭了报应,闺女在徐夫人手下看着也没吃亏,李氏想起来还是十分心疼。她伸出手摸了摸宋师竹柔嫩的脸,心中有一种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宋师竹睡到一半,总觉得脸上有些痒痒,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娘坐在她身边不停穿针引线的模样。
府城的规矩,姥姥要给外孙做初生衣穿。看着李氏就跟多年前一样,在她身边做针线的认真眉眼,宋师竹顿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穿越感。
不过等到她看到自己凸起的肚子,便想起来了。
她拥着毛毯坐起来,螺狮见着后,忙给她身后塞了个棉垫子。
已经是深秋了,宋师竹怀孕后有些体热,总觉得自己跟个小火炉一样,偏偏李氏却喜欢把她裹成个粽子,她每回睡醒,都要出一身汗。
她娘最近着实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起来,总觉得她在外头受苦受难了。某一日还跟她说,不行就跟她一块回丰华县养胎。宋师竹哭笑不得地拒绝了。她这一回怀孕,她自己没什么感觉,封恒和李氏的情绪波动都比她大。
见着闺女起来,李氏便抬头道:“冯家人送了帖子过来,我帮你放在案上了。”
宋师竹嗯了一声,怀孕之后,她便不太喜欢见到外人,此时第一个想起的,不是冯家人真讨厌,而是真不喜欢应酬。
因为讨厌,她先喝了杯水,吃了块糕点,接着才慢悠悠打开帖子,然后眼睛就定住了,心里的感觉一言难尽。
冯族长请的中人居然是宁氏。
李先生先一步进京后,李老太太等人在后头收拾行李,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至今没有成行。国丧期间,不好到处做客蹦哒。宋师竹也没带着李氏上门拜访李老太太。
此时见她娘不明所以,她就把她和宁氏的恩怨说了一遍,还很是任性地附加一句:“一群讨厌鬼,跑到一块去了。”
李氏沉吟一下:“我记得大驸马就姓宁。”因着有过年时灭匪的功绩,小叔子年后已经成功调入京城。李氏在家时也听宋文胜说过一耳朵,说是妯娌一上京,就在某个女眷场合捅破了小冯氏姐弟的外室子身份。
京城小官多,一块招牌砸下来能死四五个芝麻官,先前没人注意冯家的来历,那些和冯家交往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富户进京捐的官。妯娌这一把,顿时把那对姐弟的遮羞布给掀下来,也把他们得罪惨了。
当时小叔子的信她也看了一下,除了这件事外,其他都是一些官场消息,李氏也没继续看,只记住里头写了一句大驸马出自威远伯府宁家。
宁氏和这个宁家,不会有什么关系吧?两母女对视了一眼。
宋师竹顿时兴奋起来,原来以为宁氏是单纯听不懂人话,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她想,难怪她总看宁氏不爽,原来是她根子太坏。
宋师竹想了想,任性决定道:“我不想见到宁氏,太破坏心情,我要把这个帖子退回去。”
估计冯家觉得请了封恒老师家的女眷上门,他们就会多给些面子,真是打错主意。
宁氏不会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居然也敢接下这种事!
宋师竹一想就觉得她脸大。李氏对此也没有意见,这里是封家,而不是宋家。她闺女才是当家人。
脸大的宁氏知道宋师竹退了帖子后,就给气坏了。她身边的丫鬟劝她:“三少奶奶,别置气了。冯氏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攀上了大驸马,大驸马给您写了信,这件事咱们还是要管管的。”
“怎么管?”宁氏火大道,“二堂兄一句话就要我剥了面子去和姓宋的低三下四――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大驸马了!”长公主都已经去世了。
新帝虽然和公主是亲姐弟,可就是如此,二堂兄做的那些事,更要捂紧了不能让人知道。
宁氏一想起自己在路上同情的那个妇人是二堂兄曾经的外室,便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睛。
二堂兄不就是担心宋家人在京城继续闹下去,他那些丑事会爆出来吗。但是找她管什么用。冯氏一族该道歉该卑躬屈膝都是他们两家子的陈年旧事,她牵涉在其中算什么。
丫鬟叹气道:“可是大驸马也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了事,也会牵连到少奶奶这里的。”
宁氏深深呼出一口气:“可你不是没看见,那个臭丫头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一回逮着机会,肯定是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宁氏一想到自己要去奉承宋师竹,就怒火上冒,直想挠花她的脸。
“其实三奶奶和封娘子并无大矛盾,三奶奶为什么就那么讨厌她?”丫鬟对这一点十分不解。
“我就是气不过。”宁氏顿了下,才道。她也知道自己对宋师竹的厌恶没什么道理。一开始不过是误会,可是家里众人越站在她那一边,她越觉得不舒服。
宋师竹那个丈夫,得了他们家多少好处。她不过一个小官之女,却能登堂入室,跟她平起平坐。换成别的秀才娘子,早就诚惶诚恐了,宋师竹偏偏还爱跟她对着干。
看着宁氏满脸的冷硬,丫鬟心中叹气,却只能继续出主意道:“不如找二姑娘帮忙?二姑娘一直想要少奶奶和封娘子握手言和,先前在宴上不是还撮合过少奶奶和封娘子吗?”
宁氏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宋师竹没想到李随玉会请她一块出门烧香。这个当口李随玉突然做这种事,宋师竹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问李随玉的丫鬟:“就我和随玉妹妹两个?”没有李家三少奶奶吧?
送信的丫鬟笑:“当然。”
宋师竹却没有轻易答应,她沉吟片刻,还是道:“你跟随玉妹妹说一声,我最近有些不舒服,还是不去了。”这一行给她的感觉不是很好。
丫鬟诧异了一下,宋师竹以为她不好交代,便回屋写了个笺子,李随玉素来对她不错,宋师竹也不愿用其他借口欺骗她。索性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跟外头透露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李随玉也没想到宋师竹居然怀孕了,她抱歉地看着眼前的宁氏,宁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谢谢妹妹了。”
嫂子自来固执,难得服软一回,李随玉想了想,又道:“三嫂真的想认错,不然备一份礼物,我亲自带上门,帮三嫂把歉意带过去。”
先前在高夫人的生辰宴上,宁氏做的事情着实不得体。虽然二嫂韩氏回来时没有多说什么,但当时在场的可不止他们两个,李老太太回头就听到消息了。
宋师竹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宁氏当日到家就被老祖宗给骂了一顿。李随玉还以为宁氏是碍着李老太太,不得不低头。
封师兄是祖父的弟子,两家的关系以后只有更好的,李随玉也不想三嫂和宋师竹之间的不愉快继续发酵,又劝道:“宋姐姐是个好脾气的人,只要三嫂态度好,诚心道歉,宋姐姐会原谅你的。”
听着李随玉嘴里一口一个原谅,宁氏的脸都僵住了,她用指甲掐着掌心,片刻才道:“那妹妹稍等我半日……我去备礼。”
于是这一日,宋师竹就见着李随玉带着众多礼物上门来了。
李氏是第一回见着大儒家养出来的姑娘。
李随玉也是好奇地看着李氏,等到了双方寒暄过后,李氏把空间让给小姑娘说话,李随玉便笑道:“宋姐姐长得真像伯母。”
像吗。宋师竹摸摸脸,李氏是那种冷美人,她一笑就有梨涡,从来没人说他们像过。
李随玉点头:“眉眼间的神韵还是很像的。”
说到眉眼,宋师竹也仔细看了一眼李随玉,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看李随玉时,总觉得这就是一个可爱贵气的姑娘,如今却觉得她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粉色。
若是正经的粉,宋师竹也就不说着什么了,可她桃粉飞飞中还带着一些苦涩,明显是不太好的。
宋师竹最近一直呆在家里专心养胎,金手指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但是刚才一见着李随玉,她就觉得她给她的感觉十分奇怪。
她试探道:“随玉妹妹怎么突然过来了?”
李随玉便说起这回的目的,摇头道:“宋姐姐别生气,上回从高家回去时,三嫂已经受到惩罚了。老祖宗让她给宋姐姐道歉,三嫂不好意思过来,便托我走这一趟。”
高夫人的生辰宴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宋师竹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宁氏回家居然会被骂,宋师竹听到这个消息,瞬间神清气爽。
她打趣道:“随玉妹妹一定要帮我把礼物转送给老太太――没有老太太,我肯定得不到这份礼,我这是投桃报李呢。”
宋师竹说着,又从果盘里摸过两个李子放到李随玉手里:“随玉妹妹,你走这一趟,我也承你的情。我给你的李子就在这里,你收下,其他都别说了。”
李随玉:“……”她没想到宋师竹会是这样的反应。
宋姐姐怀孕之后,性子也变得太活泼了。
她拿着李子失笑道,“我这任务算是完成没有?”
当然没有。宋师竹要是和宁氏握手言和,下一步就等着宁氏给她设套了。
宋师竹想了想,便把冯氏族长想要过来道歉的事说了,她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毕竟是长辈的事。要是我现在跟三少奶奶握手言和,那冯氏人上门的时候……”宋师竹没有说完,可宁氏费了这么大劲说动李随玉帮忙,肯定是要强人所难一把。
李随玉:“……”
宋师竹看着李随玉发黑的脸色,口不对心地安慰她:“三少奶奶许是被人给骗了。”她又捏着鼻子道:“就跟先前三少奶奶误会我时一样,她性子天真直白,最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了,我都习惯了,随玉妹妹也要习惯才是……别生气了。”
宋师竹越劝,李随玉越气怒。她不傻,宁氏早就答应要给别人当中人,被宋师竹给拒绝了才拉她过来帮忙,要是宋师竹碍于她的面子跟她冰释前嫌,那以后再和宁氏起冲突,就是不给家里的面子。
想到这一点,李随玉越发觉得自己被嫂子当枪使了。她心里气了一回,还对宋师竹有些抱歉。
宋师竹却觉得还好,李随玉只是不愿意她跟李家人交恶。她想了想,出声提醒她最近别出门,李家家教严厉,苦桃花要开,怎么样都不会选在李家的。
李随玉半信半疑地应着,还开玩笑道:“宋姐姐什么时候懂得看相了?”
宋师竹笑:“我最近在看《周易》,就是胡乱一说,不过看周围人的反应还是有些准的,李妹妹不如就信我一回。”
等到李随玉一走,李氏便从外头进来,神色古怪地看向她,李随玉问的那句话,她也很想知道,她闺女什么时候又懂得看相了。
宋师竹诚实道:“其实我不大会看的。”普通人她确实看不了。她素来就对吉凶十分敏感,通常来说,能让她看出异样的人,不是未来会一飞冲天,就是将要霉运当头。这两种极端,她一般会对前者守口如瓶,后者视是不是仇人而决定她要不要干看着。
李随玉跟她关系那么好,宋师竹怎么也得提醒一回。
李氏顿了顿,突然摇头道:“我看这一回,李家三少奶奶是要栽坑里去了。”
宋师竹听她娘这么感叹,便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明年是恩科之年,许多考学的人都会汇集京师。以你二婶的气性,要是不能让她消停下来,冯氏族里那些读书子弟便要跟着一块遭殃。”
宋氏家训使然,族人在外头极少落人话柄。冯族长想来个以牙还牙也找不到借口。
李氏淡淡道:“若是冯族长想要保住子弟的名声,怎么样也得再给自家找一个靠山。”
宋师竹这回听明白了。
她觉得宁氏是活该。寻常人知道冯氏人做的那些事,都该避开才是,宁氏却非要往上凑。
天子脚下,这又是涉及到驸马公主的,又有冯氏一族当年做下的亏心事,冯氏不过一个小家族,冯族长要是顶不住了,焦头烂额下,黏上去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第79章 (改错字)
宋师竹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宁氏自讨苦吃,但她跟宁氏不在一个碗里吃饭,想着这件事李随玉知道后,李老太太也会知道,宋师竹也不担心会影响到李家。
太阳落山之后,她所有注意力就都在封恒身上了。
自从府学复学后,封恒便十分忙碌,两人只有睡前这一小会儿时间可以说话。宋师竹白日睡得多,晚上就睡不着。一想到封恒刚才回房,掀开帐子发现她还睁着眼睛的愕然模样,她就想笑。
外头此时已经打过一更鼓了。
屋里点着两根大蜡烛,将室内照得十分明亮。
封恒躺在她的腿上,披散着头发,宋师竹手里拿着一把梳子给他从上到下通着。
封恒睡觉之前习惯沐浴。反正都睡不着了,宋师竹便接过帮他梳头的活儿,也好分散一下精力。
手上的发丝还带着点点水汽,是刚才沐浴时不小心染上的。
宋师竹手上的动作很轻,封恒有一头好头发,又浓又黑,比她的要硬,还很健康,她梳了好久,梳齿上都没看见有断发。
她觉得,这个时代的男子幸好不是金钱辫。宋师竹实在不能想像封恒头戴瓜皮帽的样子,实在太丑了,只要一想到封恒脑瓜子没了一大半头发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还是现在好,学子装束都是方巾青衫,看着就十分儒雅。
脑袋下的震动十分明显,封恒闭着眼睛,笑:“李家三少奶奶吃瘪,你就那么高兴吗?”宋师竹刚才在他耳边小小声说着宁氏的小算盘,边说边乐,封恒被她嘴里的气喷得耳朵痒痒,声音已经不自觉沙哑起来了。
他最近发现了,因着岳母在身旁陪着,宋师竹怀孕之后,性子比先前又跳脱许多,一点事情都能自己高兴个没完。
未免继续心猿意马,封恒强迫自己顺着宋师竹的话题思考,接着便想起妻子嘴里说的李家三少奶奶是谁了。
他笑了笑,在李家喝冷药的事,他没有和宋师竹说,不过看样子,妻子和她的过节也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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