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把跳了起来,便作势要扑过去,婆婆却率先注意到了商姒的身份,连忙拉住阿宝,低叱道:“阿宝莫要无礼,还不拜见公主!”
“公主?”阿宝呆了一呆,并不能理解公主是什么,只是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望着她,“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少女笑颜明媚,亲切温柔道:“阿宝,我是乐儿呀,你怕我做什么?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她靠近一步,阿宝便往后退一步,少年一瞬间想起了诸多可怕的事情……暗无天日的地牢,婆婆紧紧抱着他,哭着求别人不要伤害他,虽然后来,他们被换到了这个地方,但阿宝仍旧怕极了,死死地盯着商姒,眼睛微微泛红。
商姒叹了一声,知道这回是把他吓坏了。
这群人行事实在粗鲁,把人抓回去时,不知道出言安抚一下吗?只怕这对祖孙会以为自己在鬼门关晃了一圈。商姒颇为不好意思,只好耐心对婆婆道:“婆婆,乐儿虽是公主,却也曾受婆婆救命之恩,对你们绝无恶意,之前地牢之行,实在是冒犯,还望婆婆不要介怀。”她说完,对婆婆盈盈行了一礼。
婆婆连忙上前,“老身不敢受公主大礼!”商姒连忙抓紧婆婆的手,殷殷望着她,轻声道:“婆婆,乐儿当真是有事相求,还不得不出此下策,阿宝之才至关重要。”
婆婆叹道:“我这孙儿啊,性子实在倔得很,但他喜欢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身只能帮忙劝着他,但看让他主动肯为公主做事,还是要看公主的。”
商姒放开婆婆的手,转头去看角落里的少年,他悄悄地蜷缩成一团,大半张脸都隐在膝弯之中,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清澈惶然的眸子。
后来几日,商姒便日日去找阿宝一块玩儿。
阿宝性子单纯,没过多久就放松下来,对商姒消除了芥蒂,商姒再将宋勖引荐给阿宝,诱导阿宝好好说说那些武器是如何锻造的,宋勖暗中找来全长安最好的工匠,将阿宝所言一一记录下来,再命人暗中打造武器。
乾康殿内,宋勖望着少女窈窕的背影,终于问出多日的疑窦,“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臣?”
商姒却不答,只伸手抚摸着桌上的铁制弓=弩,其上铁箭尖端锋锐无比,寒光在暗中幽幽闪烁,散发着阵阵凉意――这是铁匠用了三天三夜锻造出来的成品,试验过威力,能以一当十。商姒端起弓=弩,微笑道:“先生觉得,有了这等武器,若有诸侯趁机偷袭长安,以如今长安兵力,可否抵挡?”
宋勖答道:“长安兵力有限,可撑过一时,但要真正击退外敌,还需援兵。”
“援兵……”商姒若有所思,手指摩挲着桌面,长睫落下淡淡阴影。
宋勖上前道:“陛下还没回答臣的问题。”
商姒静默不言。
“陛下!”
商姒淡淡道:“方才朕不是说了吗?”她忽然困倦极了,放下了弓=弩,转身绕过屏风,进了暖阁歇息。
宋勖久立原地,微微撼然。
方才,她问,若其他诸侯趁机偷袭长安。
难不成……
宋勖猛然一惊,疾步推门出去。
……
千里之外,魏国的落阴谷两侧山峰险峻,自成天堑,大军行至谷外,安营扎寨,唯恐其内有人埋伏。
中军帅帐之中,迟聿坐在案前,打开宋勖连续三日送来的信笺。
第一封,宋勖在信中提及长安,说长安一切如常,只是陆含之亡故,引得百官之心动荡不安,此乃意料之中,宋勖轻描淡写地带过,着重说了长安如今的兵力部署情况。
迟聿将长安交给宋勖,便是看中他的大局观,见信中条理清晰,思虑缜密,便安下心来。
第二封,宋勖在信中提及商姒。先说了这丫头初被软禁殿中,百般软磨硬泡,后来宋勖妥协,商姒又如何与旁人玩耍,宋勖将那画面描述得惟妙惟肖,迟聿能想象出,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没想到他的离开,非但没有让她反思自己做的错事,反倒得了个自在逍遥。
宋勖在信的末尾,耐心劝解道:“属下经过这些时日,与陛下的相处,属下渐渐发觉,陛下自有其闪光之处,主公对其上心,并非坏事。属下以为,只需好好引导,陛下将来,也不失为一能担当大局的主母。”
担当大局?就她?迟聿轻嗤,唇边却挑起了一抹笑容来,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不过,商姒确实讨人喜欢,早在蓝衣身上,他便发觉了。
蓝衣本是他母亲身边的婢女,虽十分能干,却眼高于顶,加之母亲早年将她视作女儿养在身边,蓝衣与其说是奴婢,在其他宫人面前,却也像半个主子。
让她去伺候商姒,蓝衣从一开始的例行公事,到后面的主动相护,就可看出商姒的不同了。
迟聿垂下眼,掩饰眼底清晰可见的笑意,手指摩挲着信纸,却有些心猿意马了。
多日不见,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不知她想他没有,多日以来,也未见她主动写信过来。
迟聿放下第二封信,又去拆第三封。
第三封信上,详细地说了阿宝的事情。
阿宝,阿宝。
迟聿默念这个名字,脑内电光一闪,蓦地回想起来。
是那个宫外的少年。
那个痴呆愚钝,却能让那时的商姒放下戒心、重新展颜欢笑的少年。
原来竟也是个奇人。
宋勖在信中道:“陛下刻意防着前将军贺毅等人,属下之前略有试探,陛下问及‘倘使诸侯偷袭,长安可否抵御’,属下怀疑陛下已经知道什么,或受他们胁迫,或暗中偷听到什么,属下未曾多问,但此事兹事体大,若当真有人发兵长安,属下尚可抵御几日,若长安城中有内鬼里应外合,那属下……难保长安不沦为废墟,难保陛下安然无恙。”
“但属下已命铁匠加速锻造武器,若能声先夺人,抓出叛党,属下便能力挽狂澜。只是此计到底铤而走险,究竟如何,还看主公。”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稍微无聊了些……很快就继续走感情线。
今天只有一章,白天太累了,现在眼睛都睁不开,急需补觉续命qaq
第68章 请命
十月十六,长安城中,大批武器已暗中铸造完成。
魏楚两国被打打得节节败退,迟聿兵峰所指之处,城内将领无不望风而降,战事到了后来便越发顺利,魏国军心不稳,人心惶惶,数名大将被斩于阵前,举国上下竟无人能抵御迟聿,攻打这个小国,一如当初攻打大晔将领一样,一路过关斩将,出入如过无人之境。
这一日,魏王终于亲自登上城楼,与城下的迟聿对峙。
隔着百米距离,魏王眯着眼,看着城下单枪匹马挺拔而立的昭国世子,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入长安朝拜老天子时,那时昭王便牵着年幼的世子,迎面走来,那时的迟聿才十岁,却已进退有度,端雅肃穆,魏王曾笑着对昭王道:“生儿当如此子。”
小小的世子闻言抬起头来,笑道:魏王伯伯谬赞,聿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儿,不值一提。
魏王与昭王相视而笑。
当时虽在笑,可诸侯之间的明争暗斗时时未曾停歇,魏王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难成大器,更没有想到,时隔十几年,迟聿却挥师夺下天子,并兵临城下,将魏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城下将士在喊“投降不杀”,气势震天,迟聿手握缰绳,一言未发。
魏王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扬声道:“聿儿,你如今是要对孤赶尽杀绝么?”
迟聿淡淡一笑,仰头看着魏王,“您若开城投降,聿保证,定不伤害城内一兵一卒,这魏国仍旧是您的,您依旧能做您的魏王,但是今后却要削减兵马,受朝廷调度,您以为如何?”
魏王眼色微动,“当真?”
“绝无虚言。”
魏王点头,转头去唤身边内侍,令其将降书拿出来,身后将领纷纷唤道:“王上!王上万万不可!”
魏王低声:“孤心意已决,如今昭国独大,与之为敌,必然整个魏国不保。”魏王进入屋内,换上最高规制的礼服,再挥袖命人大开城门,手捧王玺和降书,率百官跪在城外。
昭国将领对视一眼,迟聿翻身下马,慢慢走到魏王跟前,伸手将拖盘端起,递给一边的迟陵。
魏王忽然低声道:“世子志在天下否?”
迟聿垂眼看着他,冷淡不言。
魏王俯身,跪拜道:“罪臣还想用最后一个筹码,交换世子最后的信任。”
“什么?”
“世子附耳过来。”
迟陵连忙上前阻拦,“主公!小心有诈!”魏王却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着迟聿的眼睛,迟聿淡淡一笑道:“他不会偷袭。”索性蹲了下来,靠近了魏王。
魏王一字一句道:“长安危险。”
迟聿猛地抬眼。
……
天边一声响雷炸响,随即狂风席卷者帅旗,举起将领险些站立不稳,倾盆大雨临头浇下,将被鲜血浸染的天地洗刷干净。
风云既变,大军入城修整,众将在屋内便吃干粮,边烤着淋湿的衣裳,屋内四处漏风,却足以避开暴雨。
魏王安排了最好的地方作为帅帐,火光在烛台上摇摇曳曳,迟聿坐在上首,身影被火光照着,巨大的影子宛如猛兽,在身后的墙上张牙舞爪。
满满一屋子身穿铁甲的将士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迟聿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一个个跟着我打了这么久的仗,到了今日,一个个却成了连话都不敢说的懦弱之辈?”
将士们脸色僵了僵,暗暗咬了咬牙,仍旧不说话。
几个时辰前,哨兵传来消息,说北方齐鲁各有异动。
与此同时,东边的吴国似乎也开始练兵了。
魏王说,长安危险,并非只是信口胡说。
与此同时,昭国信使赶来,说昭王病危。
昭王病危,迟聿必须回去继承王位,但眼下战事紧急,他身为主帅,根本脱不开身。
帐下如此之多的将领,面对三方诸侯发兵在即、长安危在旦夕、昭王性命垂危的局势,无一人站出来主动请命。
迟陵沉默许久,暗暗一咬牙,猛地出列上前,“主公!末将请命,亲自率兵去返回长安,保护天子!”
他刚刚开口,便立即被司马绪打断,司马绪道:“主公,末将以为,派四公子先回昭国最好。”
“不可!”迟陵想也不想,便惊慌地拒绝。
司马绪转身,紧紧盯着迟陵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忽然一微笑,“为何不可?四公子也是王上的嫡子,王上病危,主公若难以立刻奔赴昭国,自然要四公子出马。”
迟陵恨恨磨牙道:“主公才是世子,我回去又有何用?”他急切地上前,对迟聿道:“主公,让末将去长安支援吧!”
迟聿低眼看他,淡淡道:“阿陵,父亲病危,你却连见也不想见么?”
迟陵一言不发,垂在两边双手不自觉地紧捏成拳。
众将其实都有些理解这位四公子。
他与世子不同,王后生他时难产,便不喜这个儿子,迟陵被奶娘带大,自幼缺少关怀,性子桀骜不驯,屡屡闯祸,险些被昭王杖毙与殿外,若非世子相救,四公子或许会早早夭折。
就连他们这些臣下,也很少见过这个四公子。
所以,从小到大受到了那么多冷嘲热讽,无人尊他为公子,父母不爱,迟聿很早便将他送入军营,让他和其他平民少年同吃同住,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迟陵在内心上,是绝不承认除迟聿以外的亲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