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林雨桐从国子监出来,直奔四爷买好的小院。
说起来也是奇葩,好像在国子监的对面或是就近设立秦楼楚馆在古代是非常流行的事。如今南靖的国子监位置也一样,对面就是非常繁华的风月场所。
从这地界穿过去,才是卖文房四宝或是古玩字画的书铺子或是书肆。
铺子需要铺面,但是书肆,不需要铺面,有个不错的庭院就能可以了。
而今这条街的最里面的一处五进的宅子,那里就新开了一家书肆,名叫‘了知堂’。
这个了知堂也有意思,开了书肆,却也不是为了卖书的。宅子的正厅就是书阁,而厢房呢,则是一排排的桌椅板凳。凡是来这里看书的读书人,只要不损毁书籍,可在这里随意翻看。若是看见好文,想抄回去,也没人会阻拦。自己从家里带笔墨纸砚也好,在店里购买也好,不拘怎么都行。若是要好茶好点心,额外收取一些银子,跟外面茶馆的价钱差不多。若是穷困书生,粗茶也有免费供应,并不会因为贫寒而遭遇冷眼。若是谁有了好字好画好文,也可拿到璀璨厅展示,遇到合适的买主,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而店家,连润手费都不用支付,这留下墨宝即可。
说起来,这根本就不是坐买卖的态度。
可也因为如此,一开业,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过来。
而知道这了知堂的东家是四爷的就不多了。
为什么要弄这么一个书肆呢?
林雨桐知道,四爷这是在隐晦的选才呢。科举大典这些根本就来不及了。本来明年该科举的,但是宣平帝礼部和吏部上折子请示这件事,结果折子被打回来了。
科举之事,不了了之。
这就是把天下读书人上进之路给堵住了。从来只见开恩科施恩的,却没见过宣平帝这么奇葩的。
朝廷不选拔贤才,林雨桐能怎么办?
迄今为止,她其实最缺的,依然是人。
当初被四爷从江南选出来的识文断字的,都被安排在这里。
邱朝宗是拖家带口的都在书肆里,宅子最后头的一排后罩房,有两间就是他们家的。邱父的身体找好大夫给调理里,如今在宅子里帮着清扫院子。自家邱娘和邱妻,都在厨下帮忙。烧烧热水这些伙计都是她们的。一天到晚虽少有清闲的时候,但好在一家子守在一起,钱不少赚,日子过的也还滋润。
在京城,邱朝宗是新人,但才没几天,进进出出的人,都客气的称呼他一声‘邱掌柜’。
邱朝宗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别管朝廷选才不选才,读书人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常跟这些人打交道,别人都高看两眼。
跟邱朝宗一起来的,还有那个浑身都是补丁穿着草鞋的少年方水生。所有书阁都是他在管。整个书肆,到处都是像他们这样从江南跟着太孙回来的人。
像是借书登记的,雅间知客的,都是。
这些人也都是见过太孙的。当初在溪园算账,太孙不止一次亲自驾临。
因此林雨桐在了知堂一露面,就有人笑着迎过来了。
应该是四爷调教的好,见了林雨桐就喊公子,没有冒失的直接喊‘殿下’。对他的态度也就是比一般的客人稍微卑谦了一些。
进了大门,沿着抄手游廊,直接往里面去。
一进是普通的书籍,二进就开始珍贵了起来了。
进去之前要验看身份文牒这一类的东西,登记也更详细。一进比一进的人少了。
秋高气爽的日子,这院子里,游廊上,到处都是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或是低语浅谈,或是坐而论道。自从开了这书肆,林玉梧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林雨桐从二进院子过的时候,还见他跟几个书生在天井里的石桌石凳上坐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四爷在最后一进,林雨桐进去的时候,屋里还有陈云鹤、蒙放,最让人意外的就是,国子监祭酒方知乐也在其中。
“殿下。”几人起身见礼。
陈云鹤和蒙放都不是外人,林雨桐微微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然后伸出胳膊虚扶方知乐一把,“方大人也在……”挺意外的。
此人三十来岁的年纪,能坐上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而这位叫林雨桐说已经算是年轻有为的祭酒方知乐此时却一副苦笑的样子:“也是微臣好奇心重……这不,给闯来了。”
闯来的?
哪里会有如此巧的事?
只是不知道这是钻营东宫的,还是钻营到四爷这里,目的是巴结阴太师的。
不过这人倒也长了眼色,见太孙来了,急忙起身告辞:“偷的这半日的清闲,已是不易。以后吧,以后得空了,一定会再过来的。”
四爷就打发出去送。等人走了,门关上了,林雨桐才问:“那人……什么路数?”
陈云鹤就说:“方知乐在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上已经呆了五年了。之前在御史台,上凑本参过武安王……”
哦!这样啊!那这倒还真有可能是奔着东宫来的。不过此人,到底可信不可信,能信到什么程度,可不好说。
蒙放皱眉:“臣现在忧心的反而是,他知道了臣跟殿下走的近……”
没关系。
以为没人说就没人知道了。那些跟去江南的禁卫军,可不都是傻子。
林雨桐这么说,蒙放就愣了一下:“这倒也是。”
他不是那种在这种事上纠结的人,主要是怕这些事给太孙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既然太子说无事,那自然是无所谓的。
几个人倒是关心起了还没有从凉州返回的戚还:“还没有消息吗?”
“刚收到凉州的信,一切顺利。”林雨桐坐在四爷的边上,“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该到京城了。”说着,就看向陈云鹤:“表哥怎么有空过来了。”
“祖父叫我来的。”陈云鹤低声道:“打从殿下回来,还没登过陈家的门呢。快到祖父寿辰了,原本只打算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但这次,祖父的意思,是办上一办,也想私下里跟殿下您见见面。您知道的,这段时间陛下有些不好伺候。祖父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宫里的班房,关在班房批折子,能见谁不能见谁都不由自己做主了。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这是只针对他一人的,还是几位除了阴太师之外的内阁大人都受到了如此严密的监控……反正他老人家现在是回家都有些不自由了,更不要提去东宫的事了。这才叫我出来,找机会问问太孙的意思。有些事,合该一块坐下来商量商量了。”
事实上,阴太师的行动是自由的。
而其他几位内阁大臣,来去也自由,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那么,陈阁老要是说的都是真的,只能说这针对的可能真是陈阁老。
而陈阁老作为太子的岳父,针对陈阁老便会被理解为针对的是东宫。
可要是真是如此,太子是不可能不跟自己说的。既然没说,那就意味着太子的判断是,针对陈阁老的一系列动作,很可能针对的并不是东宫。
比起陈阁老,林雨桐当然更相信太子的判断。
至于陈阁老,真要是确定皇上是意在沛公,那为什么不想办法直接跟太子说呢。她不相信他连跟太子私底下联络的途径都没有。
所以,陈阁老估计也是知道,这事跟东宫其实是无关的。找自己,还不定憋着什么呢。
对于陈家,她只对陈云鹤保持有限范围内的好感,至于其他人,真不多。
但是陈家作为知道东宫秘密的人,还不能不应付着。至少,在东宫不打算揭露秘密的时候,不能由着陈家来说。
因此她笑道:“我知道了。等阁老寿辰之时,我必亲往的。”
称呼是阁老而非外祖,这态度……陈云鹤心里一叹,他的脸皮也仅限于过来说一声,至于再多的话,他确实也是说不出口的。
再呆下去挺尴尬的,知道蒙放肯定还有正事要说,继续留下就显得怪没眼色的。
没说几句话,就起身告辞。
出去的时候碰到正要进来的吴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吴林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而且很明显的,他不喜欢自己。甚至这点不喜欢,都不屑于去掩饰。
哪里得罪这人了都不知道,简直莫名其妙。
可太孙对此人明显更另眼相看,进出这一进院子都是自由来去的。这又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他客气的对人家笑笑:“吴公子也来了?”
人家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弄的陈云鹤难堪的不行,所幸拂袖而去,真想不明白,太孙怎么会看中这么一个性子有些‘任性’的少年。
吴林进来,就连蒙放都不由的对他多看了两眼。这样一个人,真心瞧不出来好处在哪里。
林雨桐见蒙放盯着林玉梧瞧,就转移他的注意力:“今儿过来,可是有事。”
蒙放点头,知道太孙向来不防备阴家的这小子和吴林,就直言道:“殿下,宫里最近动作很频繁。”
很频繁?
“什么意思?”林雨桐看他,“换岗还是别的?”
“都不是。”蒙放的声音低下来,“臣是说后宫。后宫突然变的严密起来了……甚至奴婢之间,都不允许私下走动。”
这……还真不知道。哪怕是皇后的长秋宫,也没有送出这样的消息出来。
这么一想,就确实有些奇怪了。
前儿太子妃说要去给皇后请安,但宫里传话说皇后在礼佛,这也是常有的事。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叫蒙放这么一说,岂不是皇后那边被看的很严,消息不光是送不出来了,只怕宫外的消息她也听不到了。
这都不是不正常了,是太不正常了。
林雨桐心里一动:“……除了后宫,无极宫那边……可有动静?”
“那里的护卫,不属于禁卫。”蒙放皱眉,“但从人数上看,反而是没以前多了。”
那就是说,被宣平帝一直视为心尖肉的无极宫看守的反而不如后宫严密了。
为什么呢?
林雨桐跟四爷对视一眼,四爷嘴唇动了一下,说了两个字——东山。
东山?
跟东山有关的就是那次装神弄鬼的‘白衣神女’事件了。
可那不是华映雪弄出来的幺蛾子吗?怎么反倒是对整个后宫都‘另眼相看’起来了。
蒙放见林雨桐一直不言语就低声道:“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怎么也来这一套,想说就说。”林雨桐摆手:“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蒙放有些腼腆的笑笑,这才肃容道:“殿下,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的心思好似并不在这天下。如今越发是……有些不管不顾了。您为什么不劝着太子殿下……动一动呢?该动不动,想动只怕就晚了。”
这话有理,但由他说出来,是相当大胆的。
不过这也正是林雨桐和四爷现在想的事。等蒙放走了,四爷就说:“该动一动了。趁着那位陛下如今正忙着他的大事的时候。”
林玉梧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这两人所说的皇上的大事是什么事。不过,他却从来都不问。林雨桐想说的时候他听着,不想说的时候,他就从不主动去问。
林雨桐也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只道:“这个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了,我慢慢说给你听。”
怎么都好啊?!
他点点头之后就扭脸问四爷:“能在这里给我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吗?我想搬过去住?”
啊?
“怎么想起搬过来了?”林雨桐先问:“是别院住着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