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被人盯上了,那自家阿哥爷来是干什么的,这些人也都一清二楚。又是济南巡抚又是山东总兵的,这可是地道的地头蛇。这些人就能由着自家阿哥爷在这里查而丝毫都不干预?扯淡!哪怕是自家小爷一副要出来游山玩水另有要事的样子,他们就真的放下心了?
谁都不会拿自己脑袋上的顶戴花翎开玩笑,更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所以哪怕是处处提防都怕出了问题。自家这位小爷倒是心大,半点不担心的样子。自己这跟随的真真是操碎了心。
那划船的汉子好像是看明白了吴书来的担心,他伸出手掌,“真当咱是水泊梁山的好汉了……你瞅瞅,这是不是划船的手……”
手掌的茧子是长期划桨磨出来的,那汉子将船桨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很容易就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来。
弘历拍了吴书来一下,这个蠢材!皇阿玛叫自己出来,背后就不可能不叫人护着。再说了,就是人家只是划船的又怎么了?到底湖面上,自家主仆两人还不是一样势单力孤。虽然也是通水性,但那能跟长期在水上的人一样吗?
再说了,自己还什么都没查呢,他们就上来害命,自己再怎么着,那也是皇阿哥。要真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事,诛九族是免不了的。真就查出渎职贪污,要的也都是他们自己的命,跟家人并无什么牵扯。他们疯了才干这种蠢事。
“行了!”他推了一把吴书来,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会只是想诱杀自己。又是画又是生母的,就算有人设局,也必然是个精巧的局。只为了杀人,太费劲。
他跳上船,朝吴书来喊道:“要上就上,不要上就在上面等着。别在哪里磨叽。”
于是船在吴书来上来的那一瞬间就划远了,吴书来踉跄了一下没站住几乎掉水里去。
划船的汉子哈哈直笑,船划的越发起劲了。
弘历扶了吴书来一把,用扇子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点了两下,一个眼神过来,吴书来要骂人的话压在嗓子眼给咽下去了。
阿哥爷的意思他看明白了,他是说此人有问题,叫自己小心提防。
可明知道此人又问题,可为什么还要上船呢。
还有,阿哥爷是怎么知道此人有问题的。
吴书来的脑子不是白搭的。看着轻松写意的划着船的汉子,他心里闪过两个疑点,第一,自己和阿哥爷操着京城的口音,穿戴虽不打眼,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穿的起的,这样的身份就是当地的父母官过来都得陪着小心,盖因京城权贵如云,谁知道这来的是哪方神圣?小心伺候着总没错。这汉子就算是没见过贵人,但对衣食父母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态度谦卑了,叫人有好感了,手指头缝里稍微露出一点去,也够他辛苦一年的了。可这位完全没有。只看着在自己上船的时候晃的那一下,就知道这位对所谓的贵人和有钱人没有敬畏之心。第二,从叫船到上船,这人没说过船资,甚至没问过要朝哪个方向,大明湖的景致,不管是亭台还是楼阁,都是极有代表性的,他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划船朝自己和阿哥爷要找的亭子而去,这里面能没有问题吗?
这会子他的心提了起来,默默的靠在自家的主子爷坐了,戒备的四处看着,就怕有什么船只靠过来。
弘历微微眯着眼睛,像是不适应湖上的风一般,其实他的脑子里正想着出京城之时,皇阿玛叫人送来的密旨,密旨上的内容很简单,“……白莲教活动频繁,暗查之……”
为什么不当面告诉自己呢?
弘历觉得,很可能就是自己的身边不怎么干净。这种不干净甚至是吴书来都没有察觉。
想想那被翻出来的生母之事,想起悄无声息的将绢花传递给自己,想起高氏屋里被莫名其妙换出来的旧画,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提示着自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着自己,非要叫自己卷进他们设计好的旋涡中不可。
而皇阿玛,怕是早就有所察觉吧。
放自己出京,叫自己慢慢的查,弘历怀疑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打发自己出京城。皇阿玛是希望在皇后生产之前,自己就滞留在京城之外的。
但这没关系,只要有差事就行。不管是查济南巡抚还是查山东总兵,这都是极为简单的事。当时皇阿玛答应的爽快的时候,自己就该想到了。查这两人并不麻烦,只要一道上京陈情的旨意,就能将两人扣押到京城,然后再打发人去慢慢查实就行了。本身并不是很麻烦的操作。可偏偏叫自己来了,拿到密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查这两人都只是幌子,根子还在白莲教身上。
“白莲教?”林雨桐抚着肚子,将脚放高些,这姿势奇怪的很,却能叫自己更舒服一些。
四爷这会子没精力管什么白莲教不白莲教的,他手里拿了个东西出来递给林雨桐,“穿上试试……”
毛东西啊?
像是个内裤的样子,裤裆处垫的厚厚的,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像是月事带?
“怀孕用不上这玩意。”林雨桐嫌弃的撇撇嘴,她带着的卫生棉多着呢,这手工做出来的玩意用着并不是很舒服,一点也不干爽。
这一点我还不知道。
见她嫌弃的撇过来,四爷一把给兜住了,“别扔啊。这不是那个……”说着就凑过来,低声在林雨桐耳边说了一句……
“尿到上面?”林雨桐惊讶的直接给嚷出来了。叫自己拿着玩意当纸尿裤穿吗?
就算是老夫老妻了,看着这玩意也足够叫人崩溃外加性趣全无吧。
四爷却混不在意,“那又怎么的?好好穿着。”这么大的肚子压迫膀胱,说是躺在床上休息呢,可三分钟五分钟就得上一趟厕所,尤其是晚上,一会儿一醒,不光精神上休息不好,就是身体上也一样休息不好。晚上还能叫自己给她把尿,到了白天,坚决不叫丫头那么伺候,可不得自己一趟一趟的往净房跑。如今又不能说插个尿管,叫人按时倒尿就行了。其他办法都行不通的情况下,四爷觉得只有自己现在的办法是靠谱的。他好生好气的哄,“隔上一两个小时我给你换上一次不就完了,屁股上擦上粉,也不会长疹子……”
能不说了吗?越说越叫人觉得不得劲。
“你现在倔,到了身子更重的时候怎么办?还不是得尿布垫着。”四爷好多年都没见桐桐这个矫情过了,还有些好笑,“听话啊,我还有正事呢,真忙着呢。”
林雨桐就见他说着说着就来扒拉自己的裤子了,想躲没躲成,到底叫他把那玩意给自己掏身上了,“看……没那么难受吧?”
反正也不舒服就对了。
“绑的松,要是不动也不会太难受吧。”临了了他有些不确定了。
林雨桐白眼翻他,不想再讨论这个叫人尴尬的话题,问了白莲教的事,“……怎么好端端的又闹起来了……”
什么时候好端端过。
“白莲教自南宋诞生时起,就具有两种性格,一位叛逆,二为安善。叛逆与安善兼而有之、交替表现。若是天下承平,白莲教作为佛、道正统宗教的补充,在下层社会能发挥佛、道二教所起不到的作用。可当遇上天灾人祸或是社会动乱,白莲教就会与佛、道相悖,往往成为农民暴动或农民起义的战斗旗帜……”四爷说着就一叹,“如今天下需要的是安稳,容不得任何野心家在里面煽风点火枉加利用……”
野心家?
“说的是谁?”林雨桐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段时间精力不济,这京城热闹的很啊。
四爷就笑:“不管是谁,只管叫他们蹦跶去。他们既然觉得咱们没时间也没精力搭理他们,那咱们干脆就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他轻轻的拍了拍林雨桐的肚子,“如今孩子和你的安稳,才是重中之重。”
可林雨桐的心里哪里真的清闲的下来,一直琢磨着这是谁在出幺蛾子?
不管是谁在出幺蛾子,查一查就知道了。
船在亭子边靠岸了,弘历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亭子建在大明湖心的一处湖心岛上,湖心岛不大,出水的位置却极高,盖了一个亭子之后,周围也就二三十里的空地,空地上到处都是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只留几条通往岸边的石板路可以容人经过。
这倒是个说私房话的好地方。
弘历跳上岸,带着吴书来就走。
“嗳……客官……”那划船的汉子朝弘历嚷,“这坐船得付银子的吧?”
吴书来哼笑一声,谁倒是叫你来的。
弘历一把摁住吴书来,不去挑破对方,“等我们转完了,还用船家的船。现在给了你银子,回头你把我们主仆扔在这岛上,难不成我们还得游回去?船家就只当是在下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划船的汉子哈哈大笑,朝弘历竖起个大拇指,“这位小爷的胆色是这个……”
吴书来面色一变,要只是游湖,哪里能说什么胆色?这分明就是有鬼。
不待他说话,那汉子双手一撑船桨,船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只留下对方带着几分嚣张和得意的笑声。
“王八蛋。”吴书来抹了一把被船桨划起来的带起来又溅到脸上的水,低声咒骂了一句。
弘历一个冷眼过去,吴书来赶紧低头,不再言语。
沿着石板路往里走,十来步就到了亭子近前。刚才是亭子的柱子遮挡了视线,还以为亭子里没人,如今才瞅见,亭子还真坐着人。湖绿的小袄与周围的绿意几乎融为一体,裙子是一种新出的布料,颜色的名字较为绕口,说是叫咖啡色,是九婶那个厂子里特出的布料。清透细密颜色正。
没看到正面,只这一个背影,就叫弘历有一种想一睹此女风采的冲动。
“叫夫人久侯了。”弘历说了一声,就直接绕到正面,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他这一声‘夫人’也不是白叫的,从后面看,这女子穿着汉家的衣裙,头上梳的发髻是妇人的发髻。坐下来,心里的好奇叫他迫不及待的抬起头来,这一看之下,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失望的,这个女人用轻纱遮着面容,只能从露出来的眉眼和脸部的轮廓判断,这是个姿容不俗的女子。
“喝茶。”女人的声音清冽,干净的不带半丝媚态。递了一杯茶过来,那露出衣袖的手纤细修长如葱白似得,指甲没涂任何颜色,更没有满人家妇人手上华贵的指甲套,就那么修剪的整整齐齐,叫人无端的就觉的干净剔透。
可能是弘历的视线太有攻击性,女人的手一缩,又被袖子遮挡住了。
弘历嘴角噙了笑意,端着茶就真的抿了一口,“好茶!好茶!”
“再好的茶也没宫里的好。”这女人接了这么一句,“四阿哥觉得这里的茶好,是因为泡茶的水好。给您用的是露水泡出来的茶。则露水就是这大明湖上的荷叶和荷花上的露珠儿收集而来的。每天天不亮,十多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泛舟湖上收集来的,味道自与别个不同。”
“乡野之地,想不到还有过日子这么精致的女子,当真是难得的很。”夸是夸了,却没再多碰一口茶。转入正题道:“不知道夫人这么大费周章的将爷引来,所为何事?”
“四阿哥当真不知?”这女子好似有些惊讶,“您不是为了找寻您的生母而来?”
弘历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夫人说笑了,大清国谁不知道当朝四阿哥是永寿宫熹嫔所处?哪里又会有什么生母。夫人要说其他事,在下倒是能洗耳恭听,要是只拿着莫须有的生母说事,那对不住了,在下得告辞了。”
“好大的气性。”女子半点不为所动,只对着作势要起来的弘历将手往下压了压,“四阿哥稍安勿躁,请你来自是有请你来的缘由的。”
弘历哼然一笑,如此鬼祟行事,什么缘由也不值得自己再为那生母费心思了。原本只以为是心有不平之气,觉得皇阿玛辜负了她才来找自己的。谁知道会跟白莲教有这样那样的瓜葛。所以别说着生母究竟存不存在还是个存疑的问题,就是真有这个生母,远远的看一眼,叫人暗地里伺候好了,好叫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这点上行,想要再多,那是真不能了。
女子像是明白弘历的想法,却也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话音一转,说了一句叫弘历觉得比较扎心的话,“听闻皇后有孕之后,四阿哥想见圣驾一面都难。”
弘历的眉头一皱,脸也放下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子轻笑一声,“四阿哥跟我们算是颇有渊源。不管您信不信,您的生母都另有其人,她是我们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为当年的雍王爷生下儿子却没有被接进府里的原因。那钮钴禄氏长相平庸,因为伺疾有功才被临幸,怀孕确实是怀孕了,不过生的却是女胎,那孩子早产没活下来,被如今的万岁爷偷龙转凤,将你换了进去。不信你去问问,那府里的任何一个知情人都会告诉你你是钮钴禄氏亲生的。就连钮钴禄氏也是这么认为的。其实,你压根就不是她生下的那个孩子……”
照这么说,知道实情的除了皇阿玛就只有她们了。那么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道选择题,是一道非彼及此的选择题。是选择相信皇阿玛还是选择相信她们?
“你当然是不愿意相信我们的。”这女人十分善于洞察人心,“只要相信皇上,你就是那个满妃所出的皇阿哥,这对你来说是有利的。”
弘历不说话,实情就是如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也没什么不能叫人知道的。人都是冲着利益走的。
这女人没有抬头,只拿着茶壶自斟,又端起茶杯自饮起来,“可四阿哥怎么不想想?皇上怎么会承认这件事,承认这件事不就是承认跟我们这些人有关……”
“你们这些人?”弘历追着问了一句,“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何必明知故问呢?”这女人抬起脸,看着弘历,“如果四阿哥非要问,那我不妨告诉你,我们就是代天下选天子的人。”
代天下选天子?
好大的口气!
弘历几乎是被逗笑了,“比告诉我说,皇阿玛是被你们选出来的?”
这女人依旧气定神闲,“那你以为隆科多为什么要帮助雍亲王呢?”
那是因为隆科多知道遗诏就是传给自家阿玛的!
这女人耻笑一声,“或许这么说叫四阿哥觉得被冒犯了,可是事实就是,隆科多身边有我们的人,他这才帮助了雍亲王。我们是选择了雍亲王四爷,但要是四爷不选择我们,你又是怎么出生的呢?”
等等!等等!再等等!
弘历觉得脑子有点乱,她是想说在先帝在位期间,这伙子人就跟自家阿玛联系过,而自家阿玛也接受了她们的帮助,并且接受了她们送的人,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生母钱氏。这伙子人一直在暗处帮助阿玛,直到登基之前。这个隆科多并不是小人,也不是看在孝懿仁皇后的面子上才帮助阿玛的,而是他听命于其他人。这个人是谁呢?谁能叫隆科多言听计从呢?那么嚣张的一个人,只对一个人好的没有道理。那就是他的妾室李四儿。要是按照这个逻辑走,李四儿就是她们的人。
如果这么想,那么是不是说隆科多是将圣旨偷藏以后才现在遗诏上面的人跟他自己要保的人是同一个,他是弄巧成拙了。这才导致了最后被揪住把柄一下子就折了进去。那么问题又来了,皇阿玛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些人在帮他。比如说隆科多也是受了这些人的指派……要是不知道一切还都说的过去,不过是一个阴差阳错罢了。但要是知道……要是知道,但最后隆科多还是死了,这些人还是偷摸鬼祟的行事,那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皇阿玛在杀人灭口。换位思考,要是自己放在皇阿玛的位子上,自己也会这么行事的。天子都要他们来选,那他们确实是非死不可。隆科多听从他人之命,有负皇恩,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皇阿玛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她们现在并没有被剿灭,还留下了人脉直接将手伸到了宫里,连高氏幼年所做的画画了什么都知道,起能力比想象的还要可怕。
对于他而言,这些人跟皇阿玛是不是有过合作,这个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这是在对自己示好,想要跟自己达成某种合作。
这就很有意思了。
四下看看,除了在岸边一遍一遍转圈圈警戒的吴书来,这岛上只有自己和这个女人。
“你的意思是,接受你们,并接受你们的人是吗?”弘历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女人,带着几分挑拣货物的挑剔。
这叫这女人生出一股子恼怒来,“麻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几分怒气冲冲。
弘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人在气恼的时候说话几乎是不过脑子的。而这女人此刻说出的这话,八成是真的。
那么说,自己的生母真是一个叫麻姑的女人。
“你说什么?”弘历一下子站起来,逼视着她,“给我把话说清楚。”
女人好似失言一般,眼神有些慌乱,手脚有些无措,只一瞬好似就调整过来,“没说什么。你听茬了。”
弘历朝后又退了一步,“还未请教夫人尊姓大名。”