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鑫宇到底还是没有去殷回家住，但是每周都会按殷回说的去他家学半天配音基础。

　　开剧本讨论会的时候，邵曦明显感觉到毛鑫宇的状态越来越好了，殷回更是一脸骄傲，这个徒弟收得值。

　　转眼到了十月国庆，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小长假这种概念，国庆节放三天假，就是三天假，没有调休。

　　节日期间，邵曦向音像厂借了三天录音棚，毕竟小白楼地方还是太小了些，要一次容纳整个广播剧团队成员有点太挤。

　　殷回是第一次担任配音导演，除了自己的角色之外还需要对所有成员的配音质量进行监听和把关，属于是工作担子最重的，不过他很乐在其中。

　　黄英华私下跟邵曦说：“殷回近两年在译制厂过得太憋屈了，一直坐冷板凳，除了一些广告配音，就没有个剧本的活，他在你这儿也是为了散散心。”

　　邵曦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记忆里殷回确实沉寂了很久，一直到2010年以后才逐渐被人们重新提起，但那时他已经快五十了，大好年华已逝，虽然后来在不少综艺节目里当当评委，也给配音界的后辈开直播课，但是配音作品却少之又少。

　　之后人们谈论得最多的竟然是他那些分分合合的婚姻生活，不过眼下，这位大师兄居然而立之年还未婚，甚至连个恋爱对象都没有，就挺奇怪的。

　　“曦曦，想什么呢？轮到你了！”殷回拿起台词本卷成个筒在发呆的少女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唤回了邵曦的神游……

　　“哦哦！那个……我来说一下这次广播剧的录制计划……”邵曦连忙翻开工作计划表，将干音录制进度一一分配到人。

　　邵曦的姿态放得很低，这个姐姐，那个老师的嘴特别甜，很容易就让人觉得这工作室的负责人其实是殷回而不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而殷回的气势十足，资历也相当傲人，因此很快就建立起了威信，十几个配音演员对他的讲解和安排都相当信服，即使有一两个刺儿头，还有黄英华这个副导演来怀柔安抚，配合得相当好。

　　邵曦心里美滋滋，找这两位来当门面真的是明智之举！

　　*

　　三天节假日里，《风声》广播剧的录制进度感人，配角及龙套干音基本收齐，主要角色里进度最快的竟然是毛鑫宇。

　　三天下来他已经录出了近十集剧的干音，完成度还很高。

　　进度最慢的，自然是一个人拿了两个角色的邵曦，两个角色不论是性格还是年龄都完全不同，邵曦在拿捏的时候总会有些不太稳定，因此比别人都慢些。

　　假期结束那天收工，毛鑫宇私下找邵曦，很不好意思的提出想要提前支取这前十集的薪酬。

　　邵曦没多想，点头说：“可以呀！回头我统计好字数，让财务给你批薪酬单子，然后放款，大概明后天就能给你钱了。”

　　谁知毛鑫宇沉默了一下，为难地说：“我……我能不能现在就拿到钱？我舅舅……把阁楼的房间租出去了……”

　　邵曦惊讶地看着他：“什么？阁楼租出去了？那你怎么办？”然后恍然，“你要租房子住？！”

　　毛鑫宇满脸羞红，他真的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这样落拓又无助的样子。

　　然而王华却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看到毛鑫宇能赚这么多钱之后，王华心里就纠结成了个大疙瘩，这个乡下来的野小子，竟然遇到了贵人，一下子就能赚这么多钱了！他心理极不平衡，恨不得时光倒回，在邵曦敲自己家门的时候把人赶出去！

　　凭什么？自己一辈子在工厂里干得累死累活，赚得还没有这小子随便动动嘴皮子多？他算什么东西？

　　一股暗火将王华烧得浑身难受，最后爆发于发现合同中有工作室提供住宿这一条上，他突然就炸了：“什么意思？你还要搬去工作室住？呵！是嫌我这儿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了是吧？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贪图你爸妈每个月给我那一百块钱！你现在有钱了，想去哪儿都行！别在我家住了！”

　　毛鑫宇怎么说工作室的宿舍要到十一月才完工也没用，王华甚至隔天就找了个工地，把阁楼租给了两个民工，一人收60块钱租金，心里稍稍舒服点儿了，比妹妹妹夫给的还多20呢！

　　至于毛鑫宇――直接被卷了铺盖赶出了家。

　　*

　　邵曦拳头硬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你舅舅这么做也太过份了！”

　　这时代邵曦曾经历过，自然也知道有许多知青子女返城之后不被家人亲戚接受，虽然挂靠了户口，却不肯收留。

　　有些是真的提供不了住房，有些就是真的因为利益关系，甚至有些单纯就是为了排外……

　　邵曦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不论爷爷奶奶再怎样偏心，终究是给了当年的自己一处安生之地的。但是其他的，大多是在新闻或者是后来的网络上的一些这个时代的回忆与自述文献中得知。

　　亲眼见到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

　　“怎么不去找殷老师？”邵曦问道。

　　毛鑫宇红着脸说：“之前都拒绝了，不好再去反悔……”

　　“嗨！这有什么？！跟我来！”邵曦拽着他跑到殷回前面，将事情说了一遍。

　　殷回看向毛鑫宇，皱眉，伸手在少年的脑袋上叩了个爆栗：“你跟师父我见什么外？住我那儿去！你行李呢？带我去取！”

　　毛鑫宇的行李连同他的书包被他塞在王家阁楼的屋檐下，想着找到住处就来拿，可巧这天还下着雨，等毛鑫宇带着殷回和邵曦到王家的时候，雨水已经浸湿了装行李的蛇皮袋和帆布书包……

　　邵曦生气的就想去敲王家的门，被毛鑫宇拉住：“算了……舅舅不知道我把行李放在那里，是我自己不好……”

　　殷回皱眉拎起蛇皮袋，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对邵曦说：“我先把行李带回家，你和他乘公交车过来。”

　　邵曦应下，找了个有屋檐的地方将自己的自行车停进去锁好，撑了伞和毛鑫宇一起等公车去了译制厂职工小区。

　　一路上，毛鑫宇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只被雨淋湿了的小公鸡一样可怜兮兮的。

　　将毛鑫宇送到殷回家里，看殷回给他安顿好了房间，邵曦才放心地离开，顺便决定师父沈谷英家探望一下。

　　沈谷英自从开始吃药后，高血压症状终于慢慢缓解，现在人也比以前健康了许多，虽然还很清瘦，但是气色比之前经好许多了。

　　因为独居，邵曦不放心，几次劝她请个小保姆照顾生活，沈谷英也不愿意，好在殷回住得近，时常来看望，邵曦也经常过来请教，这次邵曦也是带着问题来的。

　　“你担了两个重要角色啊……”沈谷英听小徒弟说完之后，笑着夸道，“很自信嘛！”

　　邵曦脸有些红，不知道老师这算是夸还是嘲讽。

　　“你的音域宽，声线丰富，双担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只不过，要琢磨两个角色不同的内心，是个大考验。”沈谷英说，“你对人物的分析笔记给我看看。”

　　邵曦老老实实从背包里掏出厚厚的笔记本递给老师。

　　第65章 如果没有她……

　　邵曦屏息等着老师对自己人物分析记录的评价。

　　半晌,沈谷英说：“我有一个问题，你对林芳的代入感很强,反而是孟星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你反而好像理解得非常刻板印象化，这是为什么？”

　　邵曦一怔，她回答不出来，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她芯子里就不是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孩子！她能理解林芳的恋爱脑,因为她自己曾经就是……

　　“我……”邵曦支吾着。

　　沈谷英却忽然叹了口气，说：“曦曦啊……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老师也不把你当个孩子,感情这个事儿呢，你能理解当然是好事，林芳对爱情的坚守是她的痛苦之源,你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你还小呢，恋爱这种事儿，先放放，等你长大些,就会发现,你的选择多得是……”

　　“？？？”邵曦满头雾水：“老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沈谷英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喜欢殷回啊？”

　　邵曦眨眨眼：“哈？！”

　　沈谷英看着邵曦的反应,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什么,脸迅速红了起来,大声干咳了两下，说：“呃……没什么没什么？问题不大！唉！你对人物的理解还是很透彻的，来,我教你怎么让声音听起来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

　　邵曦嘟着嘴：“我听到了！沈老师，我敬重大师兄，以前也很崇拜他是没错，但是，我才十五岁呀！他都三十了！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沈谷英拍拍小徒弟的脸：“乖！你可别喜欢上他！殷回呀！他可不是个能当丈夫的好男人！”

　　有八卦？！邵曦满眼星星：“为什么呀？！”

　　沈谷英叹了口气说：“他十几岁就跟着我学配音，十七八岁的时候吧，他那年准备高考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忽然喜欢上个女孩子，那女生跟他不同班，但是他就是喜欢，谁知高三下半年，女孩家里人在航天中心工作，全家搬去了酒泉，他就这么傻等着那姑娘，一直等到现在。”说完她有些惋惜的说，“他当年成绩也挺好，要不是因为这个变故，考大学应该也没啥问题，结果就这么荒废了……他这人傲得很，干配音还总喜欢挑剧本，专门捡贵公子那一挂的配，就因为那姑娘好这一口。”

　　末了，沈谷英总结说：“痴心的男人固然好，但是要是他痴心的不是你，就绝对不是良配，知道吗？”

　　邵曦撇撇嘴，她当然知道，这位师兄后来娶了四任老婆，最长的也只在一起了四年，没一个长久的！而且还全部都是和平分手……这么一说，那四任老婆属实是替身梗本梗了！要不得呀大师兄！你痴情就痴情，不要祸祸别的小姐姐嘛！

　　不过这事儿现在好像还没个影儿，毕竟殷回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邵曦乖巧答应了老师的“苦劝”，认真学了一手把声音个性化加强的绝活，再给老师炖了锅山药排骨汤，完了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

　　一进邵家别墅，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

　　自从邵晨被邵征要求住到小书房去，全权由邵征亲自教导之后，邵春生夫妇便以各种理由经常不在家住，到了如今汪老太太问老大一家要房钱的时候，阎习便说：“我们这一个月在家住的时间连一个礼拜都不到，也要我们给100块？老太太你们也太理所当然了吧？”

　　汪老太当然是觉得自己老夫妻的要求没有问题的，两方争执到后来，邵征也出来了，被大儿子夫妻气得不行，嚷着要将他们赶出去。

　　邵晨见爸妈被爷爷奶奶赶出去，又跑出来阻拦，阎习顺势一把抱住儿子号啕大哭……

　　邵曦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场面之惨烈，吓得她下意识问一旁气得快要厥过去的老太太：“奶奶，大伯伯怎么了？！”

　　这要不是邵春生出啥事了，断不会哭成这样吧？！

　　汪老太太如今已经是将孙女儿当了半根主心骨了，毕竟小儿子靠谱！原本还急得手足无措的，一见孙女儿回来了，就指着阎习跟孙女告状：“曦曦！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来评评理！说好了一个月交100块钱的房钱，到日子了，竟然想赖帐！说什么他们不住在这儿就不能给钱！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阎习嗷的一声叫了起来：“评个屁的理！你们都是一伙的！我们根本没在这屋里住过几天，也想要我们的钱？！做梦！你们这一家子强盗！土匪！”

　　“你……”邵征气得指着她，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他刚才看着邵晨毫不犹豫的护在母亲身边时，内心难过，孩子是亲父母的，自己这个爷爷到底差着辈，多亲都没有用！

　　明知道这夫妻俩教不好孩子，却也阻止不了邵晨回到母亲身边……老爷子心里很失望。

　　邵曦看了看阎习和邵晨，又看了一眼躲在屋内悄悄探着头的邵春生，心生厌恶，一个只敢躲在老婆背后的男人，最后竟然抢走了爸爸倾尽大半辈子赚来的财产……

　　凭什么？！

　　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阎习，是的，他靠的就是这个女人，邵春生阴损，阎习蛮横，倒还真是配合无间呢！

　　“大妈妈，你说你们不在这里住就不要付钱，肯定是不对的咯！第一，晨晨哥哥还住在这里，爷爷奶奶要给晨晨哥哥吃饭伐？要养着他伐？100块钱光是伙食费都不够吧？”邵曦慢条斯理地说。

　　“放屁！晨晨是老先生自己要养的，关我们屁事，凭什么还要我们出钱？！”阎习尖叫道。

　　邵曦挑眉：“哦？格么，侬的意思是――侬帮大爸爸彻底放弃晨晨哥哥的监护权了咯？完全不要管他了咯？”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邵晨，“晨晨哥哥，你爸妈已经不要你了哦……”

　　“你伐要瞎讲！晨晨是我儿子，我当然要他的！你放屁！晨晨是我的！”阎习顿时惊恐地喊着将邵晨死死抱在怀里。

　　邵晨却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向邵曦：“你胡说！”

　　邵曦哼了一声：“连伙食费都不肯给你出的人，你觉得他们还要你？”她眉头一挑，洋洋得意地说，“我爸妈当初还在湘中的时候，每个月给爷爷奶奶150块钱呢！都是我的伙食费！你妈妈现在连100块都不舍得拿出来，呵！”

　　阎习咬牙道：“谁说我们不给伙食费的，那是两码事！我们今天搞的是这个房钱！老先生自己说的，我们住在这里就要给100块钱，那现在我们根本不住在这里，也要我们交钱？！想得美！土匪！”她又指着邵曦说，“你自己想想，讲道理伐？你在这里住，你爸妈也只不过给点你的伙食费，凭啥我们就要多付100块？我们吃邵家的了？喝邵家的了？”

　　邵曦冷笑：“搞笑伐，我爸妈没有另外付钱，当然是因为他们不住在这里呀！什么叫住在这里啦？人在不在又不是重点咯，窝在不在都是重点呀！你们那么多家具，床啊沙发啊柜子的，大爸爸那么多收藏可都放在这里，占那么大块地方咧！好意思说人不在就不用付钱了？”

　　汪老太太给邵曦这么一说脑子瞬间通顺了，刚刚她就觉得对方说的是个歪理，竟然一时还想不起来怎么反驳，此刻便沉声说：“听听！你们这种小九九连曦曦这种十几岁的小孩子都混不过去，算计谁呢？你们不住也可以的呀，那屋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去，邵家不是垃圾场，不是邵家的东西，别堆在这里。”

　　邵征也冷淡地说：“既然你们不愿意付房钱，那就不要占着邵家的地方了，要搬就搬彻底一点。”说完又看向邵晨，“原本我还想你们带不好孩子，我帮你们带带，但既然你们也不知感恩，晨晨跟你们到底是一家，我也不拆散你们，伙食费也不用付了，你们把他领走吧。”

　　这句话一出，邵春生夫妇彻底傻眼了，他们敢在二老面前胡搅蛮缠最大的倚仗就是他们有邵晨这个邵家嫡长孙，现在老爷子竟然连孙子都不要了，可见是彻底对他们绝望了。

　　邵春生不敢再躲在暗处了，跑出来朝邵征陪笑喊道：“爸！我们没那个意思！这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可能走呢？小阎一时想茬了，我刚刚在屋里取钱呢！这不是，拿钱出来了嘛！您别跟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

　　他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厚厚地一叠钱，从当中抽出两张蓝色大票来递给邵老爷子：“您看，这不是给您了吗？一百是房钱，一百是晨晨的伙食费，您拿着。”交了钱，他过去将阎习从地上拽起来，进了屋。

　　邵晨想跟进屋，却被关在了门外。

　　富态的男生站在门口，有些呆愣，他直到现在还没明白，父母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父母是个什么态度……刚才他下意识冲上前护着母亲，可是当阎习抱着他号啕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要推开她，光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