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舟渡,是江湖濒临失传的功夫,会用这种功夫的人能仅仅凭借两根竹竿在水上漂泊,其中一根竹竿在脚底作行船,另一根在手上作船桨。
言照清睁眼,是模糊的意识里突然听到了“舟渡”两个字,迷蒙之中大惊,想是不是她的同伴又来要带她走。可她又不像是要趁他病要他命并且逃窜出去的模样,铁链一阵阵“哗啦”作响,他感觉得到腰上收紧的力道,少女的身侧在他怀中,贴得紧,紧得不管是生是死都不会将他们分开一般。
言照清用尽全力也只能睁开一只眼,只能撑开一道眼缝,垂眸看她,听她抱怨他重,有些想笑。
但发噱的动作才起,有血就自他额际流下,蜿蜒如蛇,从他眉上跨过,聚在他的眼睫上,越聚越多,重得他眼睫拉不住。他又不肯闭上眼睛,热的鲜血就立即模糊了他的唯一能睁开的眼睛。
一片血色之中,言照清只隐约见得阿弥的一口大白牙。
她又笑他。
极尽嘲讽,笑他一腔孤勇却不自量力一般。
他的兄弟们都没了,或许都死了,唯独他还活着,弟兄们用命换他,所以他还侥幸活着。
言照清觉得自己像是逃兵,可耻的逃兵。
阿弥紧盯着的老树桩被水冲得没个固定的方向,阿弥实则也拿捏不好有没有把握跳下去就恰好到它上头。好的是尽管激流一个接一个,这老树桩一直没有沉下去,稳稳在水面上浮着。
一根空心的树桩,大又粗,看起来承载两个人的重量也绰绰有余。
只要能顺利趴上去……
她今日的运气着实不佳,像方才要劈砍曹九台的时候,谁能想到山风会将他吹得身形一晃,恰好躲开了呢?
若是这树桩一直不靠他们这岸,又或者是没叫他们顺利抓住呢?
“言大人,你平日的运气怎样?啊……我想该是好的,不然你怎的能将我捉住了呢?”
阿弥笑着,等那老树桩靠近,眼风扫到言照清额上流下的血,抬手给他胡乱擦了一把,看他眼缝之中漏出的光,心头轻轻一震,随即竟然有些恼怒。
都这个时候了,这样瞧着她做什么?是还不信她么?
阿弥心中斥骂,眼风扫到那老树桩被急浪用力推到对岸,这么一弹,就往他们这岸来。
“言小郎君,你果然是好运气!”
阿弥大喜,做了个起势。
追击的江湖客们哇啦大叫,是前头纹丝不动的北游人全然堵住了去路,气急败坏。
“哎!你这蛮子!快让开!他们要跳河啦!死在河里咱们的黄金就都没啦!”
“他是不是听不懂李朝话?!他到底走不走?!”
“走也走不到那儿去,你看前头,还有石头堵着呐!咱们别想别的,先想想退路吧!”
阿弥听着那阵聒噪,竟然有些些得意,侧眼看最前头的北游人,他玩味一般看她,似乎觉得她颇有趣。
这蛮子还真是奇怪,看她,又不攻击她,还有意无意地将身后的人和攻势全挡了。一伙儿人里只有他手上有弓弩,在这种地形上也只有弓弩能发挥优势,他居然一点儿念头都没有,浑身杀气自方才起就松懈了。
是从她脸上瞧出了北游血统,他乡遇故知,有意放走她这个老乡?
阿弥头一次为自己的北游血脉骄傲。
“你瞧,我娘是北游人这件事情也不全是坏处,今天这不就救了我们一命么?”
树桩更近,阿弥揽紧言照清的腰,横刀不敢放,另一手紧抓住了言照清的手腕,叫他用力搭在她的肩上环着她的颈子。
“言大人,你家里头有没有能保佑你的祖宗?”
言照清模糊听见她戏谑一句话,紧接着只觉得腰后有力道将他一推,把他往前一带,身子就倏地腾空,失重往下坠。
失重下坠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他之前才刚刚经历过。下意识的,言照清就揽住了手臂能揽住的东西,下一瞬,冰冷的水拍打上脸面,拍得他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人带到了水里头,周遭湍急的流水挤压他又往下拉着他,腰上的铁链和腰后的手使劲紧拽他,勉强才叫他没法脚踏实地的危机感稍稍被安抚了一些。
“言照清,你他妈的也太重了!”
阿弥咬着牙狠狠出这一句声,他听到了。
他重吗?强壮的男人不都该这样?他若是能被她扛得起,那得是有多虚弱?怎么保护她?
言照清的嘴蠕动几下,说了什么,阿弥没听清,也没工夫细看。当前的景况于她二人实在是不利,她只有一只手扒住了树桩!河水之激荡等入了水之后才觉得惊心动魄,那树桩也远不止在岸上看到的那般只是快速而已。
那简直是超!快!速!好吗?!
阿弥觉得自己跟单手拽着一匹崩腾的骏马似的,还是一匹比骅骝快上许多的快马。她就像系在快马上的一只风筝,被放在半空拽着跑,另一手还拽着一个言照清,为了不被扣着铁链的软剑绞断身子,她只能手上用力。
今日的老天好像是同她开玩笑似的,给了她希望,又给她当头一棒。
阿弥十分后悔,不应该下水,她这近似旱鸭子似的游水技巧根本就没用!
在岸上也是死,在这水里看来也是死,但死在岸上可没有在水里面目可怖。她是见过淹死的人的,整个人浮肿得跟只猪猡似的,亲娘都不敢认。
这老树桩被凌乱的河水凌乱地拍打,带着他们也甩左又甩右,阿弥两手都承着重,十分吃力,辛苦到想哭。躲开了头几次要撞上的崖壁,等到前头又出现一个足够他们撞得头破血流的崖壁的时候,阿弥已然没力气躲。
若是把言照清松开,她是可以活的。多简单啊,软剑一松脱,他和软剑、铁链一块儿被抛弃就行了。
阿弥咬牙,将言照清用力往她这儿拉,双脚尽力踩水,打算推一把树桩这头,好叫树桩转个角度,代他们撞上那凸起的崖壁。
正那时候,阿弥手上重量一松,阿弥心头重重一跳,以为言照清没了,但人分明就贴着她身侧。
搭在她肩上的手突然发力,将她整个人一推,他那只手也抬了起来,带着阿弥往前游了半个身子的距离,牢牢抱住树桩,将阿弥扣在树桩和他之间。
因这些微的突然发力,老树桩照着阿弥方才想要的角度代他们撞上崖壁,阿弥被震得靠着树桩的胸口发疼,差些呕出一口血。
“言照清!你真是个人才!”
阿弥大喜,随即颈上被人一亲。
?!
“登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