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傍晚时分，巴罗夫便将所有探望者的名单统计出来，“我和书卷女士比对了家属记录与移交契约，按照前者优先的原则，确定了首批前往沃土平原的人选，一共一千六百余人。”他在电话里汇报道，“相关的探访方案也在制定中，若是顺利的话，两天后他们就能出发。”
“很好。”对行政厅这样的运转效率，罗兰感到了由衷的满意，不愧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总管大臣，“尽快实施下去吧。”
“是！只不过陛下，其中有一名工人登记的移交者是女巫。”
“女巫？”他挑了挑眉。
“没错，工人名字叫蛇牙，来自长歌区，原本是只黑街老鼠；女巫则是白纸小姐。”
白纸么？罗兰忽然想了起来，培罗送她过来时，确实有提到过她的身份，以及碰巧遇见的一场小纠纷。难道这人便是她曾经的同伴？
“要忽略掉吗？”大概是他迟迟未开口，巴罗夫主动问道，“毕竟白纸小姐已经和过去的生活彻底无关了。”
罗兰中断思绪，“当然不。她告别的是老鼠生涯，而不是过去的同伴。别忘了，从根本上消除老鼠的关键便在于改造他们，无论以前是什么身份，都不应该另眼相待。”
曾经的黑街老鼠，如今的远征工人么……他微微扬起嘴角，从时间上来说，两人分别已有快两年之久，很可能连彼此变成了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即使如此，同伴依然在移交契约上写下了对方的名字，这样的感觉还真是不赖。
“我会通知白纸的。”罗兰最后吩咐道，“其他的就按计划实施吧。”
“如您所愿，陛下。”
……
塔一号站点西南边的一处空地上，第一军正在举行着一场简洁的葬礼。
近三百块洁白的墓碑整整齐齐林立在莹莹草原之中，显得庄重而有序。尽管石碑下并没有埋着什么，但所有人都肃然而立，仿佛逝去的战友就站在他们身前。
“这里沉睡着为保卫塔一号车站而牺牲的勇敢者。”
“面对凶残可怖的敌人，他们没有后退半步。”
“因为他们知道，灰堡就在背后。”
“他们既是陛下的利剑，也是王国民众的高墙。”
“他们的名字将永远被我们铭记。”
“他们的意志将亦由我们来继承。”
“为了国王陛下，为了灰堡王国。”
“敬礼！”
在铁斧的带头下，众人齐刷刷地举起右手，以军礼作为道别。
闪电悄悄降落在一座营房之上。
在前排人群之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河号的驾驶者。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守护者
等到人群散去，老人重新登上火车，闪电才靠拢过去，从后窗飞入驾驶室，静静地落在车厢中。
老人站在操作台前，低头打量着手中之物一动不动，身形宛若一桩沉默的雕像。
望着对方的背影，她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
直到犹豫间碰触到半开的窗叶，对方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啊，你是那天的那个小姑娘……”老人惊讶地眨了眨眼。
“我叫闪电。”闪电不禁后退了一步，“抱歉，我……”
“我懂了，你是来安慰我的吧？”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唉，真是的，我还没老到需要一个小姑娘来安慰的时候呢，让你见笑了。不过女巫的能力还真是方便啊，能自由自在地去想去的地方。”
对方的神情中并没有闪电想象的那么悲伤，这让她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我、我下次会先敲门的。”
“我不是在责怪你，孩子。”老人放下墙上的折叠桌板，用袖子擦了擦，“来，坐到这边来，我给你倒杯茶――这儿也只有这个能拿来招待人了。”
“谢……谢。”闪电缓缓走到桌前坐下，靠近了她才发现，放在操作台上的是一张无冬身份证。
“我叫布鲁彻，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外号：大嗓门先生。车上的那些小鬼就常这么叫我。”老人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端到桌前，“你刚才也参加了葬礼？”
闪电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只是刚好从上空飞过，然后多看了一会……”
“那证明你没有失去任何伙伴，这真是个好消息。”
她握紧了茶杯，“您的儿子……”
“啊，他叫罗伯特，家里的老三，牺牲在火炮阵地的争夺中。”布鲁彻平静地说道，“营长说他表现得很勇敢。”
“他确实很勇敢。”闪电低声道。从希尔维那里，她听说了战斗的全过程，在没有火力支援和神罚女巫到场的情况下，迎着魔鬼的投矛发起冲锋，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是不可能迈出那一步的。
“实际上老三以前是最胆小的一个，在矿洞里挖矿时，无论工头怎么欺负他，他都不敢还手，只会回来向我哭诉。”布鲁彻感慨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看上去并没有那么伤心？”
小姑娘一时语塞，“不，我――”
“没有关系。”老人宽慰道，“因为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无论是老三还是其他两个儿子，都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想要守护无冬城、想要守护家乡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老人喝了口茶，“说实话，我当时并不理解，还问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别人。”
闪电心里也在问为什么。
布鲁彻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们的回答是，别人已经牺牲过了。”
“从民兵队对抗邪兽起，就有人不断倒在阵线上，抵挡莱恩公爵是如此，抵挡教会的进犯同样是如此。如果每个人都想着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别人，我们现在应该还待在矿山里，过着和牲畜一样的生活。”老人说道，“只要是战斗就难免会有牺牲，该轮到谁就是谁，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去的话，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到头来还是得任敌人宰割――这就是他们对我说的话。”
“我不知道三个儿子的想法是否正确，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深深吸了口气，“孩子们都长大了，能走在自己相信是正确的路上，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比起死于风寒的老大，老三的名字将被军队永远铭记，我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闪电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那天晚上对方的话语，“以前他们过得跟老鼠差不多，既瘦小又懦弱，不过自从加入军队后，就像里外都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也是我对第一军充满信心的原因――由这样的人组成的队伍，是不可能轻易被击溃的。”
原来是这样么……
“对了，我还得向你说声谢谢。”
“谢……我？”闪电愣了愣。
“当然。”老人微笑道，“没有你的及时通知，营地遭受的损失会更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保护了第一军，以及我的另一个儿子。我还在想下一次遇到你会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再也碰不到了都有可能，没想到你就直接出现在了我身后――能当面说出感谢来真是太好了。”
喝完茶后，闪电挥手向布鲁彻告别。
她从原路飞出，掠过车厢正前方时，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老人重新回到操作台前，抓起那张身份证，用手捂住了脸。
……
回到居住区，麦茜正在半空盘旋，一看到闪电便扑了上来，“你去哪里晃悠了咕！怎么才回来咕！难道你忘了今天的大事了吗？”
“呃，是什么？”
“今天是洛嘉出院的日子啊！”麦茜收拢翅膀，落在她头顶，“快去医疗所咕！”
“啊……好啦，我知道了，你别乱晃。”闪电扶正鸽子，朝着营地中央飞去。经过上回夜袭后，塔一号站的布置已有了极大的变化，从空中往下俯瞰，除了站台、堆场和哨塔外，其余位置皆是一片平坦。像营房、医疗所这样的功能建筑，已全部沉入地下，布防火力点既能覆盖防线外圈，亦可兼顾内部，就算魔鬼故伎重施，也很难像上次那样造成大的威胁。
没等多久，她们便看到了狼女熟悉的身影。
“哟。”洛嘉抖了抖耳朵，“好久不见。”
“明明才一个星期而已。”见到对方精神抖擞的模样，闪电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听麦茜描叙狼女被抬进医疗所时的状态，简直跟随时要咽气了一般。
“大概是每天都在睡觉，让我觉得时间变长了吧。”洛嘉伸了个懒腰，“娜娜瓦也真是的，非得拖上一周才将伤口恢复，我觉得再过一周的话，伤口自己都能痊愈了。”
由于女巫对抗安眠蕨的副作用要远高于一般人，因此在不危及生命的情况下，沉睡治疗法通常能有效节省治疗者的魔力，这也是联合会作战时积累下来的经验。
“不愧是怪兽般的恢复能力，简直跟灰烬大人不相上下咕！”麦茜拍着翅膀道。
“呃……自从和安德莉亚小姐交谈过后，我总觉得这不是一种夸耀。”洛嘉小声嘀咕道。
“咕？”
“不，没什么。”她走到闪电身边，双手叉住小姑娘的胳膊，将后者举了起来。
“喂、喂……你要干吗，放我下来。”闪电顿时有些扭捏道，“有人在看着呢！”
“我听希尔维说了哦，你所做的一切。”
“我――”
“所以说，努努力还是能做到的嘛。”洛嘉将闪电拥入怀里，“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团长。”
闪电停止了挣扎，她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可我仍是个胆小鬼。”
“你能对着我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已经迈出了那一步。”洛嘉放下闪电，“你现在不会想着要独自离开了吧？”
闪电望了望狼女，又望了望麦茜，轻轻点了点头，“嗯。”
应下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她的肩头。
但她却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
反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安心。
“咕？”麦茜歪着脑袋道，“你们在说什么咕？”
“我们在说庆祝的事啦。”洛嘉直起身子，“既然我安然无恙，是不是应该好好喝上一番？”
“庆祝咕！庆祝咕！”麦茜兴高采烈地附和道。
“喂，等等……”闪电推托道，“我晚上还要巡逻呢。”
“没关系，只要你把饮料拿出来就行，我们会替你喝掉那份的。”洛嘉扬起尾巴，“这也是团长应有的奉献，不是么？”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我喜欢你，还有大家
葬礼举行过后的次日，一个从无冬城传来的消息让前线工程队整个沸腾起来。
罗兰陛下居然为他们准备了一场探望会，所有工期满三个月的工人，都能获得一天的有薪假期，并且届时自己牵绊已久的家人将从无冬抵达迷藏森林终点站，共同度过这宝贵的一天。
如此善解人意的政令使得众人感激不已，消息一到，高呼国王万岁的声音到处都是，连带着干活的劲头都猛增了几分。
蛇牙便是其中的一员。
事实上当工头找到他时，望着那张联系名单，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名单中属于他的那行末尾，“白纸”的名字几乎让他脑海里陷入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