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又笑:“高参……就是幕僚,是师爷……”
“谁的师爷这么厉害?”林雨桐装傻又问了一句。
这画眉刚要说话,似乎想起有些不妥当一般,呵呵的笑笑,拿着酒壶给林雨桐斟酒:“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她是不方便说吧。
四爷之前露出也除掉陈挺的意思,刚才走的时候又叫自己先别着急,那是不是说他也想弄清楚这个人的来历呢。
如今知道这人是这里的常客,这个倒是好办了。
她端起酒杯将酒喝了,也不去管这威士忌从酒壶里倒到酒杯里的那种别扭感了,然后扭头问画眉:“我想出去方便,要下楼吗?”
画眉笑了两声:“对!去楼下后院。”那是下人们去的地方,其实这屏风后就有入厕间,里面有恭桶,更有专人处理伺候。但这小伙子土里土气的,她一句话就将人给支应出去了。
这可正中下怀。
林雨桐起身,四爷就看了过来。她给四爷打了个手势,见四爷点头,这才起身出门。显然,陈挺这人很谨慎。要叫四爷知道他身后的背景深,又不想叫四爷越过他攀高枝最后再将他甩开。所以,他一定没给四爷引荐这个人,可见其防备的有多厉害。
从屋里出来,觉得空气都清新了。站在二楼的过道里,就能看到一楼大堂的情形。一个个方桌上三五个人坐着,每人身边都坐着或是倚着一个女人。如今是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这个女人没有拿团扇,到是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帕子,各色各样的都有。那每每挥动之间,好似都有暗香浮动。难怪男人们喜欢这里。这里的气氛,真的很容易叫人忘却烦恼。
她正想下楼,找个人随便打听一下那个所谓的常客。刚抬腿要走,就见楼梯上上来一个人,正是萧红。
她神色一动,手里就拿出两块钱来。过道里人来人往跑堂的,进出的客人,还有一个个赶场子似得女人。林雨桐站在这里,人家还以为是谁家带来的小厮,也没人在意。等萧红从林雨桐身边过去,林雨桐才弯下腰,要死捡钱一眼,“嗳……大姐,你的钱掉了。”
说着,就直起身,将钱递了过去。
萧红本是惯性的回头,她并不知道这‘大姐’是喊谁。可等看到林雨桐手里拿着两块钱看的确实是自己的时候,她有些愕然。在自家的堂子里身上肯定是不会带钱的。在说了,她今晚没接客,一毛钱都没赚,哪里会有钱掉下?她左右看看,赶紧一把握住林雨桐的手,不叫那钱露出来:“小兄弟,做人不能太老实。这钱是你捡的,便是你的。别说没看见施主,就是看见了谁掉了钱,你只捡了别声张就是。现在这世道,你当好人人家还当你傻……”
林雨桐心说,这姑娘心里不是都挺明白的吗?
可她还没说话,一边房间那本家矮胖的女人就出来了,见两人手拉手的,顿时眉毛都立起来了,三两步走过来,脸上气恼,但却能强压住脾气,对林雨桐道:“小哥儿,咱们这地方,那姑娘可没有平白陪人的道理。哪怕是说句话,拉个手……”眼睛往两人拉着的手上一看,暗示意味十分明显,“那都是要花钱的。”
林雨桐挣脱开来,露出两块钱来。
这本家马上就笑意盈盈,刚伸手要拿,萧红就挡住了,“妈妈,这小哥儿要我陪她,我实在是没精神,叫他改日在来的。”说着,就示意林雨桐赶紧将钱给收起来。
“你放屁……”叫成本家也改变不是老鸨子的本性,她压低着嗓子怕惊动其他的客人,那话像是从牙齿缝隙里露出来的似得,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有多久没接客了?今儿不舒服,明儿没精神,告诉你,老娘这么可不白养活人。”
林雨桐赶紧将钱塞过去:“行了,这姐姐今晚归我了。”
本家那胖脸上就露出太阳花一般的笑,“好的!好的!”一把将钱抓去了,这才用眼神威胁萧红,“伺候不好我扒了你的皮。”
萧红的帕子攥的紧紧的,不情不愿的带着林雨去了她的房间。这房间很小,一张大床,粉红的帷帐,床边是个梳妆台,另一边放着脸盆架。再就是一个圆桌几个圆凳,圆桌上一套茶具,别的就没有了。
见林雨桐愣愣的看,萧红就解衣服扣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好似一下子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林雨桐摆摆手,“大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找你说说话。”
萧红一愣,“不上床?”
这话加上两边隔壁传来的呻吟之声,实在是太暧昧。林雨桐也不想耽搁时间,只想快点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于是就道:“钱也不是我的,这两块钱要是叫大姐这几天的日子好过些,那也算是值了。你要是觉得过不去,我正好有点事跟你打听。”
“你说。”萧红将扣子扣上,指了指外面,“这堂子里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
林雨桐就笑:“我刚才听见有人叫高参,可转眼就不见人了。我就想打听打听……我有一个同乡叫高参,他出来好些年了,家里一直没他的消息,他老娘眼睛哭瞎了就只盼着儿子回去。我就想问问,万一要是呢。”
“小兄弟还真是个热心肠。”萧红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你说的那个高参,不是叫高参。人家那是军部刘司令的幕僚,这半年都在京城,不知道是有什么公干。人家那高参,跟官称差不多,是高级参谋的意思。”
军部刘司令。
林雨桐将名字记下来。他也不说话,只听着萧红说,“这冯高参每隔一两天就会过来,喜欢那群小丫头片子,等闲是不叫堂子里的姑娘过去伺候的。除非要招待客人的时候。他不好酒,但是抽烟,不是好烟不行。要是有‘马蹄烟’就更好了。咱们这里,一般是什么烟都能弄到的,所以她常来。”
所谓“马蹄土”,就是说那形状就像马的足蹄,是印度产的最上品烟土,如今的价格,大概是一两马蹄土相等于白银五两,不是豪富那绝对是吃不起的,而且出产不多,物以稀为贵,这身价可不就这么给抬高了。
以前在沪上的她也好奇过这玩意,还专门打听过。毕竟书上写的可没那么详细。再加上,如今文人雅士很多都吸食,因为并不犯禁,鸦片烟亦公开发售。京城卖这玩意的,林雨桐并不了解。只知道沪上最有名的一家烟土批发商是“郑洽记”,零售而规模最大的是石路上的一家“老延龄”,这家的铺面好像银行一般宽阔,门口阔大的红木柜面。当然了,每条街道上都有一两家小的零售铺,卖的最多的是烟霞烟,其时每一小罐是两毛,里面的鸦片的净重是一钱。又有一种是香江来的“公烟”,用黄铜制成的小盒装,每盒也是小洋二角,一样的价钱,但是重量却只有半钱的样子。有些文人聚会,夜夜高朋满座,一碗上要烧掉好几盒。不过这些跟‘马蹄土’比起来,价钱实在是平民的很。
两地的物价虽有差异,但想来也出不了大码子。这家仙乐楼,样样都务求最好的,难怪客似云来。
又说了一会子话,将能打听的都打听了,这才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走就要走。
萧红倒是不好意思了:“下回来别花钱了,想找我说话就过来。”
林雨桐应了一声,就从这屋子的出来,回到那边包厢的时候,就见陈挺正拉着这位冯高参正对着四爷说什么。
四爷见林雨桐回来了,就微微眨了一下眼睛,这是说要是有机会,就可以动手了。
要叫这两人死,还不能沾染到自己身上,更不能叫人就这么当场死亡,这还是需要点技巧的。
一个莫名其妙死了的徐丽华已经够惹眼了,不能叫这两人的死跟那女人的死又相似的地方。所以,这药就得谨慎的用。
见没人注意自己,林雨桐又退了出去。眼瞧着有两个丫头端着烟枪等物要进屋子,她心里一动,伸手拦了拦:“做什么的?”
前面这丫头白眼一翻:“眼瞎啊?”
林雨桐往那托盘上一看:“不是好的,我们老爷可不用。”
“上好的马蹄烟,你瞧瞧。”后面那丫头哼笑一声,“你见过吗你?”
林雨桐将那小盖子打开,手指甲往里一弹,就又盖上了,“还真是好东西。进去吧。”
说着,就让了俩丫头进去,自己个跟着进去朝四爷点点头。
陈挺热情的请四爷抽烟,四爷起身告辞。
那冯参将紧跟着要起身,可那口袋中叮叮当当地响起来。等他拿出来了,林雨桐才看明白,这是一只“打簧表”,也就是早年报时的名表,每到一个钟点,它就会自动报时,这东西林雨桐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可能林雨桐的视线太过灼热,这位冯参将哈哈一笑,很有些显摆的道:“要不,给你看一看?”说着,就把表除下递过来。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四爷摇摇头,“一个小伙计,没什么见识,见笑了。”
“无妨!无妨!”姓冯的转脸看林雨桐:“你既欢喜,我就连翡翠梗一起送给你吧。”
翡翠梗是什么?
等拿过来一看,才发现表的下面还拖着两个翡翠垂梗,是表的牌子,上面的字雕刻在上面,音译为“汉密尔敦”。林雨桐听雷洋洋说过,这是如今最有名的手表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伙计?显然不是!这人是想拉拢四爷。
四爷连连摆手:“无功不能受禄,断断不敢接受。”
“你我兄弟客气什么。”他笑着,“改明儿再给兄弟下帖子。”
四爷应了,这才带着林雨桐出门。
从楼下下来看了一下表,已经是过了晚上十点了。但是还有客人陆陆续续的进来,外面还停着许多卖小吃的摊子,黄包车夫一个挨着一个,守在这一片,应该是饿不死的。
两辆黄包车,直接拉到学校门口。此时,学校里除了路灯下看书的学生,再没有被人。两人悄悄的路过,跟进回了筒子楼。
“嗬!这身上的味。”林雨桐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赶紧把衣服脱了洗澡。”
说着话,就把大木桶给移了出来,注上热水。然后自己才进了里面去去洗澡。换了衣服出来,四爷已经洗好了在床上躺下了。她将木桶收拾进去,这才钻到被窝里。
“成了吗?”四爷一把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干头发。
林雨桐‘嗯’了一声:“刚好碰见送烟的两个丫头,给熬煮好的烟土里家里一点料。能最大程度的激发药性。”
生烟是要熬煮之后才能吸的,出来以后就成了膏状。加点东西看不出来。吸食一点是没有关系,可是催发了药性以后,是要中毒的。吸食过量的后果就是死人。等人真死了,这能赖谁?抽大烟抽死的烟鬼每天都有,而且数量也还不少。
四爷点点头:“那就好。”
“怎么?这两人都不妥当?”林雨桐急忙问道。
“这两人劝我去辽东,说那里的厂子都是现成的,去了就能干。”四爷冷笑了一声,“这是把我当成了书呆子。”
是啊!辽东如今是倭国的地盘,去那里干,意思还不明白吗?
死有余辜!
“我打听了,说是这姓冯的是军部一位刘司令的高参,难道这位司令也……”林雨桐紧跟着摇头,“应该不会吧。”
“姓冯的在京城已经半年了,又不在金陵,说是有差事,可有差事的人怎么可能泡在堂子里不出来?只能说他是那位刘司令所恶了。”
那就好!
说着两句闲话,林雨桐又问起禁烟的事:“……清末禁烟还是有些成效的,可是如今呢,这势头反而越来越烈了。你看,就连茶楼菜馆子澡堂子都专门有了烟屋。好像有厕所的地方就有烟屋,这还了得了。这都成了生活的必须品了。我几次出门,看见路上的要饭的,也不知道怎么的都成了瘾君子了。你说这世道……口号喊的再响亮,但是谁真的管了。”
就是那么一码事,贩烟土的被逮住,按说都得枪毙。但是槐子在警察局啊,他们最知道这事了。一旦逮住,人放回去,但东西罚没。这罚没的东西哪儿去了?还不是被上面的人拿出去交给了烟土馆子。警察署的头头,在这些卖烟土的铺子都是占着股份的,吃干股!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四爷一下一下的给林雨桐擦头发,“如今都算是好的了。工党周之前为这个多方奔走,后来才有了如今这禁烟为主调的政策。以前呢?弄了个什么烟土专卖,所谓的禁烟,变成了由烟贩子私营和国家主营的区别,只要能收税,那就卖!筹集军饷,再加上各地军阀各自为政,什么来钱弄什么。不种粮食种罂粟,利益所驱而已。如今好容易政策对了,可是执行力不行啊!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事。”
说着话,就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第二天两人照常上课,也不去打听仙乐楼的事。反正不管成没成,不去打听才是最正确的。
可四爷和林雨桐不去打听,却有人送消息上门了。
林雨桐刚将午饭端上桌,门就被敲响了,“哥?快进来。”怎么这个点来了。
槐子进来就问:“妹夫呢?”
四爷从书房出来:“大哥来了,快坐。还没吃饭吧,一起。”
林雨桐又去厨房多取了一双筷子。两人平时吃的简朴,俩菜一汤就足够了。槐子来了,这就太寒酸了。
“有酒吗?”槐子直接问道,“想跟妹夫喝一杯。”
大中午的喝酒?
林雨桐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我去拿。”
给两人把酒端出去,这才又回厨房炸花生米,又切了一块酱肘子。她在里面忙活,隐隐约约的能听见槐子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妹夫,说实话,我这妹妹真没辱没你的地方。这男人嘛,对外面好奇点无所谓,但是还是得把持住。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我爹去逛窑子又找窑姐,最后闹的是妻离子散……”
林雨桐恍然,原来四爷昨晚去仙乐楼被槐子知道了。想想似乎也对,槐子跟里面跑腿的活计仆妇好似都很熟,那些伙计未尝就没有见过四爷的。因此妹夫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这大舅子一晚上的功夫就知道了。如今过来,是给自己出头来警告四爷的吧。
她将菜端出去,四爷就看林雨桐,好似在叫林雨桐出面解释。
林雨桐呵呵干笑一声,附在槐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紧跟着槐子的脸色就变了,“昨晚死的那两个……”跟你们有关?
要不然干嘛带着林雨桐去?
四爷没否认,“都死了吗?”
“死了。”槐子之前猛喝的那几口酒带来的半迷糊劲也一下子就没了,“昨儿半夜,整个人就抽过去了。没等救护车来,就都咽气了。听说是抽多了。”要不是自家妹子也去了,他也一定将两者联系不到一起。因此那些听说来的两人的症状,跟抽多了一模一样。
林雨桐给两人盛饭,却看了四爷一眼。
这动不动就杀人这事,还是要跟槐子解释一声。
四爷倒也没瞒着,细细的说了。槐子也才愕然:“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十分的惊讶。
“我能做什么?”他扭头四下看看,“既然你研究的东西那么重要,这个地方安全吗?要不然还是回家住吧。咱们林家青壮年加起来,成百号人,你们又住在第三进,算是最中心的位子,绝对安全。保证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四爷摆手:“那倒不用。暂时先就这样吧。如今一点成果都没有,说什么都早。”
不是一点成果都没有,而是这些成果想转化为实物,要走的路还和漫长。没厂房,没机器,没人才。要什么没什么。还是先从人才入手吧。
槐子临走的时候,说是会在学校附近安排几个兄弟,叫他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