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傅晏要下车的站点。
地铁车厢里的电视屏幕倏然从广告跳转为紧急新闻。
车厢里的男男女女抬头。
新闻大厅里,蓝色西装的短发女士语速极快,告知群众:“就在十分钟前,郊外的云峰大酒店发生了火灾,经初步排查,极有可能是电缆井内电线或电表箱着火……”
攒动的人群里,高瘦的少年定在原地,瞳孔一瞬间紧缩。
他立即反应过来,抬手给宋洇打了电话。
那头是柔和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心脏像是沉入了无尽深渊,呼吸都没有了意识。
傅晏抓紧了地铁卡,也不管最终的目的地是何,在车门打开那一瞬,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身后有人在骂他“讨债鬼,急着投胎咯”也不管,只是长腿迈开,像是疯了一样刷卡出站。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傅晏拦下一辆计程车,要去云峰大酒店。
跟宋洇的聊天对话还停留在他交代的傅诚那里的情况,没有新的消息,他问她“在哪里”“怎么样”,均没有回音。
傅晏让司机开快一点。
计程车司机“啊呀”了声,说下班高峰时期,总归无法避免。
他随手调频,车载电台也播报到了最新新闻。
司机愣声,像是才反应过来,扭头问:“小伙子,你刚刚说的就是要去云峰大酒店吧。”
傅晏的手握紧了拳头。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是。”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傅晏,少年带着的鸭舌帽遮住了神色,孤零零的,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司机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经有了几分共情。
连忙说:“我开快点,你不要急啊小伙子,你不要急。”
而后疯狂踩下油门。
镜面之中,少年的下颌线凌厉,宛若刀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在昏暗老旧的计程车里,皮肤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完好的手机捏碎。
“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啊?”司机忍不住开口,“你不要着急,我肯定最快速度把你送过去,你不要急、千万不要急。”中年的司机大叔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又说:“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但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太对啊,跟我说说话吧,平静一点,不要慌啊。”
傅晏没说话,许久抬眼,在后视镜里与司机偶然的视线对上,吐字:“不慌,我没事。”
声调末尾几分颤。
酒店外已经架起了围栏,橙色的消防员已经赶到。
华贵一时的云峰大酒店沉寂在一片火海中,宛若红莲潋滟。
高耸入云的酒店此刻半栋楼都在肆虐的火光里,黑烟滚滚,隔着半里路都可以闻到。
傅晏抬眼的一瞬间只觉得那颗再坚硬不过的心脏都停滞,连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给钱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等
司机找零,就冲下车。
司机准备兑钱,“哎”了一声,抬眼发现傅晏已经跑远,连忙把钱揣兜里下车要给他。
负责的消防员和警察看到冲上来的少年,急忙将人拦住。
他们准备警告几句“不要干扰公务”,赶上来的司机护住了傅晏,解释:“只是一时心切,这孩子有重要的人在里面。”
傅晏拽着手机,几乎听不到周边的声响。
被司机提醒,才知道有了陌生来电。
他没有心思接,但那个电话一下子打了三次。
第三次,傅晏接听了。
“喂?”
清甜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是宋洇。
傅晏一瞬间止住了所有的呼吸,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还好好的?
“哎,好学生,怎么不说话?”
傅晏一顿,不能思考的脑子终于开始运作,压住嗓音答:“没,这边有点吵。”
宋洇“哦”了一声,交代:“我这边出了点事,去的酒店好像电缆井内电线老旧着火了,我刚刚在厨房听工作人员说一楼防火灭火装置突然全部启动,就让大家一起撤离了,幸好幸好,你没有看到,这里火势非常大。”
傅晏瞥了眼身侧的司机,小声说了句“她没事”,司机双手合十说“那真是谢天谢地”,怕打扰他们接电话,还特地轻声说的。
“你没事就好。”
“大家都没事。”
傅晏在人海中寻找宋洇的身影,问:“宋洇,你的手机呢?”
“刚刚走得太急,我怕出事,让大家什么都别带,直接出来了,手机留在火场里了。”宋洇烦躁,“这次没什么人员伤亡,幸好明天是我的生日宴,酒店清了场,没什么客人,消防员那边把楼层高的工作人员也救出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傅晏的目光顿在,在茫茫人海中锁定。
消防车旁,俏丽的少女套了救援队的外套,还鲜活,傅晏的目光柔和下来。
“那就好。”
“嗯。”宋洇点点头,“就是我的手机……对了,你刚刚发消息和我说什么事来着的?”
傅晏垂下眼帘,失笑:“也没什么。”
“真的?”
傅晏温柔:“真的。”
“好吧。”
傅晏笑笑:“你平安就好。”
“我刚给爸爸点个电话,他应该和孟晚枝说了,她电话进来了。”宋洇迟疑,“你好好照顾阿姨,我先挂了。”
“好。”
宋洇宽慰地笑笑,“有事和我讲。”
“一定。”
傅晏谢过了司机大叔,一个人独立离开。
少年的身影单薄,摘下帽子时,碎发因为出冷汗而润湿,一双冷恹的眼眸眼尾少见地泛了红。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在记者和围观者的人流中逆行。
着火的大楼在他的身后,染红了半边漆黑的天空,像是一场无尽诡谲的深渊地狱。
心脏从天堂到地狱,又回到人间。
傅晏打了电话到傅氏的总部,点名要找傅诚。
秘书小姐笑得矜持,问话时几分不屑:“请问您是哪位?找我们经理有什么事?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先生。”
傅晏走进昏暗没有路灯的街道,一字一顿:“麻烦转告――傅晏要跪下来给他道歉,就现在,在老地方,不见不散。”
-
傅晏小的时候,邓清月在一个钢工里上班,早四晚十一,十八个小时班制,中间留一个小时吃午饭、晚饭。
这个钢厂不符合劳动法,前些年被人匿名举报,倒闭了。
新老板拍下地皮后,还未做好规划,便一直荒废闲置。
傅晏在钢厂的住宿楼里,跟邓清月住八人间住了八个月。
因为他是个男孩,和女员工终究男女有别,邓清月被说了不少闲话。
刚开始几天他还能厚着脸皮,后来邓清月被同事动手欺负,傅晏只能拖着被子睡在过道。
再后来,邓清月辞职了。
傅家人对于他们的动向清楚得很,傅晏一开始不懂,以为是妈妈欠了别人钱被打,后来才知道怀璧其罪,邓清月知道得太多,傅家人要他们死,但又看蝼蚁一般,高傲地只是限制他们生存的可能性,要他们痛苦。
傅晏就是在钢厂里认识的傅诚,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他总是打他。打得狠,不只是寻常的恐吓和惊吓。
现在想起来,还是噩梦一般。
夜色里,傅晏蹲在钢厂住宿楼旁边的废弃车间。
昏黄的电灯还是之前的旧款式,伤眼睛,不大亮。
傅晏已经摘下了包,藏到了进来的过道里。
因为里面还放着别人送的礼物。
“哟,还挺怀旧。”
傅诚进来的时候,手里吊着一串劳斯莱斯的钥匙,头一歪,咧嘴嘲笑。
他一头黄毛,嫌弃地看了眼上了灰的坐凳,几分犹豫还是坐了下去。
“这么踊跃来跪我?”
他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傅晏的身前,心情大好,“还是少见野种你这么上道。”
傅晏戴着鸭舌帽,蹲在角落,高大的身躯不像幼年时那么窄小,盘曲在一起,好似束缚不住。
他弓着身体,冷冷地抬眸,问:“你在短信里说的‘动我身边人’是什么意思?”
傅诚一怔,不羁的神色收敛,但很快放荡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