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照清持着马鞭的手,指的恰好就是阿弥的方向。
这场景,倒是跟劫法场那日相似。
阿弥背后冷汗又起,十分懊悔,艰难吞下嘴里头鼓囊囊的饼子,拎起一个恰好在言照清发现这群书生之前,将书笈托付给阿弥,跑到小林子里小解的书生――的书笈,默默背起来。
“仔细瞧好了,这匹马的主人在不在里头。”
阿弥听见言照清吩咐卖糖葫芦的小商贩,一把声音好似百草谷内山涧溪流,冷冽地叫阿弥心里打个颤。
怎的突然就……她是哪儿露出了破绽么?
她方才也没做什么啊,自觉还藏得挺好的,也就是……也就是……
阿弥愕然想到方才,眉心一皱,轻咬下唇,懊恼起来。
她无意同他对视了一眼。
阿弥用力一咬自己下唇,缓和了几个呼吸,听着那商贩被执金吾带近的脚步声,学着身旁两个书生的样子,微微垂着头,大气走不喘一个,扮出一副惊慌怕事的的模样。
她怎的会撞到他的视线里头去呢?!
阿弥心中烦躁,尚且不知道要怎么过这一关。
也不知道方才那商贩有没有好好瞧她的脸,是不是记住她了。
“狗官!”
阿弥轻轻斥骂一声,没想到这一声斥骂,被她一侧一个热血书生听了去。
那书生原本就对言照清当街肆意拦人、恫吓无辜小老百姓的行径十分不齿,顺着阿弥这一声骂,心里的热血澎湃涌上脑子,大声呵斥了言照清一句:
“你凭什么将我们扣下?!我们只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我们犯了什么罪?!”
这话一出,这群书生便一齐义愤填膺起来,纷纷指责言照清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用一个莫名其妙的搜人由头,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书生读死书,面子薄,这样被一围,瞧见旁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劲,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当做囚犯一样对待,颜面尽失,这会儿都据理力争起来。
言照清坐在马背上,腰杆仍旧挺得笔直,仪态甚是出众。
书生闹事,他一开始只是居高临下地垂眸冷眼看着,那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更是叫书生们痛恨起来,骂声更甚。
阿弥躲在后头,听着这一群书生什么“迫害百姓”“滥施刑罚”,什么“贪官污吏”“风气低下”都骂出来了,围观的百姓随着那书生的骂,也有义正言辞出来指责言照清的,可阿弥觑了高高在上的言照清一眼,瞧他面上不为所动,不免觉得这人的脸皮――
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这样遭人指着鼻子辱骂,换成是她,早就抽了腰间的软剑将人家的舌头给割下来了。
阿弥借着双手抱怀好似担惊受怕的姿势,虚虚握住了腰上的软剑剑柄,暗中看了一眼被一个执金吾牵着的骅骝的位置。
不远,推开站在动线上的书生,再击退骅骝和她之间的五个执金吾,翻身上马,只管疾行而去就是了。
这般想的时候,眼前的地上,站了一双男人的脚。
“哎,你!抬起头来。”
带着商贩来认人的执金吾呵斥阿弥身旁的一个书生。
那书生年纪十分小,唇红齿白,娇娇弱弱的,像个小姑娘。被执金吾这般凶狠一呵斥,嫩白的面皮涨得通红,吓得险些哭出来。
阿弥当机立断,微微眯了眼,抓紧了那书生的手,同他拥在一起,哑着声音道:“大爷,我和我弟弟只是进京赶考的,不知道大爷们在搜什么,我们都是无辜的,请大爷放过我们两兄弟吧!”
说罢拉着那被阿弥的动作和话吓傻了的小书生,一起跪下,“咚咚咚”地在地上用力磕头。
“你还有没有出息?!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能给这样飞扬跋扈的狗官磕头?!”
同行书生之中有人连阿弥的脸面都没看清,还真的以为阿弥是他们中的同行者,大声骂着阿弥没用。
那小书生慌张得连话都吐不出来,想挣脱阿弥的钳制。但阿弥的力气在那一瞬间却大得很,死死扣着小书生的肩膀,带着他一同跪着,还拼命按着他,要他一同磕头,直磕得他头晕脑胀的,更是什么想法也想不得。
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又不认得他。
小书生晕头涨脑之中,只有一个浮浮沉沉的念头。
阿弥也顾不上那些,只想着躲过这一劫。
“都瞧了,我都瞧了,这些人里头没有那位小郎君。”
卖糖葫芦的商贩觉得事情好似因他而起,眼见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激愤,担心自己在这儿往后不好讨生活,脸上冒着虚汗,连忙同言照清禀告。
言照清略挑眉,瞧了一眼这群书生,再扫视了一眼周遭百姓。
确实有些过了。
但也有些骑虎难下。
恰逢知县听闻执金吾莅临,在城门口正闹事呢,赶紧领着人匆忙出来迎接,焦头烂额拨开一众百姓,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言照清,只好先自报家门,自称是南理县的知县。
“鄙姓秦,还不知郎君如何称呼,可是州府邸报中所提的言参将?”
言照清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弥,又大又高的书笈将瘦小的人遮住了,她方才跪下来的时候,他也没瞧清她是不是真的在认真磕头,此刻书笈挡着,他连这人的后脑勺都瞧不着。
但看这群书生维护,或是不满、不齿、痛心这人下跪行径的态度,这跪下的人同其他人应该真的是相识的。
言照清的视线便被知县牵了过去,散了执金吾的包围圈,也不下马,就在马上虚虚作揖。
“执金吾参将,言照清。”
执金吾参将官四品,自然在知县的六品之上。
秦知县慌忙行礼,对眼前的残局,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收拾。
言照清也不愿为难初次见面的秦知县,散了那群文绉绉骂骂咧咧的书生,也放了那卖糖葫芦的商贩,带队随着秦知县,先去城中驿馆歇息。
商贩委委屈屈,捏着言照清给的五两银子,想了一想,跟在忙不迭强搂着那小书生快步逃走的阿弥后头,同阿弥一个想法。
此处留不得爷,得找别的地方留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