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照清并未依言抬手,仍旧持刀横在身前,身子站得笔直。
没法子不谨慎,这个叫他抬手的人,刚刚才当着他的面将门阖上了呢!
言照清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在赌气,更知道这会儿不是赌气的时候。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关门!”
怒喝出声,言照清抬腿将近前的蛮人踢退,围了半圈的蛮人顷刻间就都往前袭击过来,靠着两条腿追来的蛮人也要近了,黑压压的近千人。他若不拦,他们从这儿冲进城去怎么办?
城门后头就是百姓。
言照清咬牙应战,用身子挡着城门那道缝,焦急心才起,想着身后怎么还不关门,下一瞬,他两臂下头有硬物在他腋窝一打,打得他将两臂一抬。
言照清尚来不及收拢手臂,两把弓弩从他臂下倏地伸出,各自接连三箭射出,击退持着弯刀劈过来的西南蛮人。
同时,一只细瘦的手自身后绕到他身前,在言照清腰上缠紧。言照清只觉得背后靠上一具温热的躯壳。
“桂陇的!”
身后那人高喊一声,声如黄莺初啼。
话音未落,上头有几坛子火油被扔下来,有落在西南蛮人头上的,也有碎在他们中间的,坛子一碎裂,里头的火油或淋或溅浇湿蛮人一身,被紧接着落下的火把点燃。
身上着火的蛮人惨叫着,或在原地打滚,或往四周狂奔找水,总之是一片手忙脚乱的惨烈场面。
火油燃烧的热气一烘言照清的脸面,阴影如云又袭来。言照清抬头,瞧见赶到的西南蛮人已经搭弓射箭,箭如雨,往城门这条缝里来,言照清正在门缝当中的前头,缠在腰上的手臂立即发力,将他用力往后一拉。
言照清顺势后退,只见得门被左右两侧的猎户打扮的人和执金吾等用力一推阖上,只听得利箭钉上城门的声音,“叮叮咚咚”的,好似沉稳的雨打金瓦声。
身后的人这一发用力,脚下却有个不稳,好似绊到了脚,连带言照清也被这瞬间的力道带得要仰面往后跌。
好似也是她下意识反应,立即将缠在他腰上的手的力道卸了。但言照清已被她带得后跌趋势不止。
她那么瘦小,怕不是要被他压死?
言照清反应也不慢,使劲扭腰往侧一翻。
阿弥只是放松了他腰上的手,并没有来得及将手松开,他这样一翻,她重重跌在地,手还在他腰上,她就被带着滑到他身下。他为了不全压上她,一只手臂用力撑在地上,就撑在她的耳旁。
阿弥躺在地上,脊背被撞得生疼,言照清半压在她身上,一张俊朗秀气的脸就悬在她面前,两个人离得有些近,近得气息都交缠起来。看着就好像――
他俩是什么情真意切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儿,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要做私密的事情。
若不是言照清紧蹙的浓眉,紧绷的下颌线,紧抿的嘴角,还有一双要冒火的眼……又若不是周遭有条不紊但仍有些慌乱的场景,再加上在门上打得叮叮当当的箭声,火油坛子碎裂声,蛮人被烧着的惨叫声――当前还真是一幅花前月下的好场面。
阿弥略叹了口气,心里头竟然觉得有些惋惜。
生平第一次被男子暧昧压着,那人居然是言照清,又居然是在这样大敌当前的关头,还在人来人往奔袭的场合之中,阿弥觉得很难不遗憾。
但也不算差了,言照清毕竟还是个美男子不是?他这样的皮相放在京城一众公子哥儿里头,那是实打实的鹤立鸡群啊。
“言大人,你莫不是要亲上我?”
阿弥睁着一双大眼,眼中戏谑,调笑言照清。
她竟然敢……?!
“嗡”一声,好像言照清脑中的某一根弦被阿弥一撩,撩断了。
言照清本在强自压制自己的怒气,只要思及她方才鲁莽跳脱,驾着白狼马车涉险上山。只要想到她一只手臂搭在阿德手上,长发也缠上那只黝黑粗壮的手臂,回身看着他,那双眼好似法场劫囚那日,好笑看他,将他看低。只要想起她当着他的面,将城门一合,关紧了。
言照清心里的怒火就止!不!住!
这种时候!这种死里逃生的时候!她竟然还笑着调戏他?!
她的脸上有干了的淤泥,还有别的污渍,长发凌乱纠缠,唇角还带着伤和血,十足狼狈模样,但不妨碍她一双亮晶晶的眼好笑地看着他。
言照清只觉得脑中的弦断了,至于做了什么……
等到肩上吃痛,又被人大力拉住了手臂,重拳打在他身上,言照清才松开虚虚掐在阿弥颈子上的手。
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五指积蓄着力量,旁人看着以为他死死紧紧掐住了那小狐狸的颈子,但只有阿弥和他自己才知道,他没用力。
纵使脑子一时失了理智,他仍在克制,力道全在他自己的手指头,没有到阿弥的颈上。
他只是扣住了她,却没有用力。
无法用力,也不敢用力。
她的颈子,不堪一折。
“执金吾!松手!”
身旁几个雀州男子捶他,踢他,扣着他的双肩要将他从那只小狐狸身上拉开。执金吾们来阻挡。两方人马推搡起来,生了口角,还动起手来。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手上拿着的都是真家伙,桂陇兵急忙居中调和,隔开了两方人。
言照清回过神,喘着粗气,还不及揉捏挨了几记重拳重脚的手臂和身上,青筋暴起的手改成扣住阿弥的肩膀,有些故意用力一捏,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阿弥吃痛,惊叫两声,就这两声,叫言照清心里好受了些。
她也会痛吗?
外头声响告了一段落,除了零星几个箭扎在城门上的响声,先前的箭雨和被火烧的惨叫声都没了。
言照清将阿弥扣在自己面前,扣着她肩膀的手还微微发着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劫后余生――她方才那般将他关在门外,叫他独自应对外头的蛮人,确实是将他扔在了险境之中,他如今能全须全尾地推进来,也是托了他的好运气的福。
但当前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言照清垂眸,耐着,等着遽然加快的心跳平复下来,看着歪着脑袋蹙眉看他的小狐狸,再抬眼,瞧见秋生带着扛着王二,不动声色隐在人群后头,以及自城墙上下来的席子墨。
“城中桂陇兵有多少人?”
言照清启口问席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