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幽暗的森林。天穹繁星密簇,梦幻的绿光在幽幽地拂动。茂密的叶冠中,时不时地传出猫头鹰凄厉嘶哑的叫声。
叶淼这下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有点不安地抱住了贝利尔的脖子。他却一反常态,没说什么,抱着她走出了这片森林。只见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教堂。塔顶充满张力地直指高空。石柱与穹顶的吊灯皆架满了嶙峋累累的人类骸骨。
以人骨装饰教堂,并无任何不敬之意。在宗教中,死亡并不可怖,它不是终结,而是皈依天堂的必要过程。
只不过,这座教堂应该荒废一段时间了。一排排的长椅空荡荡的,祭坛上积了薄薄的灰,泉眼也已经干涸。
踏上石阶后,贝利尔才把她放了下地,转而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裙摆落地时,轻飘飘地擦过了叶淼的肌肤,她敏感地颤了颤,看向那座祭坛,预感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心潮开始澎湃。
一步步接近那祭坛,走道旁,以人骨装饰的灯台也逐个燃亮,幽亮的鬼火轻灵地跳跃着。
在祭坛上站定时,贝利尔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终于道明了来意:“不这样和你举办一次婚礼,总觉得有点遗憾。”
空幻灿烂的极光穿透玻璃,万千星潮若明若暗。蝙蝠倒挂的暗影在堆叠的人骨上晃动,而他在凝视着她。
没想到这衣服真的是婚纱……他有这个想法多久了?
叶淼脸颊莫名有点热,垂下眼,嗔道:“不是,已经举办过了吗……”
“那不一样。我的新娘的婚纱,应该是黑色的。”贝利尔微微一笑,伸出手,在她的领口上别了一朵黑色的玫瑰,顿了顿,声音放轻,却颇为认真地说:“你这样很美。”
瑞帕斯大陆各国的婚礼习俗并不一致,譬如深受光明神影响的亚比勒,婚礼就是祭祀式的。卡丹的婚礼则更世俗化。唯有一点是各国共通的,那便是——婚纱皆为圣洁的白色。
看来那次的婚礼根本没有达到他心目中的标准。
叶淼喃喃:“原来你们喜欢黑色的婚纱,好特别。”
“嗯,除此以外,我们也要在祭坛前立誓,才算缔结了关系。”
瑞帕斯大陆绝无光明正大地供奉魔鬼的祭坛。这座人骨教堂已经被神所遗弃,又是如此阴森的风格,还可以凑合用用。
当初在万众瞩目下举办婚礼时,他们也曾经立过誓言。但是,那一次给叶淼的感觉,并没有这个寂静的夜晚来得强烈。
上次,只是浮于人世的礼仪。这一刻开始,密不可分、深入灵魂的契约,终于在双方之间成立。
回不去了。
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立誓一结束,贝利尔眸光一闪,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揉进怀中:“宝贝,你知道立誓代表什么吗?”
“代表我嫁给你了?”
“不止。”贝利尔得逞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穿上黑色的婚纱,成为魔鬼的新娘,代表你将灵魂出卖给了我。在你死去后,天堂将把你拒于门外,你无处可去,无处可逃,只除了我的身边。”
叶淼被那柔柔的气息吹得轻轻战栗。垂落在身旁的手慢慢地举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腰,仰起头,小声而坚定地道:“我可不怕。”
在世人眼中,地狱是笼罩着罪恶与死亡色彩的不祥之地。可她已经不畏惧了——有爱人在的地方,地狱也会变成天堂,不是吗?
依照她的心愿,在过后的数十年间,他们辗转踏遍了瑞帕斯大陆的每个国家。同时,也没有忘记答应卡丹国王和王后的事,每年都会回到伊姆巴尔住上一段时间——反正,有贝利尔在,往返只是轻而易举的事。
平时之所以借用马车代步,只是叶淼为了体验正常的旅途的要求——要是太轻易就去到一个地方,沿途的风景好像就没那么珍贵不可取替了。
家人重要的时刻,譬如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弟弟的成年礼、婚礼,以及在父母故去后,弟弟继位为新王的重要日子,叶淼都没有缺席,而且,身边总有贝利尔陪伴。
时光转瞬而过,数十年匆匆逝去。
她的爱人早已逾越了时间的桎梏,岁月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叶淼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乃是常态。
虽说在贝利尔数十年如一日的细心呵护下,她从没有受过委屈或是伤病的折磨,就算吵架,两人也会很快和好。但是身体上的衰老,却是无可避免的进程。
贝利尔洞察了她的不安,同时,也为了不惹身边的人怀疑,在她变老的同时,他的外表也在同步变化。
不过,要是惹她生气了,贝利尔就会非常狡猾地从有点干巴巴,但依然很英俊的老头子,摇身一变,变回美少年的模样,冲她甜丝丝地笑,水灵灵地眨眼。
这招在几十年里屡试不爽,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明知是诡计,叶淼还是会很不争气地脸红消气,根本就敌不过他。
*
死亡会痛苦吗?
死后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当年,在人骨教堂立下誓言后的一段时间,她曾经偷偷思考过这个问题,却想象不出那个情景。到了暮年,她反而没有再去猜测过,只是平静地等待谜底在那个时刻揭开。
许多年后,在一个清凉的秋日早晨,她的生命沙漏终于见了底。
就像热恋时一样,叶淼依偎在贝利尔的心口,被他亲吻着额头,与他十指相扣,于乌鸦的哀鸣与蝙蝠的振翅声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
……
再一睁眼,叶淼已经独自一人,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中了。
低头一看,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变回了少女时的模样,每走一步都无比轻快敏捷。
茫然了一会儿,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急切穿过了迷幻的花海,踏过赤红色的曼珠沙华,沿着星空与月的指引,往前跑去。不多时,她便看见了一抹在月下等候她的熟悉身影。
她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露出了笑靥,雀跃地扑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
对她来说,死亡并不可怖,它不是虚无的终结,而是——与爱人的暂别,也是终将皈依爱人的过程。
【世界一:怪物】·end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单元的预告:
【世界二:撒旦】
被邪教盯上的中国留学生叶淼 x 在垃圾堆捡到的华裔少年贝利尔。
p.s.世界二所对应的,就是文案上“把santa错拼为satan”的梗。︿( ̄︶ ̄)︿
——
小可爱们,你们是不是忘记这篇文是单元剧形式啦?╰(*°▽°*)╯
所以不用不舍得贝利尔和三水子,因为下个世界的男女主角也还是他们两个。
给大家复习一遍文章的设定:每一个单元都是平行独立的世界,没有记忆传承和前世今生(也就是说世界二并不是世界一的转世什么的,怪物和公主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当然,也可以说,还在延续),是同样的主角在不同的环境和剧情中,换着花样谈甜甜又刺激的恋爱。(*/w\*)
——
谢谢甯渊、蛋白沁、枫叶 3位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27章
滴答, 滴答。
凌晨两点半, 寂静的房间中, 空气有一丝丝湿润, 一丝丝的凉。断线的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得让人毛骨悚然。
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干哑响声。惨白的月光忽明忽暗, 从屋顶垂吊下来的灯在嘶嘶地闪动着。
正对着床尾的墙壁上有一个壁橱。把手涂着雪白的漆,已经微微干裂脱落了。柜门上一横横的百叶窗下投落了边缘凹凸不平的条状影子, 门缝严丝合缝地闭合着。
这是一个很老式的西式壁橱了,狭窄的内部只放了一些杂物, 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木头气味, 有点让人作呕。
瘦弱的女孩缩在壁橱之中,屈起双腿,赤|裸的双足来不及套上袜子, 十根脚趾头恐惧地痉挛着, 抠住了对面的木板。紧张地颤抖着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将所有的啜泣声和剧烈的心跳声都压抑在喉咙里, 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响动, 唯恐此刻在房间里徘徊的“人”会发现她的存在。
已经分不清手心的湿意到底是横流的涕泪,还是被生生吓出来的冷汗了,连睡裙的前襟也被打湿。在屈起的大腿与心口之间,皱巴巴地塞着一封还来不及寄出去的信件。
缺氧让她有些许眩晕,分不清时间流逝的快慢,只觉得度秒如年。
从躲进来开始, 大概已经过去半小时了吧,差不多是身体的极限了……
那种滴滴答答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那个冲着她来的东西,应该已经离开她房间了吧?
红肿的眼皮被泪水浸得冷冰冰又火辣辣,女孩战战兢兢地朝手心微微呵出了一口浊气,终于鼓起勇气,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想了想,僵硬的身体往下趴去,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青白的眼珠。
外面的东西四肢长得不似真人,面条一样趴在木地板上,以几乎扭断脖子的姿势,透过壁橱的缝隙从下往上,在静悄悄地,直勾勾地偷看她。
她的心肺急剧收缩,被惧意的荆棘刺破,惊骇得急忙往后一退,气管却仿佛被扼住了。
……
“女士,这位女士,飞机马上要降落了,请把椅背调直。”
叶淼的眼睫猛颤,骤然从冗长的梦魇中惊醒,喘着气,把遮光的眼罩拉下来后,眼眶红红的,还有轻微湿意。她有点茫然地抬头,看见了过道上蓝眼睛的空姐。
见到她终于醒来,空姐耐心地再一次提示她飞机快要降落了,请她把椅背调直。
叶淼如梦初醒,忙歉意地笑笑,照做后,顺便把小桌板也收了起来。
白光灯下,这个东方女孩的印堂隐隐发青。空姐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款款离去。
腰间的安全带勒得她有点难受,历经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又片刻不停地转机,会疲惫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叶淼吁了口气,拧开矿泉水瓶连灌了几口,才找回了些许冷静。
身边传来了一个和善又好奇的声音,说的竟然是熟悉的中文:“小姑娘,你也是去m国旅游的吗?”
叶淼怔了怔。这是一架小型飞机,她登机比较早,一坐下就戴上遮光眼罩补眠了,没注意到和她坐在同一横排的乘客竟是一对母女。
在飞机的颠簸中,叶淼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旅游,我是去读书的。”
“哇,很厉害啊!”那女人露出了一脸“果然是同胞”的表情,迅速放下了戒心,热情地和她攀谈了起来:“以后都要在m国工作了吗?”
“我是交换生,只会在m国逗留一年。工作的事,还说不定。”
叶淼就读于国内一流的省立大学的数学系。省立大学时不时就会推出和外国高校联合举办的交换生项目。对方并不是什么野鸡大学,而是世界知名的高校,名额有限,僧多粥少,一向都择优录取。
具体去哪个国家、哪座城市的大学都是随机选取的,唯一能保证的只有同专业。
叶淼报名后,凭借平时的优异表现,顺利取得了一个名额,大二这一年将在m国的圣蒙兰卡市度过,就读于知名高校a大的数学系。
唯独欠缺了一点运气的地方是,此次去a大的名额只有一个,换言之她这趟旅程没有伴儿。不过,这也正好是一个锻炼生活能力的机会。
在叶淼和那位健谈的母亲说话时,坐在中间座位上的小女孩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淼的笑容,忽然红了脸,拉住了她的袖子,天真地说:“姐姐,你好漂亮,你是公主吗?”
叶淼被这女孩的想象力逗笑了。
圣蒙兰卡当地时间中午12:00,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机场。一出机舱门,寒冷的风就迎面刮来,把薄有睡意的人都冻得一哆嗦,清醒了。
机场的洗手间空无一人,石英洗手台闪闪发亮。从水管流出来的水比冰块更瘆人,手指一会儿就冻红了。叶淼一边洗手,一边抬起头,看到镜中映出了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她是从小到大都不缺夸奖的那类人。学习了八年的芭蕾舞的优势,便是让她拥有了让人称羡的体态。双腿笔直修长,脊背挺拔,永不驼背。优雅的仪态与气质在同龄人中显得非常拔群。容颜亦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清艳,双目灿如明珠,眼尾常带酡红。
不过现在在明亮的灯光下,苍白、憔悴与隐隐发黑的眼圈都无所遁形,实在有点对不住旁人的溢美之词。
叶淼垂眼,把水龙头拧紧了,指腹有些许打滑。
在飞机上梦见的,不是寻常的噩梦,也不是恶俗的电影情节,更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于她记忆里的惊魂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