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谢。”谷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微微发红,咕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屏逸淡淡瞥了贴身的侍童一眼,不置可否,带着紫游转身离开。
云梦楼中,云中君斜倚在榻上,轻轻抚摸她身上淤青的勒痕,关切地问:“疼么?”
紫游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蜷缩起身体,咬牙隐忍着,泪水却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眶,一滴滴砸落到他的手掌上,凝成了一颗颗明净的珠子,闪闪发亮。
屏逸的手蓦地颤抖了一下,手上的明珠接二连三地从指间滑落,一颗颗掉在了榻上。
“对不起。”他的语气里隐隐透出几分歉疚之意,“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紫游一怔,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他,他居然在跟她道歉?他可是与日月齐光的云中之神啊。
一时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她微微哽咽道:“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屏逸微笑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怜爱之情。
也许是她太过柔弱又太过美丽,所以他才会这么热切地想要保护她吧?只是历经沧海桑田、静如止水的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那颗沉寂如死的心,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活了起来。
☆、第六章:禁雨之争
自从上次险些被抓去炼药,一场虚惊之后,紫游耕云越发勤勉起来,巴不得能够早日脱去鱼身,修成人形。
屏逸怕她操之过急,反而欲速不达,于是时不时地将她带出去散散心。
今日正是给九黎兴云布雨的日子,屏逸将她连同云团一起拢入衣袖,带着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便要出门,却见东君座下的传令仙官匆匆赶来。
“卑职拜见云中君。”传令仙官深深躬身行礼。
屏逸点头微笑:“仙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传令仙官微带惶恐道:“禀东君旨意,请云中君不要再为九黎施雨。”
屏逸不由一怔:“这是为何?”
“要怪就怪那九黎之王,无端惹恼了东君,东君此刻正在气头上呢。”传令仙官轻叹了一声,“就在刚才,东君愤然下旨,不给九黎降丁点雨雪,罚其大旱五年。”
“大旱五年,这么严重?”屏逸微皱双眉,沉吟,“我知道了,这就去面见东君问明其中缘由。”
“那下官先行告退。”传令仙官行礼离开。
屏逸回头吩咐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你们先行回去,待我回来再说。”
四位神使齐齐领命,转身返回碧霞宫。
他们走后,紫游从衣袖内探出头来:“我是不是也该随他们一起回去?”
“不,你随我去太晨宫。”屏逸低头看了她一眼,匆匆向东君的居所行去。
“你要带我去见东君?”她藏在他衣袖里,小心翼翼地问。
“嗯。”屏逸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声,“你不是很想一睹东君的风采么?”
“我是好奇……”紫游嗫嚅,“可我有点紧张。”
“别怕,这事跟你无关。”他弯起嘴角安慰她,“到时候你躲在我的袖子里不要出声就好。”
“哦。”她讷讷点头,内心微微有些不安。
东君又被称为太阳神,统领**八表三界十方众神,在上执掌九重天,在下统辖山河大地四海九州及凡间亿万生灵。他永存不灭,乃万物的始祖。
太晨宫屹立在九霄祥云之中,光芒四射,无比神圣庄严。
“哇,好壮观……”紫游从衣袖里探出脑袋,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屏逸淡淡一笑,径直走入大殿。
殿内只站着大司命、少司命、北斗七星君还有青女这十位神官,其余仙僚则并未在场。
东君头戴象征天地人三界的帽子,身着九色云霞制成的袍服,高高端坐在大殿之上,一眼看去无限威严。
紫游屏住呼吸,心里砰砰乱跳,趁着云中君向上拱手行礼之时,躲在他的衣袖间偷偷向外瞟了一眼。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云中君身上,紫游连忙躲进他的衣袖里面。
礼毕,屏逸方才朗声道:“敢问东君,为何要对九黎之地施以禁雨的惩罚?”
“你是专为此事而来?”东君声音沉沉,语气中隐隐含怒,“那九黎王对他的不肖子生气,却掀翻祭天的斋供,辱天骂地,难道不该受到上天的惩罚吗?”
“只是这样?”云中君皱眉轻叹了一声,“东君降罪于他也是应该,只是他一人冒犯天地,东君却要降罪于一国之民,这么做是否欠妥?”
东君尚未开口,面容冷峻的的大司命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侧过脸直视着云中君,盛气凌人地反驳:“获罪于天,不可祷也,若不严惩,东君的威严何在,众神的颜面何存?”
紫游心想,这掌管人间生死的大司命可真是冷酷无情,为了所谓的颜面,竟然忍心看着九黎之民饱受干旱摧残,实在可恶。
“我在和东君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屏逸冷睨了大司命一眼,继续向上禀奏,“东君仁德为怀,可否只惩罚那九黎王一人,不要殃及无辜?”
“云中君素来心怀慈悲,仁爱众生,本尊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东君顿了顿,皱起眉头,“只是本尊早已颁下旨意,你就不必再多言了。”
屏逸明知回旋的余地很小,然而却是心有不忍,仍抱着一丝希望开口劝说:“东君下旨五年内不准给九黎赐雨,这样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五年内若不降一滴雨,河流将会干涸,大地寸草不生,水尽粮绝,民不聊生,九黎之国将不复存在,那样的凄惨景象会是东君想要看到的么?”
东君微微侧过头,沉思不语,面色不悦。
这时,青女上前一步,站在了云中君身旁,向上行礼:“青女以为云中君的话不无道理,肯请东君看在九黎百姓的份上将惩罚减轻一些。”
她就是青女?紫游躲在袖子里,偷偷地打量对方,只见那女仙生得艳如桃李,神情气质却冷若冰霜,果然不愧是天界专司降霜洒雪的冷艳仙子。
云中君没想到她也会站出来为九黎百姓说话,不由得侧过头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意。
青女微微低垂下眉睫,一贯冷漠艳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其实,从云中君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凝聚在他身上,只是他不曾觉察罢了。
这时,少司命也站了出来,温声软语地向上陈述道:“那九黎之王一人获罪,却要连累一国百姓为他受苦,百姓们何其冤屈,五年旱灾非同小可,年轻力壮者将被迫流离失所,而年老体衰者恐怕只能活活等死。民生不易,还请东君三思。”
少司命?紫游从云中君的衣袖里探出半个脑袋,暗暗地端详她――这位执掌人间子嗣及祸福的女神,生得娴雅端丽、温柔和善,不同于大司命的冷酷无情,更加与青女的清冷孤傲判然有别,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东君面色沉沉,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掂量之前的决定。
少司命说完后,北斗七星君中的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四位星君也表示附议。
东君沉思片刻,终于开口:“看在众卿的面子上,那就将五载之期减为三年,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屏逸皱眉,即使将罚期减为三年,又能好到哪里去?下界的百姓依然苦不堪言。
他正想再为九黎生民多说几句,少司命却在暗中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多言无益。
屏逸回眸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七章:大司命
殿议结束,众神行礼后各自散去。
屏逸刚走出太晨宫不远,只听身后有人高声道:“云中君真乃大慈大悲啊,为了收服下界民心,可谓费尽心思。”
那声音冷嘲热讽,隐隐透着一股敌意,一听便知是谁。
屏逸驻足回头,只见大司命面带冷笑,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紫游在衣袖内朝外瞄了一眼,看样子,那家伙纯粹是来找茬的。
“大司命此话何意?”屏逸微微抬高了下巴,直直逼视着对方的眼睛。
大司命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云中君如此仁爱为怀、体恤苍生,恐怕久而久之,下界小民只知天上有云中君,而不知有东君、月神和其他神明了。”
“你是怕他们不知道有你吧?”屏逸微微哂笑,挑了挑眉梢,“瞧你这副样子,一脸的嫉妒……也难怪,大司命在下界的名声向来不怎么好吧?”
大司命一听,登时变了脸色,强忍住怒气,冷哼道:“那些凡夫俗子又算得了什么?!我就是要让他们惧我!让他们趴伏在我的脚下,向我哀求,请求我的宽恕和恩赐!倒是你云中君,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天神吗?为了博取虚名,你连为神的尊严都不顾了!我奉劝你一句,别总是假惺惺地卖弄你的慈悲!否则……”
这大司命品阶尚在云中君之下,竟敢这般嚣张跋扈、傲慢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
紫游躲在云中君的衣袖里面,越听越是生气,猛地从袖子里探出了头,将吸入的云气化炼成水,向着对面喷射过去。
“否则……”大司命正说得洋洋得意,冷不防被迎头浇了一脸的水,不由打了个激灵,将剩下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屏逸一愣,顿感意外,然而看着大司命落汤鸡般的狼狈相,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司命身上的黑袍湿了一大片,头脸上水渍淋漓,甚不雅观。
他一向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又非常在意自己的权威,所到之处,常常是狂风开路,暴雨洒尘,飞扬跋扈,令人侧目,却哪里受过这等羞辱?
“岂有此理!”大司命登时恼羞成怒,五指蓦地戟张如爪,隔空抓向对方的衣袖。
“啊?”那声惊呼刚一发出,紫游便不由自主地滑出了屏逸的衣袖,朝着对面飞撞了过去,眼瞅着就要栽到大司命的手里。
糟糕!屏逸心下一沉,如意流光扇即刻脱手飞出,扇面飒地迎风张开,直切大司命的手腕。
如意流光扇乃上古神器,天界至宝之物,形体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能随主人心意自如变幻,施展起来或搅动风云,或开山裂石,或翻江倒海,其威力之强,足可使妖魔丧胆、鬼神惊避,此扇在手,即便是众神之首也得敬畏三分。
大司命久居天界,自然知晓如意流光扇的厉害,万万不敢撄其锋芒,只得收手退避。
趁此时机,屏逸轻展袍袖,重新将紫游拢入了宽大的衣袂之中,眼神顾盼之间,如意流光扇随心而动,“嗖”地一声回转入手。
好险!紫游缩在衣袖内,长出了一口气,不禁心有余悸――一旦落入大司命股掌之中,只怕她这条小命就要难保了,谢天谢地,多亏云中君及时出手。
“我这小鱼纯真无邪,懵懂不知轻重,大司命何须同她一般计较?”云中君执扇在手,洒然一笑,“我看大司命火气太盛,还是回去冷静一下为好。”
大司命铁青着脸,抬手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眼色冷厉如刀,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却又奈何不了对方。
“告辞!”屏逸睨了他一眼,翩翩然转身离去。
“你给我等着!”大司命盯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恨恨咬牙。
在他拂袖远去之后,青女从暗处走了过来,方才发生的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她早就知道,大司命将云中君视为对手,两人素来不和,常常意见相左,这一点天界众人皆知,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平时他们两人虽有许多龃龉,但如这般正面起冲突却是从未有过,这样一来,两人的矛盾怕是会越来越深了。
那尾灵鱼可真是个麻烦啊……
青女皱眉凝思,眼里隐隐透出一股狠意。
回到碧霞宫之后,紫游从屏逸袖子里面跳了出来,有些自责地道:“对不起,刚才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做的很好,”屏逸心情大好,眉眼含笑,“早就该给他一些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