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贺光徊没跟着笑了,只是靠在秦书炀身上视线投到很远很远的天空上。
转瞬间,天色已经尽数暗了下去,那些朦胧的灰遮住了原本绚丽的晚霞。
秦书炀鼻尖抵着贺光徊的发丝,柔声问他:“所以怎么忽然想种树种花?”
贺光徊坦诚地回答他:“我今天和老师说我生病的事情了……”
“嗯……然后呢?”
从北京回来后他们两个人的心态就调整得很好,没什么不能说的,又或者说在彼此面前调整得很好。可以一边心往下沉,一边用最缱绻温柔的语气讨论这件事。
贺光徊握着秦书炀的手,继续道:“原本只是想和老师说我空闲时间要去医院做理疗,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写文章。不过后面老师的话反而提醒我了。”
――年迈的小老头眼底的震惊还没消散干净,又被惋惜所取代。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以至于听到贺光徊病得如此严重时,连端茶杯起来喝水压惊都做不到,只能握着茶杯簌簌颤抖。
贺光徊宽慰了他很久,承诺自己一定会积极治疗,尽量延缓。师徒俩缩在办公室一角说了很久的话,全程将声音压到最低。
一如面对生活的磨难,除了不敢声张外,还得一忍再忍。
后面老师的情绪平复,贺光徊打算离开时,老师忽然握住贺光徊的手。他略比方才要激动一些,沟壑纵横的眼角溢满水光。
“小光,你总得留下点什么,你一定要留下点什么……你不要放弃,一定不要轻易地放弃。”
或许是贺光徊的反应太过淡漠,说自己病情时就像说别人的故事那样,语气间连起伏都没有才会让恩师产生他已经放弃自己的错觉,才会老泪纵横地叮嘱他这番话。
但这番话确实给贺光徊了一点启示,总得要留下点什么。
一篇文章,一盆能开很多年的花。
他一直不敢想未来,但如果留下点什么,他好像又敢想了。
夜空下,贺光徊直起身,嘴唇凑到秦书炀嘴边,留给他一个长长的吻。
“过好多年以后,你如果还住在这里,每次你看到院子里的花和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那就是我在和你说话。”
秦书炀蓦的轻轻推开贺光徊,然后跳进院子,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对贺光徊说:“那可要种满一点。”
他指着墙角,“这,种一排樱花,就咱俩在东京那会公寓楼下那个品种。”
然后又指向旁边的空地,“这里种芙蓉,各种颜色都款上。”
仿佛还嫌不够,他又指着自己站着的地方,异想天开地说:“这里整个小池塘,种荷花。或者回头去古玩市场,搬两个缸来,种碗莲,里头放进去两尾鱼。一下雨,水声哗哗哗的,就跟你骂我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贺光徊在脑子里想了想这些东西全挤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的画面,实在很难夸一句漂亮。
他满脸复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悻悻回一句回头再看看,看看蓉城这破天气种什么合适。
天色彻底变暗,那层灰色都融进了夜幕里。放眼看过去,贺光徊只能看得见秦书炀的一双明亮双眼。
“回吧,怪冷的。”
贺光徊拢了拢身上的线衫,手撑着地板打算爬起来,试了两次都没能起来,只好朝秦书炀招招手。
第6章
在放了医生好几次鸽子后,贺光徊终于腾出空来去医院康复科建档。
这还是医生给面子,特意腾出空来等贺光徊,才对上的时间 。
贺光徊是别的医院转过来的病患,医生需要花一点时间查看他的资料和过往病历。
突然转档加上无故牺牲自己休息时间,医生脸上不太高兴,翻着贺光徊资料对贺光徊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言语里多少都能听出来责怪。
往常来医院都有秦书炀陪着,今天是工作日,秦书炀工作腾不开,贺光徊只能自己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面对医生,多少有些紧张,掌心不停地往外冒汗。
他歉疚地说了声抱歉,随后解释:“最近刚开学,事情有点多。”
他也没说假话,学校一开学开学事情就一件接一件。这学期除了教学任务外,贺光徊还要作为指导老师带着学生参加比赛。比赛含金量高,关系到学生以后的求职、保研,半点都不敢马虎,确定选题都开了两次会。这一个礼拜多贺光徊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建档。
医生脸更冷了点,定定看着贺光徊,语气非常严肃地说:“那也没你的身体重要。”
他手指戳了戳贺光徊的病历,镜片下的双眼不带一点温度,语气犀利又直白,“作为病人你应该知道这个病越干预得越早,就能越好地延缓,生活质量就越高。”
话锋一转,医生更疑惑地问贺光徊:“那既然那么忙,怎么不接着在市一院建档?我看了你住址,二院离你太远了,你以后能保证腾出空来吗?”
前一句话的“病人”两个字唬得贺光徊后背都一紧,后一句话被这么一问,贺光徊更是紧张得手都蜷了起来,紧紧地抓着膝盖。
他不擅长撒谎,眼神飘忽不敢看医生眼睛,含糊地敷衍道:“以后在这边会更方便一些……”
这是患者个人的选择,医生只半信半疑地瞟了一眼贺光徊就不再多问,继续在系统里录入贺光徊的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