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下,才道:“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想要得到好报,平日里就要多做好事。要是不干人事,天上人间,总有一处会得报应,谁都别想躲得开。最近发生的许多事,可不是如此吗。”
这句话虽然没有明指是谁,但徐夫人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她的目光徐徐看过场上的所有人,高夫人今日请的人大多是有身份,这些人有的不想得罪她,有的也并不怕她,目光与她直视时毫无退缩,徐夫人突然便觉得好些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心里突然划过一阵悲凉,想着闺女,想着自己,徐夫人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到底是自个的生辰宴,高夫人也不想闹出事情,就笑道:“咱们别总是在屋里呆着,外头戏班子快开锣了,大家都一块过去。”
她一起身,满厅堂的女宾都簇拥在她身边。宋师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身旁的韩氏挽住了,韩氏的目光带着一抹抱歉,她低声道:“三弟妹没有恶意,你别多想。”
宋师竹抬眼一眼旁边目光阴沉看着她的宁氏,眸底恶意满满。不过因为韩氏刚才的维护,她还是昧着良心道:“我晓得的,三少奶奶就是容易被逗笑,其实可喜欢我了。”
她道:“她每回看着我时,都有一种情不自禁的热情,我都怕她克制不住。”
韩氏顿了一下,突然笑着摇了摇头:“我总算知道随玉妹妹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这位封娘子,说话还挺有趣的。
因为高夫人摆明车马的维护,宋师竹一时间变得灼手可热,比前些日子刚从安城县回来时还要热。
她每日一睁眼都要看到门房递上来的请帖,请宴的人家形形色色,宴会主题五花八门。
这一日,宋师竹把这阵子接到的请帖都叠在一块,居然比前些日子邀请封恒去文会的人还多。
她觉得这应该就叫,姐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都是姐的传说……
封恒看她一个劲儿地摆弄请帖,便笑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不选几家过去赴宴?”
一说起这个话题,宋师竹便直摇头。她心知肚明,这些请她过门的人,都是看着府城风向做事的。她要是真的去了,肯定就有人笑她不识相了。再者,主客间彼此地位相差太多,交际起来也不会舒服。
反正这么多给她发帖子的人家,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宋师竹拒绝起来也不觉得为难。就是在这之后,徐夫人那边又有酸话出来,说她清高难伺候,次数太多后,宋师竹就当成耳旁风了。
她也看明白了,徐夫人只能过过嘴瘾。徐府尹根本不愿意给自家夫人撑腰,否则他们家早就没这么平静。
没了这股担心后,宋师竹反而能腾出心思出来看徐夫人的笑话。
大抵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徐夫人最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之前曹家小妾的事,居然还有后续衍生,这是宋师竹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件事还涉及到先前在水里把徐千意救上岸的孙秀才。
当时宋师竹听说他在众目睽睽下说的话后,就觉得这真不是一个厚道人。纵使徐千意罪有应得,可孙秀才这么干,也算得上趁人之危了。
徐夫人对宋师竹都恨得牙痒痒,对直接坏她闺女名声的孙秀才当然也不会放过。
市井传言里逼死小妾的曹太太就是孙清文的亲姐。
原本孙清文还幻想着徐家会把姑娘下嫁,在和亲旨意之后,他就明白自己是做了一回丑角了。
曹家小妾是良妾,孙清文的姐姐直接便被下入大牢。有个伤天害理的亲姐姐,他在府学接连被人说三道四,就连教授也对他十分看不上眼。孙清文受不住侮辱,干脆破罐子破摔请长假为亲姐姐打官司――以上有关于府学的部分消息,来源于封恒的倾情奉献。
妻子前阵子听说曹家的人命案子后一直闷闷不乐,封恒看在眼里,在知道孙清文和这件事有牵连时,便主动说出来哄她开心了。
宋师竹听完之后,心情真是爽快不少。
接下来不用封恒继续打听,源源不绝的八卦就从大街上传入她耳里。
孙清文当日在大庭广众下把徐千意抱上岸的事实有目共睹,他紧捉着这点救命之情不放,三头两日便在徐家门口蹲守,一碰到徐府尹或是徐夫人出门就上前哀求。
毕竟他还有一个徐姑娘救命恩人的名头,徐家重不是轻不是,最近真是丢大脸了。
宋师竹每日听小厮说这些市井流言都听得十分开心,哪怕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根本伤害不了徐夫人一丝一毫,可是只要知道她被孙秀才缠得焦头烂额,她就心里舒坦了。
恶人果然就得恶人才能治住。
宋师竹觉得她最近能有这么有心力关注徐夫人,全都是因为封恒不打算参加今年乡试的缘故。家里没有应试的学子,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乡试在即,府城变得拥挤不少。茂林胡同剩下的几处空宅子都租出去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子过来赶考,听说就连外头的客栈都爆满了。
好在胡同里还是熟人多,新来的几个租客也是些安静的性子,并没有出现多少麻烦。
邻居们备考经验充足,不仅小孩也被大人叮嘱着不许大声呼叫,女眷们更是每隔个两三日都要出门去结伴去拜文曲星。
隔壁孙家也是如此。
孙娘子这一日过来给她送瓜果种子,见她正在给菜地浇水,突然笑道:“宋妹妹这样,我都不敢认了。”
宋师竹看了看自己,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她今日穿着一身素淡的棉布衣裳,这是她干活时惯常穿的。
孙娘子见她一脸莫名奇妙,就道:“先前你们家总有人找过来,之后宋妹妹便会穿戴得十分好看出门了,我见着,总不敢上前跟宋妹妹打招呼。”那样一整套的头面首饰,那样漂亮鲜艳的衣裳,总让她觉得自己跟邻居的距离十分遥远。
宋师竹也听懂她的意思,她第一个想到的――也就两回而已,去的是舅舅家和高夫人的生辰宴;第二个想到的,就是原来周围的邻居这么关注她;第三个……这句话也太有歧义了。
然后,看着孙娘子自然无辜的神色,宋师竹突然就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日子长出来的心眼,收不回去了……跟府城里的宅门女眷交往过后,宋师竹变得格外草木皆兵,心眼比筛子还多,对旁人的每一句话都能琢磨出几个意思。
和从前对比起来,自己变化这么大,她难免唏嘘了一把。
孙娘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菜地摇头道:“其实宋妹妹不必亲自做这些。以后要是想要吃些新鲜的,让人到我们家摘一些就是了。”
有了宋师竹堤坝危难前变着法借钱的人情,孙娘子对她也放开许多,说着心里话道:“你不知道,我先前真是十分羡慕你们家里那些鲜花盆景,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我要是有宋妹妹这样的环境,肯定不会下地干活。”
“自己种出来的,滋味总是不一样的。”宋师竹只是笑眯眯的,也不多解释,在接过孙娘子手上的种子后,还顺嘴多问了两句孙秀才的情况。
孙三通虽然渣,但他却是孙家婆媳唯一的指望。孙娘子皱着眉头道:“相公这些日子每夜都读得很晚,第二日起来时脸色都是青白的,我和婆婆都怕他伤了身子。”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如今茂林胡同里,有志于这一届乡试的学子们,个个都是如此勤奋。就只有封家日子还是如往常一般无波无澜,不过宋师竹这两日也发现封恒跟她请教算学的次数多起来了。
宋师竹问他,才知道他打算出一本《数书十八章详解》,类似于上辈子的课本参考书。
封恒道:“这是老师对我的建议,他说我的观点有的颇有新意,写出来也能让世人一观。”
《数书十八章》是李大儒所着,封恒作为他的弟子,得自家先生倾囊相授,走这一步也是想向众人展示他的才华。
宋师竹心情复杂,倒不是觉得出书这件事超出想像――市面上许多话本就都是文人所出,就是她总觉得封恒并不是单纯为了出书,而是还藏着其他目的。
不过自家相公一向嘴紧,只要他不想说的事情,宋师竹向来都是问不出来的。她想了想,便也不问了。反正最近在她的感觉里,自家日子风平浪静,应该没什么大波澜的。
为了出这一本算学书,封恒算得上是起早贪黑了。总共二百二十八道题目,从遣词造句到其中涉及的算学理论,每一道都是他编写出来之后,宋师竹先过目一遍,她看完没问题,再送到李先生那里进行审核。
到了李先生那一关,补充意见便多起来了。封恒又要继续之前的流程重新再改一回。
虽然过程繁琐,宋师竹总觉得封恒并不心急出版,好像在掐着时间干什么事一样。
因为这师生两人实在折腾,这本算学参考书直到乡试前都还没能出现在书肆里。
八月初八这一日,桂花飘香,参加乡试的秀才在贡院点名进场。封恒并没有报名参加。但其他人也没有比他多出多少优势,才考了一日,京城便传来消息,皇帝驾崩了。
这一场考试成绩全都作废,国殇期间,举国哀悼,连府学都放假了。
这回放假,宋师竹却发现封恒居然一改先前劳逸结合的读书态度,复习起功课起来变得十分认真,宋师竹问他,他道:“之后许有恩科。”
其实皇上病重这件事,封恒在乡试前便知道消息了。
乡试三年一届,因着这些日子在府城感受到的压力,封恒已经打算要违背老师的意思下场考试。早一日得到功名,家里就能多一份保障。
但老师这回说服他的理由,却让封恒着实无话可说。老师暗示他,皇上病入膏肓,不时即去,而新帝即位后应该会有恩科。
自家老师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傅,对太子学生的爱好十分了解,怕他不听劝,便跟他明言,新帝海纳百川,思想开明,跟他学习时,成绩最好的便是算学。
上有所爱,下必效之。他估计这回恩科的分值比例,算学应该会占比更多一些。
第76章 (改错字)
这个中秋节,因着老皇帝殡天,举国居丧三月,各地都禁宴饮作乐,琼州府里也都全城戒严,就怕在这期间有人闹出事来。
宋师竹让家里上下都换了素色衣裳,把艳丽的装饰都收了下来。她看着胡同里的邻居,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顶多就三个月,宋师竹还以为众人都知道轻重,没想到衙门里还是抓了不少犯事的人。
其中有一个,在皇帝驾崩消息传出的第二日便下了大牢。
宋师竹听到孙秀才的罪由有些无语:“徐家也太不讲究了。”
说是有人举报孙清文在家里偷摸喝酒,衙门差役带人敲开孙家大门,还没等孙清文反应过来,就直冲向他的卧室,在他床底下摸出一个酒壶。
这个罪名,宋师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孙清文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犯忌讳,听到外头说他在牢里不断喊冤时,她便猜这件事应该另有内情。
徐府尹不同于徐夫人,一出手就打中孙清文的七寸。国丧期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孙清文即刻就被府学开除学籍。这回孙清文算是废了。
封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门口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使得他脸上的线条多了一些冷硬之感:“孙清文先前在府学的人缘就不好,这一回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封恒从学里出来时,看到孙清文的父母跪在泮池旁哀求张教授,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宋师竹看着封恒脸上失了笑意,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她走过去,握住封恒的手,封恒顺手把她搂住,两人抱在一起静静待了片刻。
封恒才放开她:“无事,就是我最近要赶着把我那本书抄几本出来,老师说他上京后要送给人看。”
“太好了!”宋师竹高兴道,自家相公的这本书,李先生一直吹毛求疵,现在总算能过稿了。
宋师竹一直觉得李先生的想法很奇怪。封恒才跟着他学了大半年,学问哪有什么一蹴即就的事。要是万事都能这么完美,李先生那些经典算学书也不用每每再版时,都要重新编注了。
封恒看着宋师竹眉眼舒展的模样,嘴角也含了几分笑意。
府学放了三日假,今日才是第一日。封恒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心情。为了给他营造一个安静的抄书氛围,宋师竹特地叮嘱家里谁都不准大声嚷嚷。
封恒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案前,看着眼前雪白的宣纸,脑子里想的却是今日一早在老师书房里的事情。
今日一早从府学出来后,他便直接去了李家。
李先生已经接到新帝的起复信,他是前太子太傅,虽然和先帝之间有诸多矛盾,可却得新帝厚爱,这一番出山理所当然。
当时封恒刚说起要让新书提前面世的事,李先生便知道他是被徐府尹做的事恶心到了。
他不赞同道:“这是你第一回出书,自然是要尽善尽美,何必急着出成果?”
弟子毕竟比他差了几十年的经验,在李望宗看来,封恒那本书还有许多要打磨之处,比如有些理论上的延伸,封恒便做得不太到位。
他道:“你要是怕徐府尹对你出手――实在不用担心,他不敢了。别总把徐家那点事放在心上。”李先生心里清楚知道,随着新帝对自己的看重,他们不会再敢轻易算计弟子。
封恒却下了决心道:“我初出茅庐,因为老师的原因得到众人瞩目,可我如今才不配位,满心惶惶,只想先出些实在成绩。”
封恒极少与人吐露自己的心思。可孙家父母之事却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想事情素来通透。同样都是算计,徐家女想要逼迫老师出手相助,为何要拐个弯费心费力将脏水泼在他身上?
那是因为老师的学问天下敬仰,就算徐家女敢于算计,却动不了老师一丝汗毛,相反会引来老师最直白的怒气;其次,也是他自身实力不足,徐千意觉得他在综合权衡与徐家结亲的利弊后,一定会做出妥协。
这么想不足为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除了老师弟子这个身份,他在位高权重的人面前没有一丝话语权。
“老师不日就要上京,徐家一直都是趁口舌之利,以后也不会直接和我发生矛盾。”这些封恒心里都有数,他道:“可吃一堑长一智,得罪一个手握权势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对你发难。”
孙清文的事给了他一个极大的警示。哪怕有老师一直为他筹谋前程,他也不能得过且过。封恒想要看着自己手上的实力一点一滴慢慢积累,这会让他有一种切实的安心感,而不是只能靠着他人的庇护。
封恒这段话里,表现出的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和冷静,他分析地十分透彻,李先生不得不作罢。他叹气一声,实在觉得可惜,又道:“既然你坚持,你前日最后送来的那一份稿子,便能定稿了。你先抄几份出来,我后日上京带过去让一些老朋友看看。”
想着因为徐家引发的这些事情,李先生在心里把他们记上几笔。徐家就是一窝子小人,弟子和徐家相比是鸡蛋碰石头,他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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